《忠君贤臣》寻鹿迷了路

41、第 41 章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今日过节，一众官员都得了恩旨放了个假，好好地准备过一个中秋节。

　　但韩商可就没那么好的日子，他还得去东宫给太子上半日的课才可，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苏珢蕴起得也比平时晚了一些，起来一开门便看见苏冉端着一封请帖站在门口。

　　苏珢蕴看了他一眼：“什么东西？拿开，我不去。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苏冉有些尴尬地回答：“是国公府送来的。”

　　苏珢蕴刚起来脾气有些不大好，没好气地说：“不去。我和他们什么关系，用得着大大小小的事都叫着我去吗？”

　　苏冉愣了一下，随后将那封请帖凑近了些：“这是国公亲笔，国公今年才回来，义父也和他老人家老长时间没见了。”

　　“我晚上有约。”说完苏珢蕴把门一关。

　　苏冉又在门外说：“不是晚上，是中午。”

　　闻言，苏珢蕴靠着门思索了一下，随后把门打开。

　　“就中午？”

　　苏冉点了点头：“就中午。”

　　苏珢蕴接过那张请帖，说：“好吧，你替我收拾些东西打包好，挑点我妹妹喜欢的。”

　　“好！”

　　一个时辰后，苏珢蕴出现在了宁国公府的门口。苏冉看见他下马车时又忘了披着披风，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追上去给他系好。

　　苏冉一边给他系着一边说：“您才停药没几日，可别又受寒生病了，今天这风吹得人好冷呢。”

　　说完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苏珢蕴瞟了一眼脖子下面的蝴蝶结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进去了。

　　门口的小厮一见到是苏珢蕴来了赶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说：“呦，是二公子啊，快，里面请。”

　　苏珢蕴没理他，径直走了进去。苏冉也是没理他，跟着苏珢蕴就直接进去了。

　　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开席，此时苏家的小辈都聚在一块玩投壶射箭的小游戏。苏珢蕴看了一眼，随后对着苏冉说：“你自个儿去玩吧，我去拜见祖父。

　　苏冉乖乖地点了点头。

　　苏珢蕴拐进一个小院子里，推开院门，便听见有人在主屋里咳嗽。

　　院子里洒扫的下人见他来了都连忙放下手里的家伙迎上来问候。

　　“二公子安。”

　　院子里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样，那棵桂花树也还在。

　　其中一个下人似乎是观察到了苏珢蕴很喜欢那棵桂花树，便笑着说：“主君知道二公子喜欢这棵桂花树，这么些年都让我们打理着，去年还让我们在这树底下埋了一坛子的桂花酿，等着您来。”

　　苏珢蕴点了点头，脸上也总算带了点笑意：“有劳你们了。”

　　那人喜笑颜开：“瞧公子说的什么话，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主君在屋子里看书，可需要我去通传一声？”

　　“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们去忙吧。”

　　“好，那二公子自便。”

　　苏珢蕴独自上前，推开了眼前的那扇门。

　　里屋的咳嗽声似乎又重了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窗边，膝上还放了一本书，但书却是合上的。

　　苏珢蕴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眼前的老人磕了一个头。

　　“祖父万安。”

　　宁国公又咳嗽了好一阵，这才抬头看了看跪着的人。

　　“起来吧。”

　　“谢祖父。”

　　苏忱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说：“你我祖孙也有好多年没见了。”

　　他指了指身前的凳子：“过来，坐近些，和我说说话。”

　　苏珢蕴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你去了赣州，怎么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

　　苏珢蕴没说话，沉默地为苏忱年换了一杯热茶。

　　“噢，我忘了，你来过的。”苏忱年看着手边那盏热气袅袅的茶，笑了笑：“阿玥那丫头及笄礼的时候你来了，不过那会儿我在城郊，你没等到我。你怎么也不多待会儿？”

　　苏珢蕴还是没说话，他总不能说他不想和那些人包括他的父母待在一块待太久吧？

　　这时候，外面的下人在门口喊：“主君，二公子，外面的席面都安排好了，请您二位过去用饭呢。”

　　苏珢蕴起身走到苏忱年身边扶着他起来。

　　去年在与西南部族的一场战争中，苏忱年受了重伤。那场仗西南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却损失惨重。主帅苏忱年更是在战后昏迷了两个月，最后周濦体谅他年老，将他换了下来。

　　后来即便养好了伤，一双腿却也落下了残疾，需要拄拐行走。

　　苏珢蕴扶着他起来，又从旁边拿了拐杖递给苏忱年。

　　苏忱年接过了那根拐杖，没撑住又开始咳嗽，拐杖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用料很好，声音清脆。苏忱年看着那根躺在地上的拐杖咳着咳着就笑了起来，然后指着它对苏珢蕴说：“我老了，不中用了。”

　　苏珢蕴却只是说：“拐杖不好用，那孙儿搀着祖父出去。”

　　苏忱年也没说不好，却也没说好，任凭着他搀着自己走。

　　他们走到正厅的时候正看见苏逢源在和其他兄弟说话。

　　苏逢源是苏珢蕴的父亲，也是苏忱年的嫡次子。苏忱年有三子二女，今日是全来了。

　　苏逢源看见苏珢蕴的时候先是愣了愣，然后看见苏珢蕴身旁的苏忱年才行礼说：“父亲。”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苏忱年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说话，让苏珢蕴扶着自己去位子上坐下了。

　　苏逢源也跟着坐下，这时仆人们也开始上菜。苏逢源看了一眼坐在苏忱年旁边的苏珢蕴，有些不满地说：“允亭今日倒是来地早上怎么也不来见见你父亲和这些叔叔伯伯？”

　　苏忱年咳嗽了一声。

　　这时候苏逢源的兄长苏逢简也开口道：“就是，往年中秋你可都是不回来的。知道的呢，就说你是升了官儿眼高于顶不认家里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里人排挤你呢，弄的我们都里外不是人啊！”

　　苏逢源也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候苏忱年开口打断了他，道：“你们先闭嘴，让我先说。”

　　苏忱年一向都讲规矩，在军中也是一向以治军严明而著称，一直都是只认规矩不认人，才能将一个偌大的军队治理的井井有条，上至将军，下至小兵，没有一个人不敢服他的。

　　也许是这么多年在军营里呆习惯了，他大多数时候对家里人说话也是这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威压感十足。

　　他看向苏逢简：“老大，平时你也很少来，我也没有什么很多机会来说教说教你。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己家里人，有些话我就这样说了。”

　　苏珢蕴默默地给他剔着螃蟹肉。

　　“你当初执意要学文，我不拦你。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必须要明白，身为朝官，心中一定把公正法义四个字刻死了。你身为吏部侍郎，身处在多么一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上，哪些人该来往，哪些人不该来往，你自己心里一定要清楚。别到时候闹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来替你收拾烂摊子。连累了你上司，我也得罪不起顾国公。”

　　苏忱年说这话的时候没半点好气，冷声冷语地说着，苏逢简愣是没敢喘一口大气。

　　大周去年颁布的新法令中就有连坐一条。如果官员知法犯法，上一级官员没有及时发现制止，那么受罚的不仅仅是犯错的官员一个人，还有直接领导他的上一级官员。

　　直接领导苏逢简的上一级官员就是顾雨舒，而顾雨舒是顾国公的嫡长孙。

　　有些话不必多说，点到即可。

　　这边刚说完苏逢简，苏忱年又看向苏逢源，冷笑一声：“还有你，你大哥起码还学成了个文，你是你是文未成，武未就。苏家是武将世家，你从小我就开始教你武艺，却没成想学成了这个样子。殿前司少尉，这可真是个职位，高不高低不低的，外面人问你，你可别说你是我苏忱年的儿子。”

　　“我常年在外征战，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回来，自然也就没什么很多的时间来教育你们。但你们能不能先把自己家的事情处理好再来管别人？”

　　他抬手指着苏逢源说：“倘若不是我这个国公的位置，还有你这好儿子的功勋，你以为你自己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吗？就凭你自己那点实力，别在这跟我冷嘲热讽。”

　　“人，是我让来的。明里暗里地在内在外说他没有良心，我看真正没有良心的是你们！苏逢源，你看看你房里的那几个小妾，闹的国公府那是鸡犬不宁，你那另外的几个好儿子，天天借着国公府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你管过吗？参你治家不严，草菅人命的折子已经投到了谏院了！”

　　说罢他抄起茶盏就朝着苏逢源砸过去，碎裂的瓷片四溅，炸裂的声音直接让整个正厅安静下来。

　　苏逢源的长子和一伙纨绔子弟前日在大街上纵马奔策，马蹄踢到了一个七岁的孩童，昨晚那孩子就咽了气，接着这桩案子就被京兆尹接手了，但毕竟是国公府的人，这京兆尹也是新上任的，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于是就把折子递到了谏院。

　　苏忱年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的消息。

　　扔茶盏的时候由于太大力，苏忱年猛的咳嗽起来，苏珢蕴在一旁帮他抚着后背。

　　苏逢源也是在这时候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跪着。

　　“父……父亲息怒。”

　　苏忱年缓过来了一些，按着苏珢蕴的手说：“允亭。”

　　苏珢蕴应了：“祖父。”

　　“你当年是参与了律法的制定的，你说说，当街纵马该判什么罪？恶意伤人该判什么罪？草菅人命又该判什么罪？”

　　“兄长无官职，无政绩，无战功，按律，当街纵马，当判处鞭笞三十；恶意伤人，当以牙还牙，草菅人命，轻则流放，重则斩……”

　　砰！

　　苏珢蕴还没说完，只听见“砰”的一声，又碎了一个茶盏……

　　众人都往那声音的来源处玩去，然后看见了苏珢蕴的兄长、杀人的凶手，苏珢衡怒不可遏地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苏珢蕴。

　　“苏珢蕴！你不要危言耸听！那只不过是一个贱民的孩子罢了！谁会真的按照律法这样办？”

　　“呵，贱民？”

　　这时候本来跪得直直的苏逢源听了这话一下子磕了一个响头，连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了。

　　“父亲息怒……”

　　苏珢衡还要说，直接被苏逢源呵斥了一声。

　　“放肆！”

　　苏忱年扶着苏珢蕴的手臂缓缓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苏珢衡。

　　“你忘了你的曾祖、我的父亲原来是什么人吗？！一口一个贱民，你的曾祖当年不也是个普通的百姓吗？你就是这么侮辱你的曾祖的？！”

　　苏珢衡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上前跪在他父亲的身边，朝着苏忱年磕头。

　　“祖父，祖父，我方才……方才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啊！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就，就算是流放，我也活不成啊，我可是您的嫡长孙啊！”

　　苏忱年抬手指着他高声呵斥：“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嫡长孙，苏家也没有你这样的孽障！”

　　“祖……祖父……”

　　苏忱年坐下，一旁的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仆奉上了一盏热茶，苏珢蕴站在他身边。苏忱年接过那盏茶，静静地看着盏里的茶水映出的倒影。

　　茶水里的老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早年的他也在岁月的磋磨下渐渐模糊。

　　他开口说：“明日我会亲自向陛下请罪，将案子移交大理寺，一切按律例处置。”

　　声音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冽，但也不带丝毫感情。

　　苏逢源这时也想求情，苏忱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抿了一口茶。

　　“老二，你明日和我一起进宫吧。”

　　苏逢源抬头看着苏忱年。

　　“是，父亲。”

　　苏忱年没再说什么，继续用膳。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苏珢蕴用完饭后和妹妹苏珢玥说了会儿话，又去和苏忱年辞别，出来时苏冉正捧着他来时穿着的那件狐裘。

　　苏冉过去帮他系上，然后问：“义父，我们这就回去吗？”

　　苏珢蕴笑了笑：“不，我去看看我那兄长，毕竟以后也再见不着了。”

　　苏冉点了点头，在前面带着路。

　　苏忱年吩咐过人，让人把苏珢衡关起来，明日带进宫去，此时就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苏冉打开门，一个杯子便飞了出来，碎在了苏珢蕴脚边。

　　他看也没看，然后抬脚进了屋子。

　　此时的苏珢衡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坐在地上抬头冷冷地看着进来的苏珢蕴。

　　苏珢蕴蹲下，看着他，然后说：“怎么样，兄长？”

　　“兄长”这两个字好像很值得玩味，苏珢蕴还故意在这两个字上着重地念了出来。

　　苏珢衡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拽住苏珢蕴的手，整张脸都扭曲了，近乎嘶吼地吼着：“是你是不是！是你让京兆尹递折子到谏院故意把这件事闹大的！是不是！”

　　苏珢蕴冷着脸甩开了他，站起身来踹了他一脚。

　　“是我又如何？你本来就是个人渣。不过兄长，你放心，流放的路上太苦，我会向陛下求情的。”

　　苏珢衡这时面露一丝疑惑和惊恐，他知道苏珢蕴绝对不会这么好心。

　　“我会向陛下请旨，赐你死罪。”

　　一个一个字，砸在了苏珢衡心坎上，一砸一个坑。

　　苏珢蕴俯下身，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苏珢衡瞬间就被钳制住。

　　他只能听见苏珢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两年的仇，我会一个一个地找你们报，你们，都别想跑。”

　　“兄长，你是第一个。下一个，我该找谁呢？是三弟？还是大伯？”

　　苏珢蕴笑着说着这些话，脸上没流露出半点狠辣，但苏珢衡却是瞬间被恐惧和窒息包裹住了。

　　下一瞬，苏珢蕴把手松开，苏珢衡一下子趴下了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疯子，他在心里想。

　　苏珢蕴却一把攥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

　　然后突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这一掌极为用力，苏珢衡的一边脸即刻就泛了红，甚至有些青紫，嘴角也在这一掌下被自己的牙齿磕破流了血，苏珢衡人都愣了许久。

　　然后还在发愣他又听见苏珢蕴提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说话。

　　“我十岁那年喝的一碗放了毒药的莲子汤，还有祠堂那次意外的火灾，我知道是你和三弟做的。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你先下去给你的弟弟探路，我很快就送他下去陪兄长。”

　　这话他笑着说的，可眼底却全是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