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繁花》风颂歌

3、全家福

　　在回江家老宅的车上，江叙年一路上沉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渐进又渐远的路灯。
　　江城在一边吹鼻子瞪眼，一会儿骂着他丢人现眼，一会儿说他就是有精神病，晚点就把他安排进精神病院。
　　而坐在中间的江辞月面露难色，看着江叙年的侧脸，他转头劝道：“爸，哥可能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不是故意在酒宴上让您出丑的，您就消消气。”
　　“他分明就是故意当着那么多人闹事，让你难堪！你还帮他说话！”江城听了江辞月的劝说，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次没等江辞月出声给他顺气，江叙年便突然开口道：“那停车让我走。”语气淡淡地，听不出情绪，算不上有气势，却让江城愣住了。
　　其实从刚刚一直到现在，江城都内心复杂，于是他试图用自己的愤怒、指责来掩盖。
　　“做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不反思一下自己，还想走去哪我问你？”
　　听到这话，江叙年抬眸看向江城，眸色漆黑，深得让江城看不见底，而其中又带着许多他读不懂的晦涩与欲言又止，一时让他哑言。
　　但到底还是做惯了大家长，江城最后还是假装硬气地说：“不管怎么样，都回到家再说。”
　　于是直到车停在江家地下车库前，大家都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车里诡异的沉默直到车门被打开，外面佣人的动静传进来，才被打破的。
　　走到玄关，其他人都自然地换鞋，自然地进屋，只有江叙年站在那有些愣神。直到江辞月回头替他从鞋柜的最底下翻出他的拖鞋，江叙年才回过神来，这房子的样子……
　　再低头看了看那双拖鞋，江叙年没有说话，只是又低头把它放回到鞋柜里，并从鞋柜里拿出客人来才会穿的拖鞋穿上，才进了屋。
　　看到他的动作，大家脸上都有些异样，但也都默不作声。
　　“你现在倒是会给我摆谱了江叙年！”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的江城，刚在在茶几前面坐下就气得直拍桌子，“你对辞月做的事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架子倒是当着我的面摆起来了啊？！就你这个态度，我江家就留不得你！”
　　“你放心，我不会留在江家，我就回来拿点东西。”江叙年直视着眼前这位曾经被他成为“父亲”的人，心脏处还有些惯性绞痛，但脸上看着却淡然。
　　说完，江叙年就抛下所有审视、看热闹的眼神与刺耳的话语，转身上了楼。
　　二楼面积最大、采光最好的主卧，就是小叙年的卧室，看得出他曾经被如何宠爱着，尽管如今物是人非。
　　进到房间里，一眼看上去都是温馨的暖色调，旁边的红木展示柜里摆的都是小叙年喜欢的手办和绝版游戏机、手柄；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彩色琉璃瓦的台灯，听小叙年说是他16岁一个人游欧洲的时候在二手市场淘回来的；除此之外就是两本原版外文书，边角都被磨损地起毛了，但却被保存的很好，看得出主人的爱惜。
　　江叙年环顾一圈，将房间里的每一个小细节与小叙年和自己讲的一个一个对应上，像在看他的曾经，又像是在看自己的。
　　房间里有一面专门的照片墙，订着小叙年从小到大的照片，去旅游的照片，和朋友的，和家人的，还有一些飞机票、车牌和景点门票，以及电影票和写着当时心情的小便签。
　　看到这些的某一瞬间，江叙年想，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的……还好小叙年有被好好地对待，有被好好地爱着。
　　小叙年的东西他都有好好地看了，但他一件也没有拿走，除了不想留着念想，最主要的，还是不想改变它们，位置也好，那份爱也好，从始至终这些都不是属于他江叙年的东西。
　　看完所有再下楼，时间不长，江城和江辞月还在楼下喝着醒酒汤。看到他下来，江城冷声道：“你现在翅膀硬了要飞可以，但江家的东西你一分都别想动。”
　　江叙年没应声，只是看向了客厅挂着画的墙上，一个现眼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方形印记，但曾经挂在上面的画没了。
　　“那幅之前挂在那的画去哪了？”江叙年看向一旁管家，开口问道。
　　江城看他这幅没听进去他的话的样子，整个脸都冷下来了：“你听见我的话没……”
　　“我就要那个。”江叙年打断了江城的话，“除了那个，我什么都不要。”
　　管家识眼色地让人从储物室里把那幅画找了出来，这幅画是小叙年刚学会握笔的时候画的全家福，一直被家人珍视地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为的就是让大家一进门就能看到。但后来小叙年被发现是假少爷后，为了照顾真少爷的心情，江城就让人收了起来。
　　再看到这幅画，江城哑然，江辞月愣了一下，也没说话。江叙年捧着这幅被装裱地很好的画作看着，它曾经日日都有人除尘维护，如今却早已落满了灰。
　　“我就要它。”江叙年轻声重复着，语气像是叹息，听得人心一颤。
　　好一会儿，江叙年才将眼神从画上抬起，语气依旧淡淡地：“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原谅我只能用钱来算清，明天银行那边应该就会来电话。江家的东西我一分也不会要，至于江辞月的事……”江叙年抬眼看向江辞月，“不管是身份互换的事，还是之前我对你做的一些事，确实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和你道个歉，对不起。如果要赔偿的话，按程序走，要多少我都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以后请你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说完这些，江叙年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这时候江辞月走上前来要留他：“叙年，你别这样……至少别把话都说绝。”
　　换好鞋的江叙年抬眼看他，觉察出了什么：“这个家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那个人是你，不是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今天我跟你一起在这，有人替我死了，那明天呢？”
　　说到后面，江叙年激动起来，语气颤抖，眼眶直接红了。他偏过头，有一滴泪滑落，克制住语气，哑声道：“这就是就好的结果了。”
　　江辞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瞳孔微不可查地颤动，最终，挽留的手还是缄默地垂下了。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外面大门传来关门的碰撞声，江辞月才感觉自己的知觉回来了。
　　“为什么？”一句反问，又似自问，极轻，没被任何人察觉，就被吞没在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