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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折梅雕雪(三) ...

  •   他咧着嘴,乐呵笑着,倒让阮翀觉着有些下不来台,往那远处的檐廊底下瞧过去,嘴里喃着:“一家人……一家人?”

      叶隐峰瞟了眼似乎逐渐回过味儿来的阮翀,忙把他往回拽,权当看不见阮翀眼里的疑惑和发愣,嘴上说着口干了向你们府里讨杯茶吃,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终于把人推搡着挤回前厅。“是迟早,迟早都会是一家人的。再说了,亲家先提前让他们小的熟络着不好?这有什么好打扰的……”

      而在檐廊下面,景山听着稍远处的细碎说话声终于没了音,心里暗中松了口气儿,起身就要往琼枝宇里面走去。

      明玉心里着急,恰好瞧见苜蓿从耳房里绕出来,疾声唤着她:“你快把门看好了,但凡叫他进了屋子,这个月,连着下个月的月俸你都不准拿了!”

      苜蓿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挡在了琼枝宇的门前,然而景山只是又往前靠过去几步,在离着苜蓿二丈远的地方停了步子,交叠着臂道:“苜蓿,你家娘子脚上受了伤,屋子里可有药油和金疮药?去替我拿些出来吧。”

      苜蓿心里拿不准主意,一双眼往明玉脸上投过去,见她似是敛着眼抿着唇,颇有些心虚的模样,又转眼瞧着面前的景山,心想着姑爷这是又如何惹娘子不高兴了,想来是想用上伤药的法子哄人吧!

      只是她猜不透自家娘子的心思,想着与其自己擅作主张,不若回头把选择交还给她。因而她朝着明玉坐着的方向探头过去,“娘子,上回您用完了药,放去哪个屉子里了?”

      明玉思索半晌,末了才轻声说:“妆台左手边的柜子,第三扇门里头从上往下数第二层屉子。”

      苜蓿笑着应了是,向景山递了个鼓励的眼神,转身就去屋里找药了,没一会儿便带着木托出来,又担心自己碍着主子们的事儿,在把木托递交给景山之后,自己便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心想着看样子自家娘子有些情况,还换了衣裳,可得去厨房寻她那些对外头消息灵通得很的姊妹们打听打听。

      苜蓿前脚刚离开,景山后脚就往明玉跟前凑过来了。环顾四周,何止是这檐廊下头,整个院子里头也只有他们二人,明玉就是想寻人作托辞离开都没得办法。

      景山看她依然别着脸一脸的别扭,轻着手把木托往一旁搁下。他蹲下身,慢慢挪到明玉眼前,“还在生我的气呐?”

      “世子爷身份尊贵,明玉哪儿敢。”

      “那既然明玉没生气,不妨正眼看我一眼嘛。”

      他说这话时身段放得低,还厚着脸皮借了她的话作台阶下,其实也是顺势说软话退了一步。先前明玉是当真有些慌神了,如她这样谨小慎微明哲保身过活了十多年的人突然被推到众人眼前,她实在适应不来,才借着气头就说了些重话。

      等到了这会儿,心里面静下来了,她也后知后觉地有些懊恼。毕竟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这从小到大生长环境也不同,她不该,也没得理由让别人体谅自己,是她有些自私了。细细想来,景山作为世子爷,平日里对她真真儿是相当好的了,也没得京城里头别的那些个世家郎君那般清高瞧不起人儿,还总变了法子寻新鲜玩意儿来逗自己高兴,只不过是小孩子脾性更盛些:越是喜欢什么,便越想要同全天下显摆。

      这些年她在府中跟着阿娘学着洞察人心,虽说依然学得不够明白,但她也瞧得出,比起京城里的别家人,他当真是个如今不可多得的心肠顶顶好的人儿。都说深宅大院里头出来的人儿要攻于算计,待嫁的娘子们谋算着好夫君好夫家,已经嫁了人的夫人们谋算着全府上下的生计,谋算日后的立场与夫君的前景。明玉虽说对嫁娶之事一向抱以听命父母长辈安排,心里却也认定了,叶家是良善人家,他叶景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儿。

      所以先前她的那些气话,重话,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这会儿景山又主动退让着,她也就跟着退了半步。“看就看。”

      景山见状,笑道:“肯看我了,便是不气了。脚上的伤耽搁不起,越晚上药好得越慢,会有些疼,若是受不住,叫出声便是。”

      其实明玉很想说,上药这种事儿,她自己来,或是让苜蓿来就行了,谁想景山的动作比她反应还快,在自己犹豫间,便听他轻声道了一句“冒犯了”,脚上垂着的衣裙便轻轻被撩起。

      药油揉在脚踝上的伤肿处,痛得她心里几度憋不住想叫唤出声。幸而景山时刻紧盯着她的神色,见她难受得紧,下手也就跟着轻了些。虽说隔着鞋袜,却也是明玉头一回被旁人碰了脚踝,一张脸蛋儿涨得通红。她垂着眼,看景山这上药的动作娴熟得不行,心神一动,问道:“你……过去曾受过很多次伤吗?”

      景山手上的动作一点儿都没被打断,“算是吧。以前在郦县的时候,找不到乐子,日子无聊,就总去赌坊玩儿,有时候被叶老头逮个正着,回府就是一顿板子。他不让人给我上药,我就自己偷摸着用赌来的钱买了药,侧身对着铜镜自己往背上抹,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药油揉完,他才慢慢将她的裙裳重新放下,起了身,把药瓷瓶盖上。“这药油就是这样,揉进去时痛得要命,但过会儿药效起来了,就不疼了,如此反复个三五日,只要不是真的伤了筋骨,大多也就都好了。”

      明玉垂着眼听着,安静道了声谢,忽闻景山在自己身边笑起来,“谢我?你谢我做什么?我帮我未来的夫人上药,这不是应该的吗?原先我也是想过了,虽说今日只是帮你在脚踝上上药,却也算是碰了你的脚,日后我是必定要娶你了,如此,也算是没有耽误你的清白和名节。”

      “你可说真的?”

      明玉眨着眼,微微仰起头,望进他的眼里。

      “那你……要记着,君子一言既出——”

      他原以为她又会是一阵羞赧,口是心非地数落他,没成想明玉却抛出来这样半句话,显然是要让他继续往下接的。

      景山笑着拍了拍手,瞧见她发间的簪子有些歪斜了,于是慢慢朝她靠过去,伸手替她将簪子扶正,簪紧。

      “——驷马难追。”

      *

      自从上回东宫国婚之日,景山浑身淋湿了抱着她回府,还给她上药以后,外头对于他们两家人不日就要结亲的消息是传了个遍。然而这些日子里,除了叶国公叶隐峰登门拜访了两回,一回是与阮翀切磋棋艺,一回是像没事找事似的上门来吃茶,他叶景山倒是再没在阮府里出现过。

      如今阮府上下也都知道了叶世子爷不爱走正门,只爱翻上墙头的事儿,于是除了府邸的地上需要打扫,连带着还多了道打扫墙垣的活。只是十多日了,谁都没瞧见他叶景山的衣角,就是阮翀去问着叶隐峰,对方也只是摊手耸肩,说着平日就总是见不着这皮猴子的影儿,还指望在阮家找到人,带回家揍一顿呢,于是阮翀也只能作罢。

      八月十六这一日来得比明玉预想的要更快上几分,好像里头压着太多的期盼,也好像是心里有种冥冥的预感,觉着今日会有些大事儿发生,但又没觉出几分忧虑,如此想来,今日的结果应是好的。

      阮家因着明玉的生辰只比中秋晚上一日,又想着省一笔钱是一笔钱的原则,几乎是年年都将中秋家宴与她的生辰宴合并在一块儿过。其实原先明玉也是有过疑问的,但阮翀与方瑶同她说,中秋佳节,十五的月亮要到十六才圆,合家欢宴团团圆圆的,图个吉祥寓意,向着天上明亮的圆月许愿也能更灵验一些,明玉遂想着,自己名字里头的这个“明”字儿,怕也是当初她爹爹阿娘瞧着头顶上悬着的月亮定的。

      但吃团饼品酒赏月,这些事儿也都是要入了夜才能有的,以往白日里头,多是方瑶和她的长姐映玉一道带着她去京城西南角的寺庙里烧香礼佛,拜完佛像后去求根签,便打道回府了,就算是生辰日,她也用不着起太早。

      只是今年似乎有些不同了。天才微亮,明玉便被苜蓿从床榻上拽了起来,任由苜蓿替她梳洗妆扮了大半后才惊觉晃过神,“去寺庙罢了,怎么独独今年要起这么早?”

      “可不早啦,外头有人候着娘子呢,都已经候了好多时候了!”

      明玉迷瞪揉了眼问,“你说的哪个外头?”

      苜蓿笑着,同她指着门扇,“姑爷贯不爱走正门,娘子就真不把这院墙当墙了!”

      明玉听着她这些日子总是一口一个姑爷地喊景山,起先还企图去纠正,时间长了,也没那份心力了,就也由着她去了。这会儿她是更加疑惑了,“不是景山?”

      苜蓿莞尔道:“不是姑爷,娘子这心里面就只顾着想姑爷了。来的是国师申府的二郎君,说是有要事要同娘子说,还特意吩咐了要让娘子梳妆打扮着,婢子想着,娘子应当又是要进宫里去了吧?”

      进宫?明玉慢慢清醒过来。自从那日东宫国婚之后,高帝就把高婉蓉关在华容殿里头了,又向外头放着话,说皇后这些日子染了风寒,须得好生休息将养,便也是软禁了程皇后的意思。

      人儿都关在宫里面呢,他申符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还能带着她进宫里去?只怕单单进宫去为假,宫里面出了其它事儿才为真。

      她这样想着,就越发不敢怠慢了,几下将裙裳穿戴整齐,由着苜蓿替她簪上排簪,提着裙摆便往前厅圆步子走去。

      前厅里,申符远远瞧见了她,同她躬身抱拳行礼。“叨扰阮小娘子了,大父从皇后娘娘那儿带了话,说她有些想吃樱桃软酪了,上回还是阮小娘子您从府里带出来的,劳烦您再多带一些,她实在是想念得紧。”

      明玉闻言,总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略微迟疑后,便点着头转身与苜蓿一道去厨房了。

      二人步子赶得都有些着急,苜蓿蹙着眉,“如今这都八月了,樱桃早都过季了,咱们上哪儿找樱桃软酪?”

      “你快些去我房里,把那些药油药粉都一并带上,还有我那妆匣最底下的屉子里的银子……再去挑些值钱的首饰,最好是带些金的,一并包起来,记得,全都包得小些。”明玉却并不去回应她的话,只继续吩咐道,“找完了首饰和钱财就来厨房寻我,我记得府里有个食盒是有暗格的,一会儿塞不进的首饰就往我头上戴,记清楚了吗?”

      苜蓿虽然不明白里头的缘由,却也应声点头,忙不迭奔出去收拾物件了。明玉心焦着赶到厨房,恰好这会儿方瑶正在厨房里头酿着甜桂花,边上还有一包风干的梨花,见着明玉行色匆匆,叫住她问话:“外头出什么事儿了?”

      明玉抿着唇,“申二郎上门来了,说皇后娘娘在病中,馋我上回带进宫里头去的樱桃软酪,让我现下带一些进宫去。”

      方瑶闻言,心间涌上些不妙,“皇后娘娘这就有些奇怪了,八月的时节,吃什么樱桃软酪?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明玉点着头,一面从厨房里备下的糕点里各样都多拿了几块,一面又瞧准了才蒸出笼的桂花糖糕,烫着手从里头端了一盘出来就往食盒里头摆,即便是烫得自己指尖发红了都没顾得上,“正因为强人所难,我才觉着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儿。上回我出宫时,陛下把阿蓉关在寝殿里头不让她出来,也没个期限的,我这心里面落不踏实。所以我才觉得,阿蓉那儿怕是情形不太妙,就让苜蓿去找钱财和伤药了,以防万一。”

      方瑶却在心里面细细咂摸着方才的话,忽然说:“明玉,会不会当真只是你想多了?阿娘有时候总也是觉着,你像是生怕哪一日这天突然塌下来了,这样提心吊胆着,难怪你小小年纪就有失眠的状况呢。”

      然而明玉只是笑着摇头。“阿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还是您教会我的。”

      方瑶听罢,也就不再吭声了,眼中带着笑,无奈摇头看着明玉忙碌的身影,心里想的却是果真需要一个想法跳脱鲜活的人儿来多影响她,免得她这一辈子都真是这样死脑筋,瞧着什么事儿都太悲观可不好。

      恰好这会儿青檀捧着一坛未启封的酿桂花进来了,方瑶慢慢将人儿带到一侧,问道:“叶世子爷今日没来?”

      青檀摇了摇头,“门房瞧着呢,的确是没来。”

      “那就奇怪了,平日里来得勤,怎么到明玉生辰了反倒不露面了?”

      青檀笑着替方瑶捏肩,“夫人忘了,这会儿辰时还没到呢……有一整个白日,您这会儿就惦记上了,想来这个姑爷,夫人是满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折梅雕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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