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不容易》隼盏

6、暂落

　　“哼，”顾匀斜轻轻摩挲着下颌，眼角弯了起来，盛着的却不是笑意“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个，往深了讲，严重性跟你们捕妖贩妖可没得比呢。”
　　村长一听，又是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解释：“各位道长们明察，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贪图那钱财一时误入歧途，如果道长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们大家一定知无不言，但求道长保我们一村人的性命啊！”
　　白斟略一思忖：“关于那些来找你们收购妖怪的人，知道多少？”
　　村长忙道：“他们每次来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全身上下漆黑黑的，基本都在夜里才来，看不清面容，但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身上背着的不是剑就是刀，看起来不好惹，我们也只管把货交给他们拿了东西就走，没与那些人说过什么话的。”
　　那就是基本上毫无线索了，白斟拧着眉，近年来虽说在法律压制下，大部分人妖共处的还算是和谐，但是仍然有部分的人，或是富贵商贾，或是不入流的道门小家，有时会为了一己私欲打杀妖怪，剥下妖怪的皮毛来做药，这种情况其实一直都有，因为种种原因从未被彻底消除过，但雾芥庄碰到的明显不是这种，因为这种情况下，那些买主往往只会选择自己信赖的人来专门负责此事，毕竟严法摆在那，谨慎点总是好的，是绝不可能会选择这种小村子里的乡野莽夫来做的。
　　但要是说幕后之人不慎，却又自相矛盾，因为换个角度再看，这反而是最佳的选择。试想，谁会把怀疑的视线投到一个如此落后的小村上来呢？真要出什么事，也能轻轻松松不着痕迹地灭了口，还有刚刚村长所说，一队训练有素孔武有力的黑衣人亲自上门交接，足以看出那伙人的重视和严密程度，若真是这么想，就是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这样的一群人，要是身处道门，往高了猜，是有能力猎下高级凶兽的，又为什么大费周章来这种地方收购小妖？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身处道门，所以才不便动手？但他们拿这些妖怪，是为了做些什么呢？
　　顾匀斜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如实回答，在村里那些人进入昏睡前，你们有做什么吗？”
　　村长轻颤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没说话，这时，村里的一个老人开了口，声音沙哑而苍老：“我们不打算干了。”
　　众人朝他的方向望去，这就是家中儿子最先倒下的老李头，老李头缓缓道：“干这件事，我们心里也慌得很，后来大家一合计，就打算不干了，于是那个月就没有给货，黑衣人也不再来了，自从我们打算不干了之后，村里的年轻人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倒下。”
　　这番话一听，明显就是要灭口，可但从方式上来看，找不到任何人为的踪迹，只能说是一个倒霉的小山村，被罕见的凶化妖怪缠上了而已，若说是有人故意灭口，没有任何证据，若说是巧合，又未免太巧合了一点，除非。。。。
　　除非有人能控制凶化妖，利用它们，达到手不沾血的目的。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若这个最糟的情况成真，说是第二次暴乱都不为过，甚至可能牵扯到当年的谜团。
　　气氛陡然沉重下来，众人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惹不起的人在想什么，但都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二位的表情。
　　终于，白斟叹了口气，眼神示意两个徒弟过来，负手望向众人道：“你们村人所中妖术已除，现下因为意识还未适应，在进行正常的睡眠调整，不出两日可恢复，期间清淡喂食保证体力则矣。”
　　村民们个个感激涕零，还未拱手，白斟再次打断：“但是你们所犯之事无法挽回，虽没有滥杀妖怪，却还是将其转卖于人，并且极有可能牵扯是非，这两只妖怪怕是就是灭你们之口所用，若是那帮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回来时发现你们未死还会另想他法，我还要去别处调查此事，离开时会在此地设阵做保护一用，若有人硬犯便会赶来，届时事情完毕水落石出后，还是将你们送去道门，以法处置。”
　　“有疑义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先将他们留下做饵，引得那幕后黑手前来，等到事情结束再去领罪。
　　一众人神色各异，心里复杂至极，有人转头看看那两只戒备警惕的妖怪，叹了口气。
　　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做错了，被那利益熏昏了头，将这些本来生活得好好的妖怪困于笼中，然后报应就来了，降临到他们宝贝的孩子身上，就像他们捕捉妖怪的孩子那样毫不留情，本来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可这位道长救了他们，就算到时领罪受罚，也是他们该受的。
　　老李头已经很老了，老到记不得什么事了，但在这时却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他记得好像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大人上山走丢了，天黑后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林里走了好久，身上摔得青红交错却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人躲在树下呜呜地哭。
　　然后就有一只小爪子搭上了自己的肩头，温温软软的很舒服，他抬头一看，是一只圆滚滚的小妖怪仰着脸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跌跌撞撞地回的家，家里人抱着他大哭询问的时候，却只记得小妖怪亮晶晶的眼睛。
　　就像一簇温暖的烛。
　　再看看缩在那两个小孩怀中的妖怪，眼中闪烁的是分明的敌意。
　　那是他们亲手掐灭的光啊。
　　他沉沉地垂下了头，从未像现在一般苍老，看着远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阿疏带着落月找了块空地，将那两只小妖怪放了，一众人下了山，几个老婆婆备了些吃食就急急忙忙去看自家孩子了。
　　白斟打发两个蔫蔫的小孩去吃东西，自己在村子周围找地设阵，一阵摸索后，他轻叹一口气，没回头对后边那人说道：“你跟着来做什么？”
　　顾匀斜悠哉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还是那副慵佻的调：“可能对你一个人进林子有阴影？”
　　白斟眉梢一跳，昨晚不慎摔下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终于回了头，唇角扬起弧度，好看的眉眼温润至极，话却不是那么动听：“多谢关怀，同时我感觉也有必要关怀一下你稍不注意就拉仇恨的说话方式，你觉得呢？”
　　对面那人轻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不仅没有恼怒反而笑得愈发愉悦：“我也很想知道，明明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白道长，怎么在我这里是另一番模样？”
　　白斟一愣，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强压下去，嘴上仍是嘲他：“我在你这是怎样？岂非是休休有容？”
　　“嗯，让我想想”顾匀斜眼角一勾，眸里匿着的还是明晃晃的笑意，“非要说的话，像是炸毛的小野猫，硬上手摸得话，可能会被挠伤的那种。”
　　白斟又是一怔，转过身，面上烧得窘，语气难得带了点恼怒：“忽略你无聊的比喻，既然知道会受伤，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他也真是奇了怪了，碰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多少年了没人跟自己这么讲话过，他倒好，才认识多久啊，就把自己平日收敛的一面掀得敞亮，现在更是得寸进尺，那么肆意无虑地把人比作猫，偏偏又无法真正讨厌起来，真是搞不明白。
　　白斟挣了挣思绪，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压下去，直视他的眼问道：“你不问我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彼此心里都清楚在说些什么。
　　凶化之兽，强悍至极，自暴乱后，就连目前道门之首莫家，都只能凭独门法器镇静收押看管，但白斟，却可以将其完全恢复甚至毫发未伤，这要是传出去，估计不出两日就会被人掘地三尺，那些村民看不懂，可法力粗估与白斟不相上下的顾匀斜会看不出来吗？况且他来历不明身份成谜，互相认识不过一日，两个人对彼此都谈不上了解。
　　但顾匀斜好像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过分惊讶的情绪，看上去接受良好，甚至都没有开口试探过一句，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理解，要是换一个人，就算在刚刚能够忍住，这会指定是刨根问底恨不得直接把他关起来好好研究。
　　所以白斟警惕之余是有些迷惑的，好奇面前这个，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如果立场相同的话，说不定。。。还是可以交个朋友的。
　　出神之际，面前的人答了：“首先，”
　　“你我相识不过一日，你没有任何必要告诉我这些，”他的唇角勾的是玩世不恭，偏偏又蕴着真挚“其次，我对探寻别人的秘密没有兴趣。况且嘛，万物诸缘，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白斟：“。。。。。。”
　　讲真的，要是别人来说这话，他相信了就是对不起仙师的淳淳教导，但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竟然会产生一种微妙无法言说的信任感，这简直有悖常理，真是奇了怪了。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半会有些郁结，缓了一会蹲下身画阵，不再理会他，身后那人静了一会儿，忽而又开口道：”白道长。”
　　“嗯。”
　　“接下来打算去哪啊？”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白斟看他一眼“你呢？去管下一个闲事？”
　　“我看起来这么无聊？”顾匀斜被他逗笑了，笑声清亮亮的。
　　这家伙也就笑声偶尔不那么烦人，白斟埋头想着。
　　“谁知道呢？毕竟是一个会突然在夜晚的森林突然冒出来的人。”这话一说完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次摔下剑的场景，他刚要眉头一跳，就听见那人的声音响起。
　　“就当我现在是一个无处可归浪迹天涯的闲人好了，”顾匀斜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地认真，却难言丝丝缕缕掺掩其中的笑意，就像白斟回头去看他时，耳边碎发吹拂而起的波漾，渗进了午后的草木芬芳。
　　“介意收留我么，白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