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不容易》隼盏

5、隐情

　　湛蓝天幕上方，艳丽似鲜血的赤绳纵横交错，根根绷直如刃，散发着狠戾的杀意，绳端缠缠缚缚，将那两只妖怪牢捆其中，赤绳生生陷进皮肉，奇异的光泽流动在上面，像是在不断吸收着什么，两只妖怪身上的诡异妖气慢慢变淡，疯狂至极的嘶吼癫狂也在渐渐平静下来。
　　白斟沉静地站在纵横中央，等到最后一丝妖气被吸附走，他又动了动食指和无名指，两根赤绳便飞速而上，这时却不再捆进皮肉，而是直直探进了身体，两只妖怪呜咽了几声，最终闭上眼听话地垂下了脑袋。
　　白斟皱着眉，在灵识内搜了几寻，凭借着那股沉甸甸的恨意，找到了它们攻击村子的理由，但是不出所料，还是没有找到凶化的原因。
　　白斟轻呼一口气，将两只妖怪放置在地上，随后勾拢手指，将赤绳收回腕间，站在原地沉默着没说话。
　　阿疏和落月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却不敢去打扰他，他们跟了师父这么多年，只知师父每次用完那挂极为厉害的赤绳后，整个人都会微微发生点说不上来的变化，冷冰冰的，看着让人有些。。。害怕。
　　白斟松开眉头，腕间轻动了一下，抬眼看着远处的两个徒弟，淡声道：“走吧，别让他等急了。”

　　林子深处。
　　“道长啊，这样当真有效果吗？”
　　终于，站在大树下半个时辰的村民们中有人耐不住了，维持着手捧符纸的姿势艰难地转头看向抱臂站在一旁的男人，发出了真挚的质疑。
　　顾匀斜弯着眼报以他更为真挚的微笑，脸上写满了令人深信不疑的诚恳殷切：“那是自然，照这个姿势再潜心祈祷一会，等到那位道长来了自然就差不多了。”
　　村民被他的笑容唬得一愣一愣，又扭回去继续了。
　　白斟领着两个小孩过来，看到的就是顾匀斜指挥着一众不明觉厉的村民围着大槐树转圈圈的画面。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已经能感受到希望的曙光在照耀了,乡亲们坚持一下啊！”
　　白斟：“。。。。。。”
　　他走到顾匀斜旁边，面无表情道：“玩儿的挺开心？”
　　后者坦坦荡荡地点头。
　　那些围着转的村民一看到他来了，纷纷蜂拥而至：“道长道长，怎么样了啊？妖怪捉住了吗?"
　　白斟点点头，侧开身道：“抓住了。”
　　众人纷纷看去，就见那俩小孩，一个手抱着，一个肩趴着，将两只妖怪揣在身上，一个个后退了几步，站在人群前的村长和他身后的几位老人却眯了眯眼睛，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犀利。
　　一个还没中招跟来的年轻人有些惊恐地问“道长你这样太危险了吧，这妖怪不用关起来的吗？！”
　　白斟头也没回，只是淡声无澜道：“无事，我自会兜着，接下来，各位随我去处置的地方。”
　　一伙人跟在后面，心里疑云顿生，滴溜溜地看着那两只妖怪，个个神色莫测，但毕竟是从小生活在这的人，对林子地形地势还是很有信心的，没多留意就跟着走了段路，其中几个老人走着走着环顾着四周，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道长，”村长拄着拐，原先谦恭的语气不知何时捎带上了一丝查探“这是要领着我们去哪啊？”
　　“老人家生活在这多年，我去的地方，你想毕很是熟悉。”白斟话中有话，听得有心的人一激灵。
　　终于，走着走着，原本安安静静趴伏在肩上怀里的两只妖怪，突然毫无预兆地疯狂大叫起来，张牙舞爪地朝着一个方向做扑咬之势，表情愤怒而狰狞。
　　村民纷纷后退一大步，白斟看了妖怪一眼，抽出剑走向妖股嘶吼的方向，那是一片与别处毫无二致的树木，甚至因为背阳阴暗显得毫无存在感，他正要挥剑，村长却突然走上前来，长拐一拦，赔着讪笑道：“哎呀道长，使不得，这片子树下，埋着好些我们村走了的老一辈，麻烦道长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着吧。”
　　白斟没动，却只见一道碧影含着冷光挥掠过，砂石扬尘，飞鸟离枝，一棵隐匿其中的树竟被削去了一半，上端倒在一旁，顾匀斜收了剑抱臂上前，随后指着断处笑得意味深长：“白道长啊，我觉得这棵树有些不太对劲呢，你怎么看？”
　　白斟收了剑，无视了村长的阻拦，走到剩下的半截树旁，一脚踏了上去。
　　“咔嚓。”
　　像是暗格机关启动的声音从树桩地下传来，原本看似正常生长的树桩居然陷入了下去，就在顾匀斜准备将那快土掀起来时，一抬头，就见他和白斟的周身，漂浮围绕着一圈燃着火的符纸。
　　顾匀斜停下了动作，好笑的抬眼看着村长身后几个操着火符包围他们的年轻人。
　　那几个年轻人额上冒着冷汗，指上控着符，村长站在他们的面前，脸上那副伪善的面容终于褪去，苍老的脸阴恻恻地笑着，藏着股老奸巨猾的味道：“两位道长阿，此番辛苦你们了，我虽是个山野村夫，没什么见识，但就你们捉来的那两只，应该就只是低级的眠妖吧，欺骗我们就算了，再来刨我们祖宗的坟，就有些不厚道了吧？”
　　白斟扫了眼被困住的阿疏落月，仍旧没什么波澜，顾匀斜也依旧风轻云淡，只是瞥了村长一眼，笑道：“先不说那妖怪了，老人家，送你们个礼物。”
　　说着，一声清脆的响指落下，原本笼在众人头顶的华盖悉数作响，一片片黑影从天而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村民那伙人往后猛退，在定睛一看，竟是数十个粗绳编成的大网！
　　村长神色一凛，怒声道：“你们！。。。。。”
　　“据说民间修道之士，为了节省钱财，研发出了一种简易粗制的捕妖网，只需将浸过香灰的麻绳贴上镇魔符做辅，就可捕杀低级的妖怪，”白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缓不急道“我们在贵村的林子里找到了许多，不知各位眼熟么？”
　　村长陡然变了脸色，那两只妖怪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顾匀斜接着道：“苓州的香芍绸缎，贡城的莲雕木屏，还有碧肴斋的糕点，这些放在城镇里都价值不菲的东西物件，怎么会出现在雾芥庄这种靠山吃水僻远人渺的小村庄里？”
　　“另外，村子里的人又是从哪习来的辨妖用符的道术呢？普通人家，怕是连什么是捕妖网都不清楚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村长的声音响了起来：“聪明，真是聪明，你们早就发现了吧，”说着，他抬起头来，眼里的狠厉一览无遗“那真是遗憾啊，年纪轻轻的。动手吧。”
　　围绕在两人周身的火符陡然暴涨起来，火舌疯狂肆虐，像是要把两人吞噬殆尽。
　　“等等，不要！冷静啊别冲动！”阿疏和落月绝望地大喊。
　　押住他们的人得意的笑着：“没用的小朋友，太晚了。”
　　阿疏落月惨不忍睹地扭过头，默默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你们误会了，这是说给我师父听的。。。。”
　　可惜在场的人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堪称滑稽的实力参差，村长还装模做样地劝导：“假若你们愿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许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话还没说完，就听火海里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道刺目的冷光从火中劈开，顷刻间就将一圈火符拦腰截断，纷纷化作灰烬落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男人调笑的话音：“这种小儿科，就不劳白道长动手了，偶尔可以使唤使唤我哟。”
　　接着就是白斟清浅淡然的语调：“是吗？这么殷勤，那我建议你帮忙把那边站着的一大堆都打包带走，省得我看着心烦。”
　　那边的一大堆：“。。。。。？”
　　阿疏落月扶额：“。。。。。。”师父这是不打算装了啊，这些人要扑街了。
　　那几个年轻人好歹学过一些，此时终于从盲目的自信中看出来了不对劲，村长也有些没绷住，警惕地看着他们没说话。
　　“还想干什么，要使就快点使出来，实不相瞒，我的耐心快要到极限了。”白斟依旧温温润润地笑着，丝毫不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
　　阿疏落月早就对自家师父腹黑的一面习以为常，忍不住戳了戳旁边目瞪口呆的大哥：“你们。。。要不然快点？我们速战速决好不好，肚子有点饿。”
　　村长瞄了瞄后面几个瑟瑟发抖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瞬间换上副笑脸：“误会，误会啊道长们，是我们冲动了，要不。。。。。”
　　白斟打断了他的话，无视一众人的目光对顾匀斜道：“撬开，看看下面有什么。”
　　村长：“。。。。。。”
　　半晌。
　　果不其然，树的下面是一个极为幽深的地窑，弥漫着残存的妖气和浓重的血腥味，燃着火看了，还有几个剩下的捕妖网摊开在地，丝丝血迹浸在绳上，和灰尘凝成疙瘩，旁边散落着刀具和鞭绳，看得人浑身难受。
　　这是关押妖怪的地方。
　　“嘶。。。。让我想想，依照如今的律法，捕杀妖怪是几重罪来着？”
　　顾匀斜单手托着腮，状似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还含着笑征求似的望了望身旁的白斟。
　　村长和一种知情的村民吓得面如土色，几个妇人仓皇地哀求着，村长一眨眼就老泪纵横地伏在地上，连连摆手：“道长道长，我求求你们哪，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啊！！！”
　　“知道为什么妖怪专挑你们这的年轻人下手吗？”顾匀斜睨他一眼，眼底滑过一丝戏谑，笑意不减“因为他们懂得杀鸡儆猴的道理，也知道对你们这些同犯手下留情，妖都知道怜悯，可你们呢？”
　　“我们也是一时糊涂才走上这条路的，但是这真的不是我们的本意啊！”村长苦苦地辩解着，迫切地希望从对方的眼里觅得一丝同情，竭力给自己洗脱一些罪名。
　　白斟未发一语，只是轻点着下巴，长袖一摆在虚空中贴了张符，唤来一缕长风将老人托了起来，接而道：“说说看吧。”
　　“我们确实是世世代代以农为生，几乎都待在这村子里，鲜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直到有一天，”村长颤颤巍巍地扶住拐杖，努力地回忆着“村子来了一群人，说是歇脚的商队，我儿子招待了他们，也不知他们和我儿子说了些什么，他执意要出去看看，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也闻不见踪讯，就在我和我家老婆子耐不住要出去看看他时，他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多我们这村里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还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他找到了发财的路子，有人找他做买卖。”
　　“他将在外面学到的东西交给了村里的人，还叫村子里几个会编织的妇人编很多绳子做成网，用这些东西捉到了妖怪，我们这些人是知道有妖怪这么个东西的，但碰到的人比较少，村子里也只有祖上传下来的驱妖土方，头次见人活捉妖怪的，当时大家伙都怕得不行，谁都不敢跟着我儿子干，但他把捉来的妖怪卖给了一队黑衣人，又换得了许多新奇厉害的玩意儿，还拉着几个关系好的人又出了趟村子，结果那几个见识了外面的年轻人一回来，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游说大家捕妖卖钱，还拍着胸脯说外面的人很多都这么干，没有什么的，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都加入了他们，我们几个老人家的，也是跟着孩子做事，图那些利益，想过的好点，也想让孩子多见见世面。“
　　村长说完，人群中几个老者也是默默点头，有几个张了张口，像是想补充些什么。
　　白斟静静听完，却是神色愈发凝重，眼底黑黢黢一片，顾匀斜也沉默不语，眼里没了盈盈的笑意，眉心罕见地蹙了起来。这时村长又补充道：
　　“那些人还说，卖这些妖怪，是有着大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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