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不容易》隼盏

3、青衣

　　白斟从最初的愣神里缓过劲来，轻轻挣了挣，察觉到这人好像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便尽力避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在他出手相救的份上，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阁下莫非喜欢以这个姿势与人攀谈吗？”
　　说话间，他仔细辨了辨那人的模样，奈何天黑风高，只能勉强依稀地看到这人清隽凌厉的骨线，在叶隙间透过来的半点月莹下，从耳廓下绵延至衣襟，牵着因为微微用力而扯出的明晰的线条，一起没在黑暗中。没等他挪开目光，懒洋洋的调子就自上方飘下，带着沉沉的笑意压在耳边：“偶尔兴致上来了就会，譬如现在。”
　　坦白讲，忽略内容的话，这声音还是很动听的。
　　白斟无语片刻，轻叹一声，悬着的足尖在虚空中一点，借力挣了出去，落地后转身道：“那就委屈阁下了，我还是比较习惯站着说。”
　　黑暗中那人似乎耸了耸肩，白斟莫名看出了一丝遗憾，实在不甚理解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不过现下，虽说凭借自己之力用不着搭救，但人家毕竟搭了手，他还是温着声，抱着手鞠了一躬：“方才多谢阁下相助。”
　　那人沉笑一声，话音轻佻又懒散，却漫着几丝危险的余旎：“口头称谢有点匮乏诚意啊，不如来点实质性的表现？”
　　白斟笑得愈发温和，眸底却也在伺机窥探着，压抑着涌动的暗流：“阁下想要什么”
　　不能怪他翻脸无情，这么巧合的时间出现的人，多半跟他要追查的事有关，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幕后主谋。
　　“唔......暂时还没想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哈？
　　白斟本来都蓄势待发了，以为他要说出点什么，一口气泄掉，他顿了顿，凝呃片刻道：“白斟，斟酒的斟，”
　　“嗯，好名字，”不知是不是白斟的错觉，面前的人愈发愉悦起来“顾匀斜，匀泉斜月簇纾暇的匀斜，白道长，幸会。”
　　白斟暗忖一瞬，继而状似随口一提：“这个时辰，顾兄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吗？”
　　这个问题看上去纯良无害，实则别有用意，如果对方答是，则肯定有所隐瞒，试想，除了个别怀着目的的，哪个正常人会在这个点来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里散心？这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脑子不好使？便要怀疑此人是否居心叵测，若答不是，要么是有备而来高枕无忧，要么就是真的有着不方便的私事，无论哪个，都值得多加留心。
　　“谁会在这种时间出来散步啊，”对方的语气里写着赤裸裸的嘲讽，丝毫不搭理白斟给的陷阱，坦坦荡荡极了，“那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白斟：“......”
　　诚然，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来，他少说也算阅人无数，但这种款式的，当真第一次见。
　　他忍着额角的抽搐，轻呼一口气，也不再客气了，报复似的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单刀直入问：“那顾兄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莫非真是消化不良？”
　　黑暗中看不真切，顾匀斜的下巴像是轻微抬了抬：“哝，这山下有个小村庄，叫什么我忘了，前两天路过门口的时候被一个老大爷拽住了，说村子被妖怪找上了，叫我帮帮他们，”说罢他又耸耸肩，全盘托出“当时有些事还没处理完，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就先走了，现在这不是突然想起来感觉良心有点痛，就赶过来看看了嘛，感觉有妖气在移动所以追了上来，然后你就砸我怀里了。”
　　白斟：“.......\"
　　白斟安静地听他胡说完，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重申一下的，首先，是你主动接住我的，其次，我现在也被拜托帮助这个村子，最后，与你聊天浪费掉的时间足够我逮住那只妖怪。好的完毕。”
　　顾匀斜：“......”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起来，边笑边低着嗓子道：“原来你还会说这种话。”
　　白斟一怔，本来还在为浪费时间在这么个家伙身上感到无语，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夜风很凉，他的耳根却莫名有些发烫，最终皱了皱眉没有搭理他，长呼了一口气，朝前走时瞥了那家伙一眼：“既然目的一致，或许我们可以一起。”
　　他还是没有完全松懈，得再观察看看。
　　对方出乎意料地爽快，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行啊，长夜漫漫，有人陪着也好。”他的声音说道最后慢慢变轻，羽毛一样搔刮过似的，在浓醇的夜里染上了不明的意味。
　　白斟心突的一顿，有些烦躁地无视了某人的声音，御剑在林里来回搜寻，果然，那两只妖怪见他不为妖术所惑，已经抓紧时间躲了起来，这里离山下的林子很远了，再往上树林只会愈加茂密，况且一直生活在这的妖怪，对于怎样借助天时地利来掩饰自己妖气，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条件实在不利，再搜索下去结果也只是铩羽而归，动静太大还可能打草惊蛇，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在这里一天，那妖怪就不会善罢甘休。
　　想毕，他驱着剑往回，还没转过身，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你在这啊，跟我来。”
　　虽然很想扭头就走但是看在对方勉强算是救过自己的份上，白斟还是跟了上去，跟着他七拐八转地来到了一个地方，还是成片恨不得黏在一起的苍天大树，与别处毫无二致，此时白斟正蹙着眉，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足下踏着的气势凌厉不可多得的剑上，暗自思忖着没有留意周围。
　　“白道长，抬抬头。”
　　顾匀斜轻声唤他，白斟一回神抬了头，瞬时目光一凛，眉间蹙的更紧，直直地盯着某处。
　　随后，他飞身一跃，剑光旋过，碎叶如雨沙沙削下 枝叶乱飞间，他使力一挑，剑锋勾着某物刺入土里，地面被击得一震。
　　这回另一个人倒是利落，只听符纸的声响，“嘭”地一声，一簇跃动的明艳火团就凭自烧了起来，照彻了一方空间，视野陡然明亮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还有些不习惯，白斟下意识眯起眼，等眼睛缓过来了才慢慢睁眼，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瞬忘了言语。
　　顾匀斜一手托着焰火，一手背在身后，在火光明灭间，在林影层层里，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跳跃的碎茫匿在幽深的眼底，恍恍间明暗交错的阴翳漫过眼尾，几瞬间会给人一种用情至深的错觉，一身烟青缎面云纹，却是很衬他匀称颀长的身段，肆意又张扬。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俊秀的人儿。
　　白斟从他眼里寻到了自己，隐隐绰绰印在眼底，莫名的慌乱间浮上些奇怪的滋味，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是又听那人调笑道：“道长，好看吗？”
　　白斟猛地一激灵，状似镇定地俯身看那异物，含糊道：“凑合。”
　　顾匀斜倒也没再逗他，对他的不置可否却似乎相当满意，也悠悠哉哉托着火过来了。
　　白斟长呼一口气，整了整有些烦躁的杂绪，再看地上那堆东西，火光映照下不难看出，这横七叠八缠搅一团的，是一堆两指粗细的麻绳，粗算有五尺之长，被用心编成了坚韧的网，，重要的是，绳子上各处均匀粘裹着画着符文的符纸，虽说因为时间长了有些残破发黑，但依然有着法力。
　　白斟的神色凝重起来，转头问靠着树的人：“还有吗？”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靠近村落的林子里找到了大大小小十几余张的网，还剩下的一些稀稀落落分布在山腰上，白斟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缓了片刻问另一人：“你在逛村子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吧。”
　　他说是在问，但已然肯定了，顾匀斜抱着臂躺在石床上，听此好笑地回答：“既然知道答案了何必问我？白道长莫非兴趣奇特？”
　　白斟无视了后半句，沉默了片刻道：“只是稍微确认一下，”随后又面无表情转身“你的嫌疑可以暂时排除了。”
　　顾匀斜轻轻笑了一声。
　　“白道长打算怎么办阿？”闲散下来了，顾匀斜又是这副不紧不慢的调子，提着股子慵懒劲儿，视线却没移开过。
　　“你是道门的人吗？”
　　出乎意料的，白斟没有回答，这句话的语气也与方才两人相处时不同，从顾匀斜的角度看去，他好看的眉都下意识蹙得紧紧的。
　　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觉得我像吗？”
　　白斟也回过身望他，如实说：“我觉得不像，但事实怎样就不清楚了。”
　　他在人间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人，看着浪荡不羁却又神秘莫测，而且不知为何，还总在某个极偶尔的瞬间，给他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我之前在哪见过你吗？”
　　顾匀斜呼吸一滞，抱着臂弯的手骤然一紧，随后慢慢放松下来，重新抬眼看他，这人坐在溶溶月色下，垂着眼眸安静地和他视线相交，白衣似一滩绸云，铺在石面上，笼得他当真像那挽风踏月的谪仙，叫人怕了亵渎。
　　但他看不惯这云，这月，于是他扯了那荼白衣角，折在指尖翻玩，想要打碎这一滩云，让坐在石台上的人露出些什么东西才好，这样他才能安心，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又勾起了笑道：“你若是见过我，怕是不会忘记的吧？”
　　白斟难得没嘲讽他，只是收回了视线，盯着乍起的天光。
　　“我不是道门的人，那种地方，还不配有我的存在。”
　　忽而他又开口，语气却相当认真，几乎漫起了几分狠厉。
　　白斟意外地朝他望了一眼，后者却已经抱臂阖上了眼。
　　白斟点点头：“嗯，我明白了，那么刚好，我从不与道门的人来往，我们不必分道扬镳了。”
　　“所以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你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