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幻境 ...

  •   “哎呀道长你可算来了!”
      一个老人朝这边张望了一会,堆着笑容喜出望外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像是本来去送给什么人。
      “村长客气,这是我两个徒弟,”白斟摸了摸落月的头,笑着望了望那碗汤,“这是要给人送去吗?”
      “哦对对对,这是要给我儿子的,得趁热喝,”村长反应过来,领着众人往间屋子走,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糊涂了,忘了给道长备吃食,道长先进来,我马上去做!”
      阿疏悄悄探头,看着老人慈眉善目的模样,瞬间感觉没那么恐怖了。白斟笑着婉拒:“不必了,出来时小孩有备吃的,比起这个,能说说村子大致情况吗?”
      一行人进了屋,屋内陈设整洁有序,桌上摆着白净的茶具,床上微微隆起,像是躺着个人。
      村长走到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儿子。”
      仔细看的话,床上的确乎是个人,瞧上去也不过二三十岁年纪,却形容枯槁,面黄肌瘦,整张脸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眉间沟壑极深,叠出厚厚的褶子,双目紧闭嘴唇紧抿,任村长端着碗怎么推搡也不醒,像是被梦魇住了,但奇怪的是,他的眉头不是蹙着的,反而高高扬起,连带着深陷的眼窝都像要蹦出来似的,呈现出一种割裂的异样感,就像是挣扎着想要逃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看了一会,白斟淡淡收回视线,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村长悻悻放下碗,替床上的人掖好被子,才开口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的村庄地偏天远,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好在四面环林,打打猎耕耕地也算自给自足,生活也还算美满,有一天,村口的老李路过村长家门前,村长顺口问他上哪去,老李愁容满面:我家大儿子突然一睡不醒还浑身抽搐,看起来中了邪似的,别是得了啥怪病,到外边给他请大夫看看。村长听了关心了几句便没放在心上,哪知过了几日,门打猎的人越来越少,挨家挨户都闭门不出,村长觉得事情不对劲,上门问了才知道,村子里一睡不醒的人已经有半数之多了,且症状一模一样。
      “后来一个晚上,我儿子睡过去后就再也没醒来,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落月阿疏听得入迷,个个胆战心惊,眼睛不住地打量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暗暗祈祷自己不会变成那样。
      白斟安静地听着,柔软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扇柄,出神望着屋子的角落,长睫在一豆细烛簇晃下,在眼尾铺上了层浓碎的阴翳,衬得眼底愈发黝黑莫测,让人莫名怕了惊扰。
      村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老人家,村里的人想必都十分善猎啊,看着收获丰富的很。”半晌,他终于开了口,确是句没头没尾的话,尾音依旧蕴着温润的笑意,抬着眼不紧不慢地环顾着四周。
      村长一顿,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这么没来由的突兀一句,显得十分不正经,就好像对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人命关天的事,村长理应是要发脾气的,连阿疏落月都觉得师父这句着实不太妥当,可这老头愣了楞,却是讪笑几声,闪着目光道:“还好,还好,够养活自己。”言罢又迫不及待问:“道长可有头绪?”
      白斟没看他,理着袍起身,将扇脆脆一合,浅浅一笑:“大致有些眉目,不过不大确定,还需等我一一看过所有病人再下定论。”
      村长点着头哈着腰,忙不迭地领着白斟往外走。
      阿疏跟在后面,悄悄对落月嘀咕:“为什么我感觉这爷爷也怪怪的?感觉有点....怕师父?”
      落月嘲讽他:“咱们不也怕师父?”
      阿疏还在那思索:“但是不太一样......\"
      “不想走,是等着我背你么?”
      冷不丁,清清朗一道嗓音笼在头顶,阿疏抬头一看,白斟负着手等他们,白袍在月辉下潋着淡淡的柔波,俩人赶紧跑上去,嘴里念叨着;“不敢不敢我们马上来!”
      跑到他身边了,白斟微微弯腰,看着两个刚到他膝弯的小孩,轻声道:“注意周围,这里不对劲。”
      某两只原地石化。
      白斟轻描淡写地直起身,不慌不忙朝前走。
      阿疏缩着脑袋怂兮兮地搓着鸡皮疙瘩,对着落月欲哭无泪:“怎么办,我感觉现在更恐怖了...”
      村长领着一行人,挨家挨户地串门,每个昏睡不醒的人状况都差不多,均是寥无生气,面色枯败,且眉头高耸眼珠鼓胀,一副苦欲挣扎之态。
      不过白斟的注意力,相较于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似乎更多放在了打量每间屋子的陈设,时不时还问问心急如焚又不好开口的村长一些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问题,诸如:“贵村民家不愧以打猎为生,这捆野兽的绳子看上去真是坚韧哪,可惜就是放的时间久了些,都落了灰了。”,“老人家眼光真好,这绸缎上次去苓州时我便相中了,一直想带一匹回山。”......
      看着听到此类发言的村民们僵硬的笑容,以及自家师父坦坦荡荡不紧不慢的身影,在一旁的阿疏落月简直恨不得以袖覆面,阿疏小声对阿月喃喃:“你说如果师父没搞定这事,我们会不会被打?”
      看完所有人后,白斟柔声对村长道:“现下我已有对策,告知大家,今晚照常睡吧,夜里如果听到什么动静,也绝不要起来。”
      村长和一众人连声应是,都陆陆续续回了屋,一个大娘扯着村长责怪道:“那么年轻的小伙子,看着白白净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真的有法子吗?早跟你说了,当初就不该.....”
      “好了!”村长一改之前的慈祥,面上没了表情,这个年纪的老态堆叠在浑浊的眼下,铺成一片说不出的阴郁,压低着声斥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死马当活马医吧,得罪了那帮人,还有多少道士敢上我们这来?”
      老妇讪讪住了嘴,犹豫了一会儿,叹着气走了。
      白斟把两个小的安置在村长备的空房,刚要出门就被拽住了,落月阿疏眼巴巴地看着他,落月头一次这么积极:“带上我们。”阿疏用力点头,说出了心声:“师父求你了,别丢下我们。”
      白斟好笑的扯出被拽住的衣角,挑着眉头问:“想跟着我?”
      两人齐刷刷点头。
      “那我考考你们,今天这些,又发现什么头绪吗?”
      阿疏:“张婆婆的枣水糕很好吃。”
      落月:“村口第二户家里的桌子很好看。”
      “还有呢?”
      两人异口同声:“这里很恐怖。”
      白斟微笑地关上了门。
      无视两个没用的徒弟拍门的噪声,白斟径直朝着村子里面走去。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这趟经历,可就有趣多了。
      先不论这些奇怪的村民做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凭着他多年的经验,这种与睡梦有关的妖怪,名为眠妖,他们似猫似兔,通体幽蓝,尾巴极长,拂过人脸时会使人短暂陷入睡眠,方便自己逃走,最多一刻便能醒来,且对人构不成伤害,是一种极为低级的妖怪。今天查看那些昏迷的人时,他感受到了眠妖的妖气,但又有许多不同,非常微弱,道行浅的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又并非因为妖力低下,相反,是妖力极强却刻意压低造成的。
      假设他的猜测正确,两个孩子待在村里才是最安全的。
      现在是亥时,墨染暮野,瑟风捧袖,村里静默无声,灯悉数灭了,只剩莹白苍冷的月在梢头抹下冷辉。
      白斟凝神屏息,风拂过指隙,沙沙的摩擦声像是叶的呜咽。
      突然,一刃白练破开风声,白斟的剑——酖出鞘,承着锐不可挡之气,直穿虚空,狠钉向后方!
      像是摩擦过皮毛,那东西猛地一躲,堪堪避开,恼怒似的嘶叫一声,空气中隐隐流动的妖气陡然激涌起来,浓重的像是要吞噬一般,张牙舞爪地席卷向白斟。
      白斟反手提剑,凌空旋挥,亮起的刺目白光喝退了想要围堵上来的浓烈妖气,破障之际,侧方忽然传来破空之声,他眉心一凛,急速躲过,余光扑捉到一条似鞭子的长尾扫过,还隐隐攀附着一层诡异的紫雾!
      果然如此!
      他心下终于有了答案,却见那妖怪见势不妙,撤了妖气朝着槐树林狂奔,白斟提剑追去。
      雾芥庄背靠着山,槐树林位于村尾,一直绵延到山脚,再往上的林子更为茂密,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到了晚上林子里就伸手不见五指,枝桠横插鬼气森森,连月光都透不进来。
      妖怪跑得很快,在层叠繁密的树上灵活跳跃,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让人心悸,这里实在太黑,用符生火又会暴露行踪,只能凭着妖气辨方向,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白斟蹙着眉,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里细细感受,一刹那他猛地推掌念诀,朝着西北方向直轰过去,灌注灵力的一掌可比潮浪,震得枝叶乱飞,草折树歪,风声猎猎中,隐约从前方传来被击中的咆哮声。
      白斟御着剑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去,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猝然回首————
      幽蓝色的长尾,毫不犹豫地狠扫下来!
      有两只!
      失去意识之前,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
      “滴答,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液体溅落的声音,像是家中院子里那片养着荷花锦鲤的塘,每到秋天,下小雨的时候就是这种声响。
      白斟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脑子里像炸开的浆,混混沌沌,迷茫地看着周围。
      这应该是一个很气派的屋子,精雕慢琢的古拙花纹攀覆在柱子上,紫檀木的椅子摆的端正,大气又肃穆,白斟是趴在地上的,他浑浑噩噩撑着地坐了起来,这地不知为何凉的刺骨,寒意顺着脊骨缠上脖颈,他想揉揉脑袋,伸出手却发现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
      白斟不知所措地望向地面,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滴滴答答地聚成了塘,他跪坐在血海里,白色的袍子被浸成了赤红,他又一次抬眼,却发现那些精美庄重的器物,都抹上了斑驳的赤色,然后在他的目光中开始快速腐化变色,渐渐涅灭化为烟土,屋子轰然坍塌,扬起飞尘,视线所触之处,皆是满目疮痍,到最后,只剩下笼罩着的红。
      他呆呆地望着虚空,长久地未发一言。
      半晌,他终于从喉间滚出一声冷笑,却嘶哑至极。
      用人心中最难以释怀的恐惧,来迫使他们永远陷入沉睡么?
      白斟注视着眼前鲜红刺目的世界,沉沉地垂下眼。
      “可惜,再早个十几年,我也许就醒不过来了。”
      他抬手,虚幻的世界由他指尖开始,延出蛛网般细细密密的裂缝,最后像那间屋子一样,轰然碎裂。
      幻境的时间,在现实中只是须臾,可在须臾里,白斟是没有意识的,剑横悬在高空,他的身子晃了几晃,足间擦过剑锋,像一只断翼的白鸟,从天上坠下。
      刚巧此时幻境碎裂,意识重回身体,白斟虽还没完全适应,但已经有了对策,在高速下坠里轻动手腕,刚要动作————
      背抵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像是漫不经心的,甚至在呼啸的夜风中沉沉地笑了一声,尾音溶着莫名的愉悦,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人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扣在他的膝弯和肩膀,墨丝飞散间抵着他的,不知为何滚烫到有些灼人的温度,都让他在惊讶之余,多了几分微妙的赧意。
      在溶溶月色下,在夜意浓稠里,瞬息之间,安然落地。

  •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出来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