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姚桉桉

36、第三十六章

　　李昭昭劈完炕屏之后，便不再管这对兄妹了，又直接回了明渠院。

　　赵竦并不知道一个炕屏会让她态度如此强烈，跟着她回了明渠院想向她解释点什么，结果李昭昭进了屋子就转身将门关上了，一副不想再见到他的模样。

　　赵竦也知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敢惹她，于是只好恢恢然回了明安堂。

　　他坐在榻上，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她脾气怎么那么大呢？”

　　千钧站在他身侧，并未说话，然而心里却在想，您不就喜欢夫人脾气大吗？

　　过了一会，赵竦将按着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她今天的情绪不对劲，招了招手让千钧走近一点，问道：“今天夫人去了哪里？”

　　“回侯爷，夫人今天去了崇宁长公主府。”

　　崇宁长公主脾气不好，难不成是在公主府受了崇宁长公主的气，所以回来才会如此。

　　但接着赵竦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昭昭儿不是那种在别人跟前受了点小气就往心里去的人，她今天的情绪不好，很明显就是心里藏着更大的事。

　　赵竦又想起从前杜三娘告诉他，昭昭儿几次遇上谢南，均对他不大友善，上次在红袖添香楼，她也是故意引着那个对她图谋不轨的人对谢南动手，仿佛和谢南有旧怨似的。

　　他很肯定，昭昭儿从前跟谢南应当不认识，与崇宁长公主应当也没有什么机会生出旧恨，于是赵竦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崇宁长公主的驸马谢殷。

　　赵竦转过头，正想吩咐千钧去查一查谢殷的旧事，以及他和昭昭儿的关系。千钧见他有事吩咐的模样，亦将耳朵凑了过去，准备听候他的吩咐。

　　然而赵竦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林奎去查他才放心。何况谢殷这个人，他早就有心要查他。于是他又对千钧挥了挥手，表示没什么事情了。

　　炕屏的事情之后，赵竦几次上门明渠院，都吃了闭门羹。他从自己的库房里找了好几个炕屏出来，又从府外搜罗了一堆，亲自带着去了明渠院，总之道歉的心很诚恳，然而李昭昭并未吃他这一套。

　　然而这边还没安抚好，那边赵绾绾在陌桑院也不消停，丫鬟天天来报，她在屋里摔东西，一屋子的瓷器玉器，能摔的已经摔得差不多了，赵竦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赵竦无奈，只好又先去陌桑院看了赵绾绾。

　　赵竦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满地的瓷器碎片，赵绾绾坐在椅子上沉着眼，脸上面无表情，正准备将桌子上放着的最后一个茶碗往地上砸。

　　赵竦看着这满地的碎片，找了个地方下脚，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茶碗，提醒她道：“那是老侯爷最喜欢的一个汝窑青瓷莲花茶盖碗，砸完这一个，世上可就没有了……”

　　然后赵竦就听到“哐当”的一声，她手上的茶碗已经摔碎在了地上，然后挑衅的看着他。

　　赵竦也有点生气，语气微带了些严厉道：“这些东西虽然是老侯爷留给你的，但你糟蹋这些东西，糟蹋的也是老侯爷的心意。”

　　赵绾绾冷冷的看着他：“既然是留给我的东西，我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赵竦气道：“行，你继续砸，你爱怎么砸怎么砸，我随便你。”说完转身准备离开，不打算再理她。

　　赵绾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他的背影，眼泪从眼睛里一下子落了下来，她有些恨意的道：“赵竦，你敢走试试看。”

　　赵竦叹了口气，重新走回来，拉了张椅子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然后坐下，看着她道：“行，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可委屈的。抢你嫂嫂炕屏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不对，就因为你这事情，你嫂嫂到现在都不肯理我。我都还没叫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赵绾绾看着此时正为李昭昭不肯理他而烦恼的赵竦，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一连几天了，她砸了这么多天的东西，然而他却连来看她都不来看一眼，完全忘记了她也正受着委屈。

　　她的哽咽着道：“哥哥，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你以为，我稀罕那个炕屏吗？我就是想看看，你还是不是和从前一样，还会把我当成你最重要的人，还会对我千依百顺而已。”

　　赵竦叹了一口气，对她道：“你现在也依旧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是吗？那我跟嫂嫂比起来呢？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不一样的重要，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准备共度一生的人。你是我妹妹，我答应了老侯爷，以后都要照顾好你。你们两个角色不一样，没有什么可比较的。”

　　“哥哥，你在回避我的话。最重要的人永远都只有一个，不管是妻子还是妹妹，必然会有一个先后。”

　　“或者我换一句话问你，假如有一样东西，我想要嫂嫂也想要，你只有一个，你会给谁？”

　　“就不能多弄一件，你一件你嫂嫂一件。”

　　“若这东西世上只有一件呢？”

　　“什么东西这么稀有世上就这一件？若真这么稀有，我自己留着你们谁我都不给，省得你们再吵架。”

　　“那我就再换一句话说，我和嫂嫂同时遇到危险，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

　　“你就非要盘根究底的问一些这种不会发生的问题是吗？我先自杀，我先自杀行了吗？”赵竦抚着额头，无奈道：“你就不能念着点你自己和我与你嫂嫂的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赵绾绾伤心道：“你看，这些问题若是从前，哥哥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便以我为先，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为难。在现在的哥哥心里，我已经不是第一位。”

　　“哥哥，你还记得你答应过爹爹什么吗？为什么才这么短的时间，你整个人就变了。”

　　她后悔了，她后悔当初不应该执着于嫁给宋颐，这样哥哥也不会娶了李昭昭，他也就不会喜欢上她，把她往在了脑后。

　　赵竦有点不耐烦起来，不由道：“我没忘，我知道是老侯爷和你救了我，是老侯爷成就了我，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我答应过老侯爷，会保护你、疼爱你、照顾好你，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做到。”

　　他固然记得老侯爷的恩情，也记得老侯爷临终前对他的承诺，但却并不代表他喜欢别人时不时的提及。

　　赵竦站起来，对赵绾绾道：“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不再理她，转身从屋里走了出来。

　　刚走出门口，只听到里面赵绾绾呜呜呜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若是从前的他，这时候大约会进去安慰她，然而今天他却实在不想，甚至觉得有些不耐烦。

　　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继续往外走。

　　等出了陌桑院，赵竦看了看外面的天，风呼呼的，吹在人脸上冷得刺骨。天又阴蒙蒙的，像是想要下雪。

　　赵竦是知道李昭昭今天又去了铺子上的，他有些担心起她穿的衣裳够不够，会不会冷到。

　　他想了想，回明渠院让丫鬟帮他找了一件她的披风，又拿了把油纸扇，准备去她铺子上接她回来。

　　然而刚走出侯府门口，就看到李昭昭从马车上扶着金枝的手下来。

　　她果然没有披披风，身上只穿了一身交领袄裙，脖子上戴了一圈围脖，圆俏的下巴埋在白色的毛丛中，显得她更加的明艳动人。

　　她从马车上下来时，看见从府里出来的他，跟着又无视的继续跳下马车。

　　赵竦走上前来，将手里的披风张开往她身上披过去，一边道：“你出门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万一受寒了怎么办。”

　　李昭昭的确觉得有些冷，并未拒绝他披过来的厚披风，双手扯着披风裹紧了身子，然后便进府回明渠院。

　　赵竦跟着她进了院子，在她正房门口，看见她转过身又准备将他拒之门外，连忙伸手按住她准备闭合的门，对她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你总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李昭昭用了用力，想要将门关上，结果被他按住的门纹丝不动。

　　她想起赵竦平时耍赖的样子，若她不让他把话说完，只怕他今天都会在明渠院没玩没了。

　　李昭昭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他：“是不是让你解释完了，你就会走？”

　　赵竦道：“当然，但如果你想留我的话……”

　　李昭昭于是又准备用力将门关上，赵竦见着，连忙道：“行行行，我说完就走，绝不多留行不行？”

　　李昭昭这才放开了房门，自己先往里面走。

　　她先去供着的菩萨桌上敬了三炷香，然后才走到榻上坐下。

　　赵竦现在一看见四仙桌上那尊菩萨，就想起自己曾经的蠢样，所以如今连多看它一眼都不想。

　　他跟着李昭昭走到榻上坐下，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茶碗，不由道：“怎么是冷的。”跟着吩咐外面的丫鬟：“换一盏热茶来。”

　　他正说着时，玉叶已经端了两碗热茶走了进来，放下茶碗后，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说，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丫鬟们都跟着她出去，将房间留给了他们。

　　赵竦双手捧起一碗茶递给她，小心的讨好着道：“先喝口热茶暖暖身体。”

　　李昭昭瞥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

　　赵竦轻叹一声，这才开始缓缓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对绾绾太纵容了，但她是老侯爷唯一的女儿，她和老侯爷对我都有恩。”

　　“当年，我杀了我叔父的一个妾室，按照族规，我本是要让族中处死的。那时，老侯爷刚好来族中，要在族中挑一个嗣子。我那时被关在族中的暗室里，受了很重的伤，是绾绾先发现的我，她让老侯爷救我，还说要我当她的哥哥，然后老侯爷便出面跟族中交涉，将我保了下来，又不顾族中众人的反对，过继了我为嗣子，给了我一个良好的出身。”

　　赵竦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日子。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身亡，叔父打着照顾他的名义将他接回了家里，顺便强占了他父母留下的田产家业。然而，他的叔父却并没有好好照顾他，让他吃最差的食物睡漏风的屋子，让他整日干活，动则打骂，而他自己则用他父母辛苦半生攒下的家业，娶妾纳美，使奴唤婢。

　　他长到十二岁的时候，身量就已经比同龄的人要高上许多了。那时叔父屋里有一个姓陈的宠妾，擅会吹枕头风，将叔父屋里的其他通房妾室一个个都压了下去。

　　那位陈姨娘很喜欢在他干活的时候从他跟前路过，喜欢勾着唇看他，看他的眼神总是让他很不喜。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甚至记得那一天的月亮还挺好。

　　他睡在漏风的屋里，正坐着美梦，突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了坐在他的床边没穿衣服的陈姨娘，她见他醒来，甚至不觉得羞，反而说了一些挺下流的话。

　　他吓得一脚将她踢飞，连忙裹上了自己的衣服，质问她道：“你想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动静太大，将他叔父引了过来。

　　那位刚刚还表情娇媚的陈姨娘，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脸上瞬间变了颜色，突然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大声的喊道：“救命，非礼啊……”

　　然后等到他叔父踹门进来，她立马扑到他的怀里，表示他要侮辱她。

　　而他那位叔父好像完全忘记了这是他的屋子，竟然相信了那位陈姨娘的话。甚至请出了家中的长老，要将他逐出族中。

　　族中的那几位长老早已经被他叔父收买了，自然也不会分青红皂白。

　　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在族中孤立无援，无人为他说话。他想着，反正都要被逐出族中了，那在被逐出族中之前，他干脆有仇报仇，杀了他叔父和陈姨娘这对狗男女，以报这些年的虐待之仇，然后再逃出去。

　　他想了一个很周密的计划，往他们的饭菜里下药。不过计划在中间出现了意外，他买到的是假的毒药，人没毒死，事情反而败露了。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提着刀子装备去剁了他叔父。结果他叔父拿那个陈姨娘挡了刀，而他也被以谋害叔父妾室的罪名抓住了，关进了赵家族中的暗室，准备等待族中的处置。

　　当初若不是赵绾绾发现了暗室里的他，又让武安老侯爷救下了他，他就算不因伤势过重死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也早晚会被族中用族规处死的。

　　赵竦继续对李昭昭道：“老侯爷只有绾绾一个女儿，他过继我，是希望有人以后能有人给绾绾撑腰。他临终之前，我亦承诺了他会好好照顾绾绾一生。”

　　李昭昭抬头看着赵竦，问道：“所以呢？”

　　“你告诉我你的那些经历，告诉我赵绾绾和武安老侯爷对你的恩情，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对赵绾绾的纵容是有原因的，是情有可原的。可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难道打算让我陪着你报恩吗？”

　　“赵竦，别说我现在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赵绾绾和武安老侯爷对你的恩情，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可是，你凭什么将我卷入你的报恩里。”

　　赵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而李昭昭同样在看他，脸上带着“这一切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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