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姚桉桉

34、第三十四章

　　崇宁长公主通过侍女手上的铜镜看着自己的脸，那张被李昭昭亲自修饰过的脸，手有些颤抖的抚上自己的脸颊。

　　那张原本横着两道刀疤的脸，此时变得如白玉一般无暇。镜子里面的女人明艳，漂亮。

　　有两行泪从她眼睛里落了下来，有多久了，她以为再也看不见自己曾经的脸，而现在她终于又看见了，看见了她曾经也漂亮过、美貌过，是皇宫里长出来的最艳丽的一朵花儿。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她像是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对站在一侧的李昭昭道：“你叫什么？”

　　“臣女姓李，闺名昭昭。”

　　“李昭昭？很好，我很喜欢你。”

　　李昭昭在崇宁长公主的寝殿里待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从里面出来，永王妃见她去得有些久，正打算让人去看一看，免得她在里面得罪了脾气不好的崇宁长公主受了难。

　　而就在这时，李昭昭便被侍女领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永王妃便让自己的侍女去将她带了过来，问她道：“崇宁长公主没为难你吧？”

　　李昭昭摇了摇头：“不曾，长公主殿下对我甚是和蔼。”

　　永王妃是不信她说的崇宁长公主和蔼的话的，她对别人就没有和蔼过，但她也不再多问什么。

　　李昭昭又对永王妃道：“王妃殿下，我有位长辈在那边，我去给她见个礼。”，她指了指宋夫人的方向。

　　永王妃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李昭昭于是便向她屈了屈膝告退，去了宋夫人坐着的方向。

　　赵绾绾已经和园中其他夫人们赏花逗趣去了，独留下宋夫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园子中的人宋夫人均不认识，宋夫人呆在那里如坐针毡。且她身体不大好，吹了风，不一会儿额头便直冒虚汗，她只能不断的用帕子去擦。

　　直到李昭昭过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李昭昭轻声的唤了一声“伯母”，宋夫人对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她身边来。

　　李昭昭顺从的坐到了她的身边，问她道：“您最近还好吗？”，说着握起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像冰一样的凉，不由的皱了皱眉。

　　说起来，她与宋夫人也已有大半年未再见过了，自从她和宋颐各自嫁娶，她们就再也未再见过面。

　　宋夫人道：“我还是老样子，就是身体不争气，拖累了颐儿和献儿。”

　　“伯母万不能这样想，伯母长命百岁，让宋颐和宋献能在您膝下承欢，那才是他们的福气。”

　　跟着又道：“伯母既然身体不适，又何必跟着她一起来这种宴会。天寒地冻的，又是在园子中，别出来一趟又着了凉。”

　　宋夫人苦笑起来，她若不顺着她的心意，只怕她又要跟颐儿闹起来。家里总是这么吵吵闹闹的，家都快不成家了。

　　她并不想让李昭昭担心，便道：“我身体并无大碍，何况我也想出门散散心。”

　　跟着又岔开话题，转而问起她道：“你呢，你过得怎么样，他对你还好吗？”

　　“我很好。”

　　宋夫人看着李昭昭，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伯母是真的很喜欢你，以前也盼望着你能成为我的儿媳妇，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

　　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生得和她母亲一样聪慧。她母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她，想让宋家看顾着她长大，结果，谁知道老爷不久后跟着出事，又一路阴差阳错她和颐儿也做不成夫妻……

　　“伯母怪我吗？”毕竟当初是她先放弃了这门亲事。

　　宋夫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由道：“怎么能怪你，这是天意弄人，怨不得你，也怨不得颐儿。”

　　这时，前面传来了崇宁长公主来了园子的消息。

　　李昭昭怕宋夫人一人在这里孤单，于是留在了这里陪她。

　　那边崇宁长公主的依仗已经出来，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她今日显得格外的高兴，从前她出来见人喜欢用一块薄纱遮着面，但今日她却并没有遮。而众人看着她那毫无瑕疵的脸，也忍不住惊讶起来。

　　崇宁长公主向下扫着众人惊讶的脸庞，甚至第一次不介意别人盯着她的脸看。

　　跟着，便有贵妇上前围坐在长公主身边，奉承的夸赞起她的美貌。

　　赵绾绾看了看前面坐着的崇宁长公主，再转头看了看与宋夫人说这话的李昭昭，目光阴暗起来。她没想到她真的能将崇宁长公主脸上的伤疤遮住，连宫中太医院都做不到的事情，她竟然坐到了。她还以为她在崇宁长公主跟前，多少要吃一些挂落。

　　园中依旧赏梅的赏梅，陪在崇宁长公主身边逗趣的逗趣，相互凑一起说话的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内侍通传：“驸马爷回来了。”

　　跟着是一袭白色圆领大袖衫，年约四十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男子面貌长得十分好，风姿特秀，气质不凡，颇有些仙人下凡的味道。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梅花盆栽的随侍。

　　崇宁长公主的驸马谢殷，如今任京卫指挥使，执掌京卫指挥使司。

　　或许是其掌拱卫京师、守卫宫禁的京卫指挥使司日久，有些人甚至差点忘记了，谢殷原本是文人出身，当年亦是科考入仕，且出身寒门，因娶了崇宁长公主后才得陛下信重。

　　谢殷目不斜视，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浅笑，一路走到了崇宁长公主的跟前，看到崇宁长公主的脸，才有些惊讶的道：“咦，公主的脸……公主今日很美。”

　　崇宁长公主脸上的表情微有些沉了下来：“哦，你的意思是我从前不美。”

　　谢殷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从前的长公主自然也是美的，我很喜欢，但是公主今日更美，我亦很喜欢。不管是从前的长公主还是现在的长公主，都是谢殷心里无上的珠宝。”

　　崇宁长公主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又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谢殷坐到了崇宁长公主的身边，浅笑着道：“我听闻公主在园子里办赏梅宴，特意寻了两盆绿萼，给你们凑个趣。”

　　说着对旁边的随从招了招手，让他们将手里捧着的两盆绿萼梅放了下来。

　　盆上的绿萼梅开着绿色的小花，与园子中的腊梅的红艳并不相同。

　　“绿萼梅原本还要过些时候才会开花，这是让人专门在温室里面培植，才让它提前开了花。”

　　崇宁长公主道：“你有心了。”

　　旁边自然有人夸赞起谢殷这个驸马与崇宁长公主的恩爱来，以及谢殷对待长公主的上心。

　　谢殷左右张望了一眼，又问道：“南儿和栖霞两个孩子呢，怎么不陪着公主。”

　　崇宁长公主最宠爱两个孩子，开口道：“他们不耐烦呆在府里，随着他们喜欢去哪里便去哪里玩去吧，将他们整天拘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这边李昭昭和宋夫人自从谢殷进来来时，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起来，宋夫人伸手握了握李昭昭的手，李昭昭垂着头，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园子中的宴会还在继续，且随着崇宁长公主出来和谢殷回来，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过了许久之后，前面围绕在长公主和驸马跟前的逗趣暂停了一会，谢殷穿过人群，突然走到了李夫人和宋夫人这一边来。

　　谢殷的目光从周围的其他人以及李昭昭脸上扫过，最终落定在宋夫人脸上，唤了一声道：“宋夫人，许久不见，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我府中看见你。”

　　宋夫人站起来，李昭昭于是跟着去扶起她，便见宋夫人表情淡淡的屈了屈膝：“民妇见过驸马爷。”

　　李昭昭站在她的身后，垂着头也跟着微微屈了屈膝。

　　谢殷伸手亲自将宋夫人扶了起来，并未去看李昭昭，跟着道：“宋夫人不必如此多礼，想当年我和宋大哥还是同窗，又同一科考中进士。”

　　说着又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唏嘘的道：“只是可惜，宋大哥为人过于耿直，本该有大好的前途，却忤逆了陛下。”

　　宋夫人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声音十分的淡薄：“我看耿直也没有什么不好，总比某些人背信弃义的强。”

　　“看来宋夫人对我的一些误会，仍是没有解开。”

　　宋夫人心中不屑，却也不愿再与他这样的人多说话。

　　崇宁长公主府的宴会，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散去。

　　李昭昭一路想着什么一边往外走，直到侯在外面的金枝迎上来，连续叫了几声“姑娘”才让她回过神来。

　　李昭昭抬头看了一眼金枝，问她道：“马车呢？”

　　金枝指了指远处的地方：“这里被别的府上的马车停满了，我们的马车停在那里。”

　　李昭昭点了点头，随金枝一同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而她们坐上马车刚离开不久，赵竦骑着马匆匆的到了这里，他下了马车四处张望了一眼，最后只看到带着宋夫人从里面出来的赵绾绾。

　　赵绾绾含笑着唤了一声“哥哥”。

　　赵竦点了点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眼睛却往后面的人群瞧，一边又问道：“你嫂嫂呢？”

　　赵绾绾脸上的高兴渐渐的淡了下来，问道：“哥哥是来接嫂嫂的？”

　　“现在哥哥对嫂嫂可真好。”

　　赵竦继续望着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人群，一边有些漫不经心的道：“你好好和宋颐过日子，他以后也会这么对你的。”

　　而后又重新问了一句：“你见到你嫂嫂了没有，她出来了没有？”

　　“大概还没出来吧，我不曾见到。”

　　这时，赵绾绾身后的宋夫人开口道：“她走在前面，现在大概已经坐上马车走了，你现在要是追，大概还能追得上。”

　　赵竦向她拱了拱手，连招呼都忘记跟赵绾绾打了，赶忙重新骑上马往前面追去了。

　　赵绾绾转过身，狠狠的剜了宋夫人一眼，宋夫人只作没有看见，目视着前方。

　　李昭昭坐在马车里，马车行至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便是赵竦从外面跳了上来，掀开了车厢的帘子。

　　他对李昭昭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让坐在李昭昭旁边的金枝坐到边上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她的旁边，将手中的剑放了下来，一边和李昭昭说话道：“我刚刚想去崇宁长公主府接你，结果晚了一步。”

　　李昭昭还在为他带走贺定卿私自用刑的事情与她冷战，看了他一眼，并不理她。

　　赵竦叹了一口气道：“你跟我生气那么久了，该消气了吧。犯人还有刑期呢，要不你给我一个期限，说说你大概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赵竦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最冤枉，他对贺定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就白白担了一个罪名。

　　若是以前的他，敢在他面前作妖，他早将他仍油锅里炸两遍了。结果现在，他反而要顾忌她的态度，什么都不能对他做。

　　李昭昭仍是不理他。

　　赵竦只得放弃，也不说话，默默的坐在她的身边。

　　马车行至闹市区，有摊贩的叫卖声传来，赵竦想到了什么，又让马夫停下马车，自己跳下了马车。

　　过了一会，他又重新上来，手里拿了一个摊开的油纸，里面放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山楂糕和芋泥山药糕。

　　他将山楂糕和芋泥山药糕递到她的面前：“快吃吧，刚出锅的，热的。崇宁长公主府宴会上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吃的，你肯定没吃饱。”

　　李昭昭又抬头看了一眼赵竦，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油纸里的糕点。

　　她突然想起来，她小的时候爱吃芋泥山药糕，母亲也经常做给她吃。其实她不擅厨事，但对做芋泥山药糕却总是不厌其烦。

　　她伸出手，捏起了一块芋泥山药糕，轻轻的咬了一口，里面的山药细腻，芋泥香甜，与小时候的味道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挺好吃的。”她轻声道。

　　赵竦高兴了起来，心中松了一口气，问她道：“不生气了吧？”

　　李昭昭没再说话，吃完了芋泥山药糕，又捏了一块山楂糕吃了起来。

　　*** ***

　　过了两日，李昭昭再次被崇宁长公主请进公主府。

　　崇宁长公主试用过李昭昭带进来的其他几样妆品之后很满意，又顺带的从她这里定制了几套首饰，之后让人将公主府的大管家叫了过来，吩咐道：“以后公主府内侍女们的四季首饰和胭脂水粉，都从武安侯夫人的铺子里采买吧。”

　　如今向公主府供应下人所需东西的铺子都与大管事有关系，大管事能从这些铺子里拿一些回扣，他听完崇宁长公主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李昭昭一眼。

　　但他也不敢违背崇宁长公主的意思，拱手道了声是。

　　整个公主府内侍女的四季首饰和胭脂水粉，这的确是一笔大的买卖，李昭昭自然表示了感激。

　　等她从崇宁长公主的寝殿里出来，在门口正看到一个小厮与几个侍女正在打闹。

　　小厮见她们出来，望了李昭昭一眼，跟着又向领着她出来的侍女打招呼道：“青儿姐姐，您做什么去？”

　　侍女含笑了笑：“我送武安侯夫人出府去。”

　　小厮笑着道：“我替姐姐送吧，正好驸马爷也有事让我出府去办。”

　　侍女脸上犹豫起来。

　　“姐姐放心吧，也就从这里到公主府门口这几步路的路程，难道我还能让武安侯夫人摔了不成。我顺路送夫人出去，也省得姐姐多跑一趟。”

　　侍女想着这几步路也出不了什么事情，于是笑着道：“那便多谢了。”

　　崇宁长公主府的面积并不比亲王府的面积小，不熟悉的人独自走出去容易迷路。李昭昭跟着那小厮一路走，然而走了好半天的功夫之后，李昭昭才反应过来，这仿佛并不是出府的路。

　　她停下了脚步，问小厮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小厮对她笑了笑：“侯夫人放心，是驸马爷想见一见夫人，小的并不会对夫人做什么。”

　　说着又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昭昭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脚步跟着他继续往前。

　　小厮带着她继续拐了几个弯，最终到了一座清雅的院落。小厮将请进了正房，然后便走了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李昭昭打量了这空荡荡的房间一眼，直至屏风后面的人影晃动，谢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抬眼看了李昭昭一眼，又继续脚步轻轻的往前，直至走到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脸。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的开口：“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李昭昭脸上有几分讽刺：“难为驸马爷，竟然还记得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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