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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宫人端了长寿面上来,燕王陪着柳宁妃一起吃。

      燕王看着形单影只,连生辰都不能庆祝的母亲,开口问道:“父皇今日还是待在坤德宫。”

      柳宁妃“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宫人手里的帕子抿了抿嘴,才道:“他听从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术士的话,说可以用阵法锁住仁惠皇后的魂魄不让她离开,寻到时机便可以让她借尸还魂,于是他让那术士在坤德宫摆了阵,现在让人在宫里宫外到处去寻找与皇后生辰八字一致的女子。”

      燕王皱了皱眉,如此荒唐之事父皇怎么能信。

      然而想到每每遇上先皇后的事情,这个父皇也从来没有清醒理智过,又觉得并不意外。

      柳宁妃伸手摸了摸桌子上放的《往生咒》,目光怜悯起来:“就算她的魂魄还在,被强留在这里也是痛苦,还不如早早离去,投胎转生。”

      “所以儿臣听宫人说母亲这段日子一直在佛前念经,这是在为先皇后念往生咒超度。”

      “毕竟表姐妹一场,少时也一起做过伴,唤过她一声姐姐。”

      说着双手放在胸口,低声念了一句:“南无阿弥多婆夜,愿她拔除一切业障,早日往生极乐。”

      念完重新放下手,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母亲和仁惠皇后的母亲是亲姐妹,她和仁惠皇后是嫡亲的表姐妹。

      仁惠皇后大她许多岁,仁惠皇后及笄时她还小,两人自然玩不到一块儿去,感情倒说不上多亲近。但逢年过节一起在外祖家,仁惠皇后也将她当妹妹照顾过,给她拿过橘子和糖,为淋湿衣裳的她换过衣裳,笑话过她“小落汤鸡”。

      只记得这个表姐是个活泼又明媚的人,在长辈面前插诨打科,承欢膝下,总能惹得长辈哈哈大笑,喜爱不已,不似她的嘴笨。她在的地方,仿佛就有煦阳照射一样。

      后来她嫁给了当时还是梁王的陛下,初成亲的几年,皇子间的夺嫡还没有白热化,外面都传她与陛下感情甚笃,陛下愿意为她屈膝做马鞍,执鞭做骂奴,整个盛京都流传他们这对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大抵也曾在这段婚姻里幸福过,她看见过她看向陛下盛满爱意的眼睛。

      后来,曹家开始追随陛下夺嫡,侧妃、侍妾一个个的抬进了王府,陛下向她保证那是权宜之计,曹家的人也劝她大度,她便变得越来越不爱笑了。

      她记得有一年她陪着母亲去曹家看望病重的姨母,仁惠皇后回娘家侍疾,两人一起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她一直看着外面树上的鸟雀。那时她的脸上已经不再明媚,带着浓浓化不开的忧郁。

      后来她回过头来,神情低落的问她:“你说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权力?”

      她那时还未及笄,并不大懂得她说的话。她好像也并不是为了从她这里得到答案,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懂,这么小的你又怎么会懂得。”

      后来便是陛下登基,她被立为皇后,曹家手握从龙之功,权势在朝中如日中天。

      但跟着陛下开始盛宠栗贵妃,抬举栗家平衡曹家的势力,再后来,仁惠皇后所生的一子一女在几年里均在后宫里无故染病而死,紧随而来的,是曹家权势的坍塌。

      曹家当初追随陛下,为他做马前卒,做下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然而当初为保陛下登基所做的那些事,最终却又成了陛下处置曹家的借口。曹家嫡出一脉,包括仁惠皇后父兄,全都死于那一场兔死狗烹。

      曹家虽然获罪,但陛下开始并没有废仁惠皇后,是仁惠皇后自己在武英殿与陛下的争执过程中持刀刺伤了陛下,之后脱下凤袍大笑着跑出武英殿,如同疯魔了一样。

      罪臣之后,刺伤万乘之尊,朝中废后的声音接连而来,陛下镇压不住,于是以其疯癫为由废了她的后位。

      仁惠皇后自己将自己锁进后宫最西的月室殿,关上宫殿大门,向陛下宣称要此生不复相见。

      而她,就是在仁惠皇后将自己发配到月室殿后才进的宫。

      曹家的坍塌自然也牵连了曹家的姻亲,包括柳家。她那时已经跟青梅竹马的裴嵩定了亲,但因曹家获罪,柳家在盛京也成了众人躲避不及的对象,裴家害怕受到牵连亦无心继续这门亲事。是裴嵩坚持,后来求了他在宫里的姑母也即先帝的裴太妃,让裴太妃说服了他的父母,同意继续这门亲事。

      后来,裴嵩带着她进宫向裴太妃谢恩,在宫里遇上了陛下。再然后便是一道圣旨,她入了后宫。

      仁惠皇后住进月室殿的那些年,他盛宠栗贵妃,宠幸许多像仁惠皇后的女子,然后故意让人传到月室殿里,他也亲自在门口求过她出来,然而月室殿的门始终没有开过。

      那时谁也不知道,皇后住进月室殿时已经怀有身孕,她身边有一些忠心的宫人,那些宫人帮着她瞒着众人,在月室殿里生下如今的太子,甚至连陛下都瞒过去了。直至太子长至六岁,无意中发现从月室殿跑出来的太子。

      皇帝不顾仁惠皇后的意愿将她接出了宫,复位皇后,排除众议请封太子。然而,仁惠皇后不久后仍是殁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死时面容平静,于她而言或是一场解脱。

      在她死前,去见她的最后一个人是栗贵妃。她们二人在王府时便有不和,当年曹家的坍塌亦有栗家的推波助澜。仁惠皇后被废后,栗贵妃亦对后位势在必得过。

      皇帝因此怀疑是栗贵妃害死了仁惠皇后,仁惠皇后殁后他如同疯了一样,将栗贵妃一干人等包括曾经对仁惠皇后不敬过的妃嫔大开杀戒,凡事他认为有可能谋害仁惠皇后的,均是死的死,伤的伤。那一年的后宫,血流成河,草木皆兵。

      当年仁惠皇后从月室殿出来时已经病入膏肓,后来究竟是不是栗贵妃害死她的已经无从查证了,但是皇帝说她是,她便只能是。

      这些年来,后宫但凡进一个新人,总带着仁惠皇后的某些特质,或者模样像,或者性情像。

      她因为长得有几分像仁惠皇后,又与仁惠皇后有些血缘,倒比后宫其他老人要得宠一些,在外人眼里算得上是一句盛宠不衰。皇帝每每想念仁惠皇后的时候,喜欢到她的宫里来,听她说仁惠皇后少年时候的事。来来回回的听,他倒是不腻。

      柳宁妃想起这些,脸上颇有些讽刺。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倒是变成深情种了。当年他但凡给曹家一点活路,仁惠皇后也不至于哀极而亡。

      仁惠皇后死后,对她仅剩下的孩子又不好好教导,只顾纵容溺爱,倒让太子长成了如今阴晴不定的性子。

      柳宁妃道:“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运气不大好,遇上了不对的人。”

      燕王已将一碗长寿面吃完,招了招手让宫人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下去。

      跟着又听到柳宁妃道:“你小时候戴着的有一个赤金长命锁,便是她送给你的。”

      仁惠皇后殁的那年,燕王年纪还很小,且仁惠皇后从月室殿出来后身体便不好,几乎都在坤德宫养病,燕王不记得有没有见过她。但从他记事起,整个后宫就笼罩在仁惠皇后的阴影中。

      柳宁妃摆了摆手,又道:“算了,不说了。”

      跟着又提起了燕王的婚事:“你今年二十一了,按理说早该是成亲的年纪,我从前一直没有催你,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心意相知的人。你上次说你想娶袁家小姐……”

      柳宁妃皱着眉摇了摇头:“母妃并不是很赞成。”

      燕王向来孝顺,此时不由笑着道:“怎么,母妃不喜欢袁家姑娘。”

      “我倒没有不喜欢她,你若是真心喜欢她,我自然乐意看你们良缘佳成。但是母妃看得出来,你并非心悦于她才想娶她。”

      袁家小姐的父亲袁长贵是蓟州副总兵,他是副职,又是草根出身,家族无什么名望,因而在盛京的声名并不显。然而蓟州的营帐里,大家都知道,真正擅长带兵打仗并且统辖军中大小事务的,是他这个副总兵。

      柳宁妃挥手让殿内的所有宫人都出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我儿子,知子莫若母,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听母妃的话,那把椅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将人蛊惑得人不像人。”

      燕王并未对母亲瞒着自己的野心:“好和坏的从来不是那把椅子,而是坐上去的那个人。”

      “太子是你的兄长。”

      “儿臣知道,母妃怜他是个可怜人。但是母妃也该清楚,他的性格并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

      说着顿了顿,又道:“罢了,母妃既然不喜欢袁家小姐,那这门亲事便暂时算了。”

      柳宁妃眉头蹙了起来,很明白这个儿子虽然孝顺,但并不会为了自己改变自己的主意。

      这时,有宫人敲门后从外面进来,面带忧虑的在柳宁妃跟前道:“娘娘,刚刚德坤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外面的人听得里面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哭了。跟着陛下不知为何突然暴怒,说打扫德坤宫的宫人对仁惠皇后不敬,便将人杖杀了。”

      柳宁妃脸上露出哀怜的表情,想着今日再多念一遍往生咒吧。

      燕王抬眸看着母妃的表情,劝道:“儿臣知道母妃怜悯宫人,但也别太过于悲悯,反让自己郁结在心,伤了身体。”

      跟着又转头吩咐蔡全道:“去查查看那宫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给他们送一些抚恤的银子。”

      蔡全忙道:“是,殿下。”

      燕王又在宜安宫坐了一会,因出宫建府的皇子不能在皇宫过夜,他看了看天色,便与柳宁妃告辞离开。

      柳宁妃送他出了门口,看着他远走的背影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凉风瑟瑟,有风吹落了庭院的树叶,柳宁妃看着这空旷的宫殿,无奈的轻叹出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一代一代的,风不歇,争夺总是永不停止。”

      跟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殿内。

      *** ***

      燕王走后不久,太子同样从德坤宫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石阶下转过身,望了一眼仍还待在德坤宫里的那个老人,脸上露出嘲讽和怨恨,跟着便转身毫不犹豫的出了皇宫。

      皇宫门口,内侍弯着腰服侍他上马车,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鞋子。太子低头看向他,眼神比寒冰还要冷,内侍吓得连忙跪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求饶:“殿下恕罪!”

      “杖毙!”

      太子说完便进了马车,马车缓缓而动,离开了皇宫。

      他将双手放在双膝上,姿态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睁着眼睛,目光阴沉,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在马路上不知磕到了什么晃了一下,太子身体前倾,他眯着眼睛正要发怒,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内侍对他道:“殿下,前面的路堵住了。”

      跟着又听到外面的内侍道:“前面好像是赵家小姐的马车。”

      太子的眼睛缓缓的往上抬了起来,眸光渐渐发亮,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去将赵家小姐请过来。”

      外面的人道了一声是,而后不久,楚楚娇怜的佳人便被请上了马车。

      赵绾绾抬眸看了一眼太子,垂下眼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两边的嘴角勾了起来,却不像在笑,甚至有些渗人:“绾绾,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他那句“你过得还好吗”的语调,任人都听得出来不是单纯的问候。

      赵绾绾垂着头:“臣女甚好,谢太子殿下关心。”

      太子抬起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这些日子你躲着孤,却仍能让孤与你碰上,看来你与孤注定有缘。”

      赵绾绾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感觉自己被他握过的地方又一条毒蛇爬过:“太子殿下自重,您是娶了太子妃的人,臣女亦是罗敷有夫。让外面的人看见,无论是对太子殿下的名声或是对臣女的名声均不好。”

      又道:“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女告退。”

      说完转身下了马车。

      太子并未阻拦她下车,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的背影,但声音却是温中又带着冷:“少时在皇宫里,所有人都怕孤,不敢亲近孤,唯有你不怕。你为孤擦干因鞭打宫人而流血的手,说为了下人而伤害自己不值得,若想看他们痛苦,就该让他们最在乎最亲近的人来鞭打他们,然后在旁边看着他们就好。那时孤就知道,你和孤是一样的人,天生的一对。”

      “绾绾,孤早就说过,不管你嫁不嫁人,你迟早都会是孤的人,你逃脱不掉。”

      赵绾绾的胸口缩瑟了一下,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的跳下了马车。

      太子回到东宫,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里挂着仁惠皇后年轻时候的画像,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眼睛渐渐的沉了下来,跟着像是胸口的愤懑无法发泄一般,突然伸手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

      太子妃邓婼领着端着茶盏的侍女走了进来,看着一身涙气的太子,目光怜悯的唤了一声:“殿下……”说着脚步往前,想要走近他。

      太子暴怒道:“滚出去!”

      太子妃驻足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往前,手温柔的抚在太子的肩膀上,声音轻轻的:“今日是母后的忌日,臣妾知道殿下心情不好,您……”

      太子侧过头来,目光暴戾的盯着她,跟着在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伸手掐住太子妃的脖子逼着她往后退。

      后退时撞上端着茶盏的侍女,茶盏从侍女手上落下来,侍女看着被太子掐住的太子妃,连忙跪到地上惊慌的道:“太子殿下,请您快住手,那是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一直被他逼着撞上身后的柱子,她手握住太子的手腕想让自己的呼吸能顺畅一些,睁着眼睛看着他,但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有温柔的怜惜。

      “你听不懂话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你是太子妃孤就不敢杀你!”

      太子妃看着他,摇了摇头,微微红了红眼睛:“殿下心里有气,便对着臣妾发吧,臣妾是您的妻子,只要能让殿下好受一些,不管什么,臣妾都愿意无怨无悔的承受。”

      太子放开她,将她推倒在地,厉声道:“滚!”

      侍女连忙爬了过来,扶起太子妃想带她离开。

      太子妃站在那里,看着全身充满涙气的太子,只有浓浓的担忧。

      侍女劝她道:“殿下,我们先出去吧。”然后便强扶着她离开了。

      等回到太子妃的寝殿,侍女为太子妃上药,看着她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指痕,不由的红了眼睛:“太子殿下怎么能对殿下这样!”

      太子妃摇了摇头,没有半分责怪太子的意思:“他心里有苦,但却说不出来,也发泄不出来。本宫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心里的怒气、愤懑、不平,不对着本宫发又能对着谁发。”

      他在冷宫出生,出生时帝后已经失和,仁惠皇后将他藏着不让陛下知道。等出了冷宫,自小陪伴自己的母后却又过世了。

      她明白他心里的苦,她怜他,也爱他。

      *** ***

      过了仁惠皇后的忌日,宫中终于回归风平浪静,气氛也热闹起来。

      如今后宫既没有皇后,也没有贵妃,柳宁妃是后宫份位最高的两位妃嫔之一,且比另一位丽妃资历还要老一些,自然会有一些低份位的妃嫔常来拜见,围在她身边讨巧逗趣。

      有妃嫔看见柳宁妃头上新戴了一支翠玉蝴蝶嵌珠步摇,面上的妆容仿佛也比往常更好一些,于是笑着夸道:“娘娘今日戴的这只翠玉蝴蝶嵌珠步摇真好看,甚衬娘娘的气质,今日的妆容也好,看着比妾身们还年轻似的。不知道这步摇是尚宫局哪位巧匠的手艺,改天我也让她给我做支簪子去。”

      柳宁妃浅笑了笑:“这不是宫里的手艺,是祈儿孝顺本宫的物件,今日用的胭脂也是他从宫外送进来孝敬本宫的。”

      说着想了一下,又道:“听他说,这步摇和胭脂好像是从宫外一个叫八宝妆和叹咏调的铺子买的。”

      殿内的妃嫔纷纷表示,燕王殿下真是有孝心,宁妃娘娘有燕王殿下承欢在膝下真是好福气,心里则将柳宁妃所说的两个铺子的名称记了下来,准备过后托家里人从那铺子里买一些首饰和胭脂送进宫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13 20:57:14~2023-03-14 20:3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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