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血色山茶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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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森——你能——你能起来吗？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
大多数时候莫里斯都不是一个坚强而勇敢的人，有时简直可以称为优柔寡断，他常常在黑暗中含着泪说服自己，然后继续羞怯却坚韧地面对生命。有一百种理由能让他流下软弱的泪水，但从来没有一种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泪如泉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忧伤的浅棕色眼睛边缘滚落下来，流淌成两条晶莹而哀伤的溪流，如果他抬起头，就能从旁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但他没有，他看着躺靠在墙边的亚森，看着那张灰白的面孔和无力的讥讽笑容，好像正看着一颗在他怀里冷却暗淡下去的星星。
｢你没有错，莫里斯，如果你——你没有找来警察，那样的僵局我都无法——不知道怎么做，至于那个——无赖，他应当会被绳之以法，你没错，莫里斯。｣
｢我不应该那么鲁莽——你就不会——就不会——｣
｢世事无常呀，不是承认错误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我可怜的莫里斯——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呢，有些冷——莫里斯，来——我跟你说过你抱起来比我经历的任何一个——唔——要舒服吗？不，我大概没说过，是的，没有。｣
｢亚、亚森！? ｣
罗平用出人意表的、最后的温柔伸出手去，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任凭泪水浸湿了自己的衣服，任凭莫里斯纤瘦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有两个弹孔正在那下面像水龙头一样放走他的生命。他伸出手抚摸着贴在他胸膛上的柔软的卷发，另一只手揽着那单薄的肩膀，像是准备在夏夜讲述一个冗长却浪漫的故事一样。
｢莫里斯，｣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点沙哑，却依旧很快活，｢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不——亚森，现在不——｣
莫里斯的温度难以抑制地上升了，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除了亚森心脏搏动的声音和结实的触感——但他试图从罗平的臂弯和无力的恐慌里挣扎出来，他无法否认没有渴望过这样的拥抱——但无论如何，不是在这种时候，绝对不是。
｢亚森——你受伤了——我们要去医院——｣
｢你的头发——有时候摸起来像柔软的奶酪，你自己知道吗，莫里斯，你的眼睛——｣罗平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里含着温和的笑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女扮男装来向我求助的某位伯爵小姐呢——哈——我真是——你自己还记得呢，你记得吗？不，你不记得——｣
｢我记得，亚森——我全记得——你站起来好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我好像是做了点不太对的事，你知道吗，尽管如此——我的生活多有传奇色彩呀，都能写成诗了，把它们都写成诗吧，莫里斯——｣
｢亚森——｣
｢莫里斯，你还记得你跟我说有一种法律，判定爱上另一个男人的男人要被吊死，如果有一天我因为这种事被吊死了——你会觉得我很肮脏吗？｣
｢那没有关系——亚森——你不要说话了——你明明受了伤——我们去——如果你指的是——｣
｢不、不、不，莫里斯，你为什么要一直抽抽噎噎地哭呀？不要哭了——我会——我真的会心疼的，莫里斯，我指的不是——不要提那个名字了吧，我想我真的做错了点什么，我对你感到——抱歉，你一直——多么古怪呀，这无法写进故事里，亚森.罗平从不倒下，亚森.罗平犯下了弥天大错，亚森.罗平感到深深的抱歉——｣
他心急火燎地说完这一长串句子，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亚森，不要这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去医院——｣
莫里斯一边抹掉自己的泪水，一边扭动着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站起来，把他扶起来，架着他——但罗平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他箍在自己的怀里，好像他一脱离自己的怀抱就会突然飞走一样。
｢现在就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知道的，亚森.罗平无所不知呀，莫里斯——来，向上一点，抱歉，我的声音有点小，你可能会听不清楚呢。｣
｢亚森——？不会——｣
莫里斯迟疑着跪起来，像小动物一样把下颌搭到他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的上衣也沾湿了，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液。
｢我应该早和你说的，莫里斯，这是我犯下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错误，｣罗平把颤抖的唇贴到他的耳边，轻轻吻了一下，因为莫里斯小小的的战栗而轻笑起来，｢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错误——莫里斯，我有时候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
莫里斯眼角噙着泪花，安静地听着，像在听教堂的晚钟。
｢如果本来可以避免——所有的、偏离正规的——本来可以有很多快活的日子，当然，我不是说你在我身边我不快乐，但那不一样——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莫里斯？｣
｢布列塔尼的黄油白汁——和酒酿——樱桃——不——现在不是——｣
｢是，是呀，莫里斯，其实只要是你做的——你知道自己吻起来像酒酿樱桃一样吗——喔，你一定脸红了，我能想象出来——光线变得有点暗了呀，一定下雨了——不，我要抓紧时间和你说，即使你惊讶、你愤怒、你不能接受、你因此在我身上补了一枪——来不及——莫里斯——我——｣
｢亚、亚森？｣
｢我——｣
声音断掉了。
极为隐蔽地、悄悄地戛然而止了，像终于演奏到了尾声的口琴曲一样。
他实在没有力气说完，也许他想说的太多了，也许他还是决定不说，也许，他忘记了？
没人能揣测亚森.罗平的心思。
莫里斯闭上眼睛，用所有的力气抱紧了那具身躯，拼命地抓住他在这充满苦难的尘世间最后的、却正在飞速消失的温暖，他明白自己笨手笨脚地丢掉了什么，他是如此贫穷，几近一无所有，他不想去看那张熟悉的面庞，因为他知道上面一定还挂着嘲讽而讥诮的笑容，那会让他无所遁形。
｢亚森？——不要说了——以后再说——不、不——不说了——我不用听了————真的、求求你——站起来——｣
多么古怪呀，这无法写进故事里。
｢亚森——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带你去医院——｣
不是承认错误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我可怜的莫里斯。
｢亚森——求求你——我不哭了——求求你——求求你站起来——亚森——｣
一片静默。
｢亚森——外面——外面、外面肯定是下雨了——好大——｣
雨水沉默着冲刷着这金碧辉煌的建筑那奢华的外壳，它宽阔的走廊里布满昂贵的镜子、玻璃和水晶吊灯，富丽堂皇、高贵典雅——冰冷蚀骨。
｢亚森——不要——我求求你——真的——我害怕——很害怕——｣
我真的会心疼的，莫里斯。
｢亚森——亚森——清醒一下——不要睡了——｣
亚森.罗平从不倒下。
｢亚森——｣
｢亚森——亚森——｣
｢亚森……？｣
｢亚……亚森…………？｣
最后的最后，莫里斯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整个宇宙都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碎。
仍然鲜艳而滚烫的红色，从他胸前那朵被鲜血亲吻得斑驳不堪的山茶花上，缓缓滴淌了下来，像沉默着着滑落的泪珠。
他从来就不曾把那枚别针摘下来。
｢…………亚森…………？｣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血色山茶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