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夜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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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这一片森林，再直接逆流而上，我们就可以回到巴黎了。」
已经是日落时分，罗平向前方比划了一下，便像一只敏捷的猿类一样从马车夫的位置上荡下来，拍了拍马车厢的门，示意刚从毯子里爬出来的福尔摩斯，轮到他来驾驶马车了。
两个人办事都足够干净利落，各自收拾了最简单的行装——罗平如愿以偿地带上了亚历山大和那张画，福尔摩斯则只是默默地往口袋里装了那一小瓶碧绿色的香水，那个珠宝盒加上匆匆包裹起来的食物成了他们最大的行李，那栋古朴而可爱的房子被两位展示义无反顾地抛到身后——也许我回来度假也说不定，罗平这样想着关上了门——布恩娜被牵出来套上马车，并被要求日夜兼程。白天由罗平辨识危险最少又足够便捷的道路，而日落时分则换成福尔摩斯驾驶马车全速前进，他们轮流休息，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候人和马都休息上几个小时，破晓的时候再度出发，心急火燎地像是赴一场定时开庭的审判。
福尔摩斯一度关于是否要乘坐火车的问题和罗平争论不休，遭到毫无余地的拒绝，令他气愤不已，他和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已经脱节太久了，他渴望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提早回归，但是在重新到达了波尔多之后，他才明白了罗平严正的拒绝也许并不仅仅是出于任性。
有人在跟踪他们。
先是福尔摩斯下马车买食物和水的时候看到了一顶似曾相识的黑色宽沿呢帽，那皱皱巴巴的样子同他在之前一个镇子的市集上无心撇到的如出一辙，他在一开始有些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在捣乱（这情有可原），在冒险地稍作等待了一阵子再前往火车站后，那顶帽子又在他眼前若无其事地晃着了，不免引起他的警惕，他将那人指给罗平看，却被告知那不是罗平认识的任何一个警探，说话时那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向这边窥视，福尔摩斯便迅速告离了这个繁忙的火车站。
——如果直觉正确，他们两个一直奔赴在监视之中。
「你拿到这套珠宝时，确实没有受到来自莫里亚蒂教授的任何阻挠吗，罗平？」
即使是了解了整个来龙去脉，福尔摩斯还是忍不住从各种角度去问他以得到确凿答案。
「如果贪心的老魔鬼格里翁大夫不算的话。」罗平不耐烦地回答他。
「这不合逻辑。」
「如果非要找点什么来硬充证据的话，」罗平小声地自言自语，「就是那阵子亨瑞有点魂不守舍，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把他调走啦。」
他这话福尔摩斯并没有听见，他沉浸在分析推理的状态中，喃喃自语着回到马车那里，思考着事情的严重性，同一类人或同一类标志不易察觉地重复出现，切合着他们旅途的节奏，是警方的可能性不大，探长们大可以在他们半路休息的时候来个人赃俱获，而不必等到巴黎那个明显的终点，但也不排除警方认为他们另有打算，才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再或者是怕‘绑架犯’亚森.罗平被逼急了会对他不利，才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夜里轮到他来驾驶马车的时候，他仍然在试图找出这些蛛丝马迹之间的关系，黑魆魆的树影弯下身子，把月光切割成许多银白色的碎片，似乎在倾听他的思绪。
莫里亚蒂教授在他最初的调查中百般阻挠，在他失踪后却一声不响，他不认为莫里亚蒂教授是轻易就会判断他已经死亡的，至少在拿到确凿证据前不会。相较之下罗平拿到珠宝的过程太过于偶然和轻松，难道是教授对古堡的机关深信不疑，已经到了一个不屑于去检查的地步——那么，跟踪的人怎么解释？
一切貌似正常却又古怪，他感到自己正陷入一个越来越迷雾重重的怪圈，或者不如说是正无法抵抗地一步步踏向某个会令他万劫不复的陷阱。
不，他现在还不想求助于警方——他总是隐约地存在着警方多多少少会碍事的观念，特别是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后，再说他已经习惯于游走在法律和权威之外，如果那位委托人和莫里亚蒂教授扯上的关系不只是盗窃者和被盗者，那事情就复杂化了，他不能轻举妄动——但同时，如果他不尽早露面，华生就要多担心一些时候，这让他矛盾不已，他甚至有点希望那个盯梢的人已经认出了他，消息能够长了翅膀传到英吉利海峡另一头，直传到华生的耳朵里，但是如果华生又听说他好端端地却和亚森.罗平在一起，该死的，那——
「砰！」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裂开来，不仅打断了他的思绪，更是炸得他耳朵一阵生疼，他迅速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如同湿冷浓重的雾气般由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树林里有人！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感觉到了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正从马的一端扯着他手里的缰绳向地面拼命拽倒下去，
亚历山大在车厢里狂吠起来，布恩娜一声长嘶，四蹄还在前进，身子却开始迅速地向地面倾斜，马车右面的轮子抬离了地面，整个车体正带着他们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倾斜着，眼看就要翻倒——有人偷袭了他们，一定是布恩娜被打中了！
「快！快跳下去！」
福尔摩斯不确定罗平是否已经在刚才那一声炸响后彻底醒过来了，只有朝车厢里大喊着，一边试图去把马从车上解开，左边的车轮已经开始发出骇人的吱呀声。
「怎么——」车厢里传来罗平的喊声，「别叫，亚历山大！出了什么——」
「砰！」
「亚森！！」
福尔摩斯确信自己听到了子弹穿透车厢时木头爆裂的巨大声响，布恩娜终于倒在了地上，扬起一阵绝望的尘土，整辆车翻倒在地，幸而福尔摩斯及时调整了姿势让背部着地，这时罗平恰巧打开了马车的门，被和其他东西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咳——我没事，有人袭击我们？」罗平咳嗽着向外挪了几下，「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应该是亚历山大的那个黑影一声不响地躺在他旁边，显然早已被夺去了生命。
「快！快拿上东西往那边跑！」福尔摩斯低声朝他喊着，「我听到了，有人过来了！」
他听得没错，这边正在人仰马翻之时，正在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从林子的另一端迅速地向他们这边靠近，周身掠过草叶发出凶猛的声音，让人感觉那是一只大型的食肉猛兽。
「珠宝盒子被摔开了！它好像——」
「那就快捡起来，快！」福尔摩斯忍住剧痛，撑着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我们到对面的林子里去，快！」
又一发子弹打在他刚才坐着的地方，罗平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到地上的珠宝收起来，抓住福尔摩斯伸过来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着他绕过马车往另一边的林子里跑去。
「你怎么这么慌张，歇洛奇？」罗平边跑边不解地问他。
「先是马，再来是车厢里的人，我认识那枪法！」
「什么？」
「那是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莫里亚蒂的手下，一定是。」
「谁——英国人？什么让你那么确定？不会是巴黎近郊的强盗吗？」
「除了开炮，你们法国人能用什么东西击中目标，亚森.罗平先生！？」
「他刚才想瞄准我，却打中了亚历山大——」
几次接踵而至的射击让他们都闭上了嘴，子弹有的打到树干上激起一轮飞尘，有的打到脚边，有的干脆从耳边擦过一道灼热的痕迹，福尔摩斯分明听到了身后不到二百码远处那猎手飞跑着踩在草叶上的声音，他清楚这应该是一场有预谋的狩猎，正是因为射击者和目标都在快速移动才导致了对方射击的些微不准，一旦对方的跑动速度超过他们，让距离缩短到可以站立射击的程度或是突然遇到一片开阔地形，那结果将是非常可怕的。
「这边！」
罗平一边低声示意他，一边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旁边一跳，轻巧地越过了一道灌木丛，绕过两棵奇形怪状的树，硬按着他在粗大的树干背面坐了下来。
「嘘——」
不用罗平示意，福尔摩斯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屏气凝神地关注着不远处的声响，那个沉默的杀手正在步步逼近，致命的子弹随时会呼啸而来，一百码，七十码，四十码，如果他们两个一起跳出去，能够制服他吗，不可能，他手里有枪——二十步，十步，一步——他真想按住自己的心脏，免得它狂跳的声音被对方听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上衣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小玻璃瓶，紧紧地握住了它，似乎这样能够获得一丝安全感。
那个追击者放慢了脚步，但毫不犹豫地从他们的藏身之处后面走了过去，罗平横起一只手臂，示意他先不要起来——他听到那个人又向前走了一阵子，那会是一片开阔地吗？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又放了一枪，当然，毫无斩获——那个人又开始原路折返，不过已经换成失望而松懈的那种步伐——两个人都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免得被恼羞成怒的老猎手发现——他走过去了——谢天谢地，他走远了。
两个人都像真正逃脱搜捕的逃犯一样长出了一口气，罗平克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一下子倒在福尔摩斯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说，在逃跑这方面你总要甘拜下风了呀，伟大的侦探先生。」
「起来，」福尔摩斯为他如此容易乐观起来而皱了皱眉，「那套珠宝你确定都捡起来了吗？」
「居然敢射击亚森.罗平养的狗，不管那是谁，上校还是中将什么的，如果让我抓住他，我一定要在他脖子上套上皮带，牵着他绕整个巴黎跑上三圈，不许喝水——都在我这呢，在这呢，」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把手伸进上衣，掏出一个戒指递到福尔摩斯眼前，「不过那盒子摔了一下，我真害怕——」
「亚森.罗平先生，」拿着戒指的福尔摩斯打断了他，用一种谴责中包含更多惊讶的语气，「你从未认真地看过这套珠宝吗？」
「一定不许喝水——什么？」
罗平脸上满不在乎的意味隐去了，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福尔摩斯出神地抚摸着那枚巨大而华贵的蓝宝石戒指，乃至于忘记了罗平还赖在他身上，他把那枚戒指平放在掌心上，伸进桠杈间漏进来的月光中——他刚才那一瞬间异样的感觉被证实了。蓝宝石和雕满植物藤蔓的华美底座之间有一道裂缝，不是石材由于磕碰造成的不规则裂痕，而是人工凿刻出的、某种秘密装置的开口，平滑而整齐，因为撞击而松动了。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的拇指，把指甲探进那道缝隙中，轻轻向上一撬。
保护外表的宝石层像藏宝箱的盖子一样向上抬了起来——宝石的下半部分和底座的一部分竟然是镂空的，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小纸片矜持地躺在里面，像是尘封许久的宝藏。
他带着十足的惊讶和欣喜把那张小纸片拿出来打开，上面有字迹，显然是一封短信，他眯起眼睛，将上身稍稍前倾，以便凭借月光看清上面的字。
那是一封法文写就的信，而看得最清楚的、也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最后几行。
「……请转告将军上述计划将如期在巴黎进行，祝一切顺利。
你忠实的
J.M」
那是莫里亚蒂教授的亲笔签名。
福尔摩斯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这套珠宝到底有多贵重。
旁边——要是华生在就好了——蛛丝马迹正在他脑海中拼接成一个庞大而惊人的网络——
「我明白了，」他低声自言自语，「我明白了——这将会是一个大阴谋——巴黎很危险——难怪——难怪——我得找个地方把那些珠宝都打开——」
这套珠宝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宝石和工艺，而是它藏了一个多大的秘密——这将会是多么石破天惊的一个证据。
「快点起来，」他一边把珠宝和信一起收进口袋，一边对还躺在那里悠闲的罗平发号施令，「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必要尽早地赶到巴黎去，快点——」
「让我稍微躺一下，躺一下，」罗平微微合着双眼，看上去有点莫名其妙的昏昏欲睡，「就一分钟，歇洛奇，不会太奢侈……」
「你不了解当前的情况吗？他们在巴黎有一个大计划！」福尔摩斯不耐烦起来，用双手扳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他拖起来，「我们并没有跑那么长的距离吧，还是我高估了你的体能——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我们必须尽快——」
他没有说下去。
罗平仍然没有起来的意思，而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福尔摩斯的衣服里，肩膀随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息一上一下夸张地抖动着。
而福尔摩斯把他的左手从罗平肩膀上松开，慢慢地打开手掌，像观察刚才那枚戒指一样伸到那一缕救急的月光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满手让他刚刚感觉古怪的、温热而粘稠的液体。
那不是汗水，那是血。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夜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