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来者不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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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生花费了不短的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霍夫曼说的有可能是德语，因为语调和流利程度都是只有说母语的人才会有的，他一瞬间有些恍惚，说来也可笑，霍夫曼娴熟的英语以及他们辗转在法国境内的这些天，差不多让他忘记了霍夫曼是母语为德语的德国人这种简单的事实。
母语，就代表着远方的家乡和故人。以及，他同样也是个拥有着过去的人。
华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一点。
「发生了什么，霍夫曼？」
「我的同乡和旧同学，赫尔穆特.弗莱舍，先生。」霍夫曼口气冷硬地告诉他，语气昭示着这不是个他想见到的人。
那个被称为赫尔穆特的年轻人耀武扬威地搂着两个姑娘朝他走过来，挑衅似的扬起下巴站到对面，好像他们身边的人是某种筹码，两个花朵一般的姑娘明显胜过一个双眼无神的落魄男人。
「还是那种难闻的头油味道，」赫尔穆特用鼻尖看向他，「你貌似混得还不错啊。」
「承蒙赞誉。」
「永远那么假惺惺，海因茨，海因茨，」赫尔穆特怪模怪样地叫着他的名字，「海因茨，你这个要命的小叛徒，理想主义者，变了味的白兰地，你竟然还是有勇气回来的。」
「一个人不帮着他的同学去欺凌那些可怜的法国姑娘——那些女纺织工，是站在正义一边的。他既不能被称为叛徒，也不能被称为理想主义者。」霍夫曼冷冷地还击，「还有，我不喝酒。」
「乖宝宝，好学生，你妈妈教的东西你记得多好，」赫尔穆特模仿着一种尖细短促的嗓音，「喝酒是不正义的，我的小宝贝！她还常常写洒了香水的信给你吗，海因茨？」
「别无聊，赫尔穆特，你还常常写信向你父亲要钱吗？」霍夫曼把视线从他右边的那个高个儿姑娘移到右边那个稍微矮一些的，「蕾奥娜呢？」
「蕾奥娜？那是谁呀？我认识吗？」赫尔穆特装出一副滑稽可笑的好奇相，引得那两个风尘女郎咯咯地笑起来。
霍夫曼垂着的那只手攥紧了。
「霍夫曼？」华生迷惑地插嘴，「我们要不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你们坐下来谈？」
「不必，先生。」
「啊，果不其然，」赫尔穆特咂咂嘴，「那些在我们之间流传的东西不仅仅是道听途说，你结交了些不三不四的英国人，你为他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嗯？」
「我请你适可而止，弗莱舍先生。」霍夫曼向前踏了一步，皮鞋尖在石板上敲出危险的一声脆响。
「哟，哟，你还护着呢，」赫尔穆特的态度愈发傲慢起来，「你看到年纪比自己大的男人就感到亲切，是不是？真恶心，他念故事哄你睡觉吗？哦，慈悲的上帝啊，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打小就没了父亲的可怜虫儿，还有那么个令人羞耻的哥哥，我要是你——」
这一切太快了，以至于华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霍夫曼用一种华生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的、大得令人吃惊的力气挣开了他紧抓着的手，接着他听到利器划过空气、砍划到人身上的声音，衣料被划开的声响，姑娘们尖叫着跑掉的声音，什么人狠狠地撞到了墙壁，接着是赫尔穆特撕心裂肺的嚎叫——
「杀人啦！杀人！杀——」
他没能很有气势地喊完三声，最后一声嚎叫被霍夫曼的手卡在了喉咙里，霍夫曼轻松地用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把他压在了墙上，另一只手举着他用来拆信封的小刀子指向他的脸颊，表情依旧平静，一对清澈的眸子如同燃烧着的坚冰。
「道歉，弗莱舍先生。」
「什——和——」赫尔穆特嘶哑地吐出几个不成样子的音节，被淹没在过往的人此起彼伏的的惊叹和尖叫里了。
霍夫曼稍微松了松手让他能够说话，他的手臂被刀子划开了，血正顺着破损的衬衫往下流着。
「道歉，弗莱舍先生。」
赫尔穆特咳嗽着喘了几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法语大叫起来。
「杀人啦！街警！街警！杀人啦！」
华生被一阵阵越来越响亮的尖声惊叫和赫尔穆特的嚎叫包围着，失去了霍夫曼这个黑暗与现实的连结，他站在原地，不敢迈动一小步，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虚幻和不停塌陷的黑暗，出了什么事？
「霍夫曼？！」他向前方伸出手，焦急地喊起来，「怎么了？你没事吗，霍夫曼！？」
他的声音在一阵杂乱中显得异常清晰，霍夫曼扭过头去，看到了他脸上无助又心焦的表情和朝自己伸出来的手，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眼里冰蓝色的火焰一下子就熄灭了——他慢慢松开了卡着赫尔穆特的手。
而赫尔穆特正怒火中烧，看到对方放松了戒备，抬手就是一个凶狠的左勾拳，霍夫曼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个趔趄，几缕金发从额前散下来，但是他很快站住，回身一脚把赫尔穆特踢倒在地。
「你不必道歉了，我原谅你。」
他擦着嘴角渗出来的血迹，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华生身边，让他抓住自己的袖子。
「没事，先生。」
「霍夫曼？到底——怎么了？你的同学怎么了？」
那两个姑娘早已跑远，银行前边的人流让出了一个弧形给这几个在巴黎街头打架斗殴的外国人，不时有女士的尖叫和厌恶之声响起来。霍夫曼正低头去看蜷缩在地上嚎叫的赫尔穆特——他的血淌到了石板上——思索着如何回答华生，戴着一顶宽檐帽的街警就吹着哨子匆匆跑了过来，咆哮着揪住霍夫曼的手臂，好像生怕他会趁机溜掉。
「故意伤人！和我走！」
「——霍夫曼？」华生听到如此近的距离响起一个威严而愤怒的声音，而且明显感觉到霍夫曼给人往旁边粗暴地一扯，不由得有些惊惧。
「我——我伤人了——先生——我用刀子——」霍夫曼这才流露出点慌乱，街警的哨子带着他由于盛怒刚刚飞到苍穹之外的理智和对法律的敬畏一起回来了，他一只袖子被华生抓着，另一只被街警扯着，赫尔穆特还流着血躺在地上，他像个真正的闯了祸的年轻人一样地不知所措了。
「你伤了人？」华生难以置信地问，但很快又把思维恢复到事态之中，「谁？赫尔穆特？」
「他羞辱——我，先生，这位街警想要逮捕我——」
「先给他包扎——无论如何，他伤得厉害吗？」华生倒成了比较冷静的一个。
「您说得对，先生，」霍夫曼如同醍醐灌顶，用法语朝着拼命想把他扯走的街警喊叫，「我不会逃跑。先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警察先生！」
街警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还有受伤的人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点穷凶极恶地朝过往的人群喊了起来。
「谁帮帮忙呀！见鬼！有个人受了伤倒在那，很难被发现吗？谁去街角的药店买点绷带和纱布什么的来呀！」
好心人总算还是有的，很快就有人捧着包扎伤口用的东西过来给了街警，街警一只手接过那些东西，瞪圆了眼睛看向霍夫曼。
「您是个大夫吧，见鬼！请赶紧把被您弄伤的人包扎好，然后跟我去警察局。」
他好像也明白霍夫曼不会跑掉，把东西丢到他手里，任他拖着一个华生，踉踉跄跄地走到已经脸色苍白的赫尔穆特那边。
霍夫曼有些摇晃着跪下来，华生似乎为了让他安心似的，也跟着他一起蹲下来，霍夫曼手微微颤抖着把绷带的包装拆开，小心地拨开已经黏在臂膀上的衬衣袖子，手却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先生——」他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没办法——我——」
「让我来吧。」华生果断地放下自己的手杖，把手伸过去摸到了霍夫曼颤抖的双手里的绷带，「告诉我伤口的位置——先简单处理一下，等一下再消毒吧。」
霍夫曼像个迅速执行命令的士兵，抓住他的手让他的食指轻轻接触到伤口所在的位置，丈量出伤口的长短，华生熟练地在伤口周围被血液浸湿的衬衣上摸索了一番，找准了划口，撕开他的袖子，抓住那只受伤的手臂，用棉花擦了擦，一圈一圈地把绷带结结实实地缠上，整个过程中赫尔穆特不再嚎叫，而是带着惊愕抬头看着这个失明的人，似乎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好了，现在你可以去医院。」华生用职业性的沉着习惯地说了一句，拾起他的手杖，这次是他扶着霍夫曼站了起来。
「你可以等等再给我解释理由，霍夫曼」他用手杖敲了敲地，「我们不是正好也要去警察局吗？走吧。」
「按照条例，您这属于街头滋事，但是您态度很好，并且他对是他侮辱了您这一事实供认不讳，所以——」那个街警坐在警察局大厅的办公桌前，眼睛抬都不抬地飞速写下一行字，「——您得被判十个月监禁，先生。」
「十个月？！」霍夫曼失声叫出来，「您不能这样——我们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十个月，一切都会来不及的！」
「对不起，这无可辩驳，这是法律，先生。」
「可是——」霍夫曼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法律的话来，只有站在那里着急。
「霍夫曼？」华生还站在他旁边。
「警察说我将被判十个月监禁，先生。」霍夫曼虚弱地告诉他。
「唔，」华生显然在同警察打交道方面比他有经验的多，「你告诉他，我们要见葛尼玛探长。」
「什么，先生？」
「告诉他我们要见葛尼玛探长。」
「好的，先生。」
霍夫曼有点难以置信，但还是认真地告诉那个正在桌子上找东西的警察。
「我们要见葛尼玛探长，警察先生。」
那个警察瞪圆了眼睛看了他几秒钟，慢慢地把刚刚写了字的那张纸揉成一团。
「好吧。」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来者不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