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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丝路怪影 ...

  •   自张骞出使西域以来,丝绸之路屡通屡断,而敦煌扼守丝路咽喉,历经数十代经营,繁荣实已不下于中原诸镇。此时正是清晨,城门刚开,但须经盘查方可入城。守城士兵睡眼惺忪,又不敢出了差错讨骂,只得细细查验,不一会儿,车马队伍便排得老长。

      河西之地夜里虽凉,可太阳一旦升起来,便烤得人浑身不自在,队伍里渐渐有了怨言。有人等得心烦,在后面高声叫道:“军爷!能不能快些子验看!您就单看咱这张脸,上下三代也不像出过偷鸡摸狗的鼠辈啊!”话音刚落,便又有人大声笑道:“怎么不像,我瞧就像得很哪!你那一大车什么东西,可有夹带,可有私藏?军爷,待会儿您可得看仔细咯!”众人聒噪,也是起哄让守城的快些放行,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不但晒得受不住,肚子也止不住地咕咕叫了。

      城下士兵听得队伍骚动,抬头竖起眉毛怒骂道:“规矩懂不懂!军爷我这是依着规矩办事!妨碍公务的一律不得入城!”话音刚落,果然队伍里不满之声小了几分,兵士刚要再耍几句威风,却见一年轻男子牵着马径自走来,便顺口斥道:“长眼睛没有,去,到最后面那排着去!”

      历来守城的虽然辛苦,但也常有些细碎收入,若想快过关卡,总免不了要暗暗塞他们些银两。兵士见这人衣着普通,态度冷淡,本要发作,那男子却像没听见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枚薄薄的玄铁令牌,递在兵士手里。兵士接过那令牌,不禁悚然一惊,仿佛那铁片有千斤之重,手都不自觉抖了起来,抬眼望去,但见那年轻人古铜色斗篷下掩住大半的长剑露出一角,隐隐透出黄金之色,越发证实了方才自己的猜测。男子单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接回兵士手中令牌,温言道:“有劳放行了。”兵士忙僵直着点头道:“请……”另半个“请”字却半天也没说出来。

      这年轻人正是宇文拓。不久前太师府的探子多方查访,终探得上古神器之一的伏羲琴现世便藏在敦煌千佛迷窟的结界之中。他遍寻典籍,见书中记载那千佛结界凝聚了佛家千年无上法门,天神难破,派韩腾等将去取未免太危险,少不得还得自己亲自走一遭。他急于去取伏羲琴,不愿在城门空耗时间,故而直接拿出令牌通行,侧目见那兵士情状,心知他怕自己怕得如同撞见了鬼神一般,却也懒得去解释。

      从国都大兴西行至此,一路上民间如此这般的谈论听的实也多了。各种传言比比皆是,有说他宅院盖得比皇城还要华丽,有说太师府内豢养无数宠姬娇童,夜夜笙歌,荒淫无耻,这倒也罢了,更有甚者,说他建通天塔是为列个叫做九五之阵的阵法,这伤天害理的阵法一旦做成,隋家天下唾手可得。听到此等话语,他也只得一笑置之。隋帝早年雄才大略,而今耽于享乐,不问政事已久,不知这些传言有无进得他耳朵。放眼满朝文武,明面上均对他恭谨无比,深想下来竟无几人真同他一条心的,不过是慑于这些年积攒下的威势,唯唯诺诺而已。况且近一年来,自己背着千夫所指,强修通天高塔,不但朝中几个原本支持自己的刚直官员屡屡进言弹劾,阿谀奉承之辈更打算乘机一举扳倒自己。前些日子斛律安派人快马来报,右仆射暗地里寻了一名西域神僧名唤枼罗什的,只等皇帝从江都回来便要推举上去,将国师之位取而代之,如今那神僧人就安置在靠山王府,靠山王待之如上宾。每每想到此节,他心里也有几分焦急,收集万灵血珠须顺应天时,差一时半刻都不可,缓不得,却也急不得。现下也只能强压下朝中种种不稳迹象,将隋帝拖在江都,多得一日是一日。如此,反又多了一条奸谗惑主的罪名。

      得到伏羲琴的下落后,他日夜兼程,西出张掖武威,过了嘉峪关,马不停蹄又再西行,路上一心筹划着如何夺那伏羲琴,放眼望去,旅程中相依相伴的只有苍凉雄浑的祁连山与辽阔的黑戈壁,反倒比待在那看似一派繁华实则明枪暗箭的江都龙舟上要来得畅快许多。

      他牵马入城,还未走出几步,却听城门那又起了争执。转身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萧萧然抱臂而立。几个守城兵士一齐横枪拦住,怒道:“居然想用妖法邪术蒙混过去,说,你究竟打哪来,来这河西地界作甚么!”那少年傲然不语,却也不走,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听得妖法二字,宇文拓心里不禁暗暗一惊,当今世上,能用秘术者寥寥无几,前些日子,有个少女混入龙舟中行刺,幸得他及时赶到,才未出大事,彼时救走那行刺少女的几人便会秘法,虽与眼下这白衣少年看似并非同一人,但莫非是其同伙?或者也是为伏羲琴而来?他虽丝毫不惧有人与自己争夺神器,但也有意瞧瞧这少年的来路,便走到近前,问道:“几位,发生何事?”一兵士施礼道:“大人,方才小的查这小子,还没问话,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雾气,紧接着一片乌漆抹黑,竟像瞎了一样,把小的惊的要死。幸好小的同僚机警,将这厮拦住,不然小子就要趁乱溜进城啦!”

      那少年冷笑一声,开口道:“住口!小爷不过是嫌尔等慢手慢脚,略施了点法术,教训尔等。”兵士怒道:“呸!这儿还轮不到你做大爷!方才问你来此作甚,你支支吾吾说探亲访友,问探什么亲访甚么友却又说不出个道道。如此可疑,大人,依我看,八成不是什么好人!”

      那少年抿了唇,只不言语,也不拿正眼看他们。宇文拓打量他,只见其腰间斜别着一柄弯刀,年不过十五六岁,个头甚高,衣衫华贵,面容十分秀丽,只眉宇间隐隐有一层煞气,当下心道:“莫不是哪家被惯坏的少爷离家出走?”便问:“你这使人片刻盲眼的奇术是从哪里学来?”少年哼了一声,道:“小爷自是向师父学的,我师父的名讳,你可没必要知道。”宇文拓见他言语间十分骄横,但估计就这么问问,也问不出甚么,便转向那几个兵士,说道:“放他进城罢。”有一人还要说话,另一兵士忙扯扯他衣角,挤挤眼睛。众人一齐躬身,慨然应诺。那少年斜睨了宇文拓一眼,也不道谢,自大摇大摆阔步入了城门。

      宇文拓虽觉这少年有趣,但也无意费神多管,自去市井酒肆寻人打听千佛窟之事。半只脚刚跨进酒肆门槛,便听背后远远有人高叫:“太师大人请留步!”转身一看,一中年官员正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师爷模样的清客,几人赶至宇文拓身前,便要下拜。

      宇文拓心念一动,知晓必是方才叫城门士兵认出身份,通报的快,便轻轻摆手,竖起一指抵在唇边。那官员十分机警,立时会意,小声道:“卑职敦煌郡守张兆,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宇文拓压低声音道:“这些虚礼都免了罢,我也正好有事相询。”抬头看去,但见堂内许多酒客都把奇异眼光投了过来,那小二显是认识本地太守,又不知该不该凑近,立在边上,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十分窘迫,便冲张兆使了个眼色。张兆一怔,立时会意,忙招了招手,唤那小二过来,道:“我和这位大人有要事相商,安排个僻静的雅间,任何人不得入内!”小二忙乖顺应了,领着几人上了二楼,拐了几拐,挑了个犄角上的临街屋子让进众人。张兆低声吩咐几句,小二忙又蹬蹬蹬奔下楼去,着人准备酒菜。

      不一会儿,菜品齐布,俱是些本地风味与时鲜瓜果,一盘雪山驼掌,一盘河西酥羊排,一碟什锦李广杏,一副八宝瓜盒。宇文拓不欲拂他美意,便每样略尝了尝。张兆欲言又止,终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师大人此次来到敝地……不知是为何事?”宇文拓道:“我也不瞒你,你可知莫高窟千佛洞中有一奇物?”张兆皱眉沉思一会,答道:“这莫高窟打前秦苻坚下令开凿起,历经秦、魏、周几朝,到而今两百余年,始终香火不断。我朝甚重佛法,亦有开凿洞窟,途中……却未从听闻内里藏有甚么奇物。”

      听得他如此说,宇文拓心道,若是记载有误,倒麻烦了,正自沉吟,只听张兆身边一清客名唤方琰的道:“莫非是说西边那处?”张兆一怔,随即眼睛一亮,拍手道:“是了!太师大人问的八成便是此处!”宇文拓道:“愿闻其详。”

      张兆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说道:“此去西南七八十里处,便在党河崖壁上,另有一处洞窟,不知是何时凿成,从未有文献记载。其广阔不在千佛洞之下,却远不如其香火旺盛,一般称为西千佛洞。下官调任此地十余年,大大小小的奇人奇事、怪力乱神算见了不少,但事关这西千佛洞内情形,到而今也知之甚少。”

      他看向方才那清客方琰,问道:“可是开皇二十二年事?”方琰答道:“是。”张兆略微颔首,望向宇文拓,说道:“当年敦煌尚未废县立郡,下官初来乍到,还只是个小小县令,甫一上任,便听说那西边佛窟中常有怪事发生,每每有虔诚信徒不惧崖壁艰险前去那里拜佛,却从无人好好的回来过……”宇文拓闻言一惊,问道:“甚么叫无人好好回来?”

      张兆长叹一声,说道:“去者若有数十人,回时只得一两人,而这一两人,多半神智不清,满口胡言,似是被什么可怖之物魇住一般,莫说问他们在洞中看到什么,一概不能回答,便是正常起居作息也不能够了……”

      他喝了口茶水,似是让自己也定下心神,续道:“当年下官也是年轻气盛,民间传说洞中有妖物食人,下官偏偏不信这个邪。那年年末,恰有一在蜀地修道之人云游至此,听闻此事,立即登门拜访,自告奋勇前往除妖。下官自是求之不得,立刻选拔了衙役中最精强者二十三人,再有父母兄弟陷于此处,欲一探究竟或者报仇雪恨的城中青壮百姓,统共三十五人,备了锋利兵器与符咒法器等物,与那道长同去。那道长也有计较,除却蜀地除妖之物,还让下官预备了足有十里长的麻绳。下官问他要麻绳何用,他道这洞必然曲折难走,岔路繁多,但若将麻绳系他腰上,其余人跟在他身后,便不容易在其中迷失。那日正午过后,大家一道前往至崖下,下官把酒相送,言道在此处等他们凯旋而归。待他们进去后,便带着数名手下,在崖下坐等。”说到此处,他停下说话,却叹起了气。

      宇文拓心知此后必有变故,便不出言相询,只待他继续说。张兆摇了摇头,续道:“原以为凭那道长的高强道术,收妖降魔当不在话下,入夜当能归来。谁知一直等到子夜,都无一人折还,下官心里渐有些焦躁,侧耳听去,洞中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无。那绳索还余了许多,却早已不再向洞里进,我心道莫非有变,便同几人一齐试着去拉那绳索,谁曾想,合我数人之全力,竟不能拉动那绳索分毫!下官已知大事不妙,又连夜唤了几名壮汉一同来拉,但绳索那头坚如磐石,全无声息。下官心慌意乱,可身为一地之长,自不能擅离职守,只得第二日自行回到府衙,始终留了数人在崖下看守。又过两日,三日,下官心急如焚,但也不敢再使人进洞探看……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七日的夜里,有人来报,说那道长出来了,人已带到衙门!下官连忙披衣去看。……只这一看,十来年便再不敢起什么除妖之念。只见那道长眼睛凸出,须发皆张,遍身是血,似是浑身都被利器所伤,正如同恶鬼一般,哪里还看得出原本神清骨秀的样貌?他手中那柄血淋淋的宝剑已被大伙强夺下,犹自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仔细听来,却是在说:‘吾已得道成仙,尔等妖魔鬼怪,待吾手到擒来……’

      “他一直说着这般疯话,真将自己当做了活神仙。下官心中难过,看他腰间,那麻绳还在。他出洞之后,几个属下为图方便,将那麻绳挥刀砍断,只余了一小截,那时几乎被血浸作深黑。之后,下官便将他安置在府中西院,着人好生侍奉,只听他每日把那些疯话翻来覆去的说,无一日清醒,如此过了数年,人便去了。打那之后,下官便再也不敢提起除妖降魔之事,只严令禁止再去西边那崖壁洞窟,饶是如此,年年总有人自恃艺高胆大,个个有去无回。好在近些年渐渐少了些。”

      他想起陈年旧事,那番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忙又喝了几口茶压惊。听闻过此事的一众随从俱都叹息不已。宇文拓心感蹊跷:“伏羲琴乃神器,经上古羲皇神力加持,决非魔物,千佛结界亦非邪魔外道,为何听此描述,竟是如此嗜血好杀,难道已被邪气操纵迷失了本性?”暗自沉吟一会,道:“那便要劳烦张大人带本座往那处一探了。”张兆悚然一惊,道:“太师大人,非是下官刻意阻拦,可大人身份贵重,如此涉险是否……”

      宇文拓微笑道:“不碍事,只管带本座去便好。”张兆仍是不放心,说道:“那……是否要多派几人同往?”宇文拓摇头道:“多亦无用,张大人只管放心。”张兆默然点头,宇文拓忽想起一事,道:“方才入城时,见有一白衣少年,年约十五六,腰悬弯刀,会一些道术,看似有些可疑,望张大人多加留心。”张兆肃然道:“有大人吩咐,下官绝不敢懈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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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丝路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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