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专那些年》糖果木

3、职高

　　“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的问，向我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把我拉起来。“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认出他来了，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拦路虎。刚刚纠缠我半天的咒灵被他一招就打散了，啊，不对，是被一只咒灵打散的。

　　“我没事。”我摆摆手，想就着他的手站起来，伸手的瞬间想起手掌上还沾着咒灵的血，于是换了一只手。“刚刚那个咒灵是你的？”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微笑，原本细长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你明明就听得懂日文。”

　　我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开始胡说八道。“这是我猛补一个礼拜的突击成果。”

　　“那可真是太厉害了。”他显然不买账，语气敷衍，但并不打算拆穿我，抓住我的手，轻而易举的就把我提了起来，像是在提溜一个没什么重量布偶。“刚刚那是我的术式。”

　　我点点头，并不打算多问，站稳后就松开手。灼烧感消失了，力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之中。我低头观察了一下自己，发现居然还不算太狼狈——除了鼻血以外，只有手上和一边的膝盖有一点擦伤。白色的印花帆布包就躺在不远处，我走过去，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的东西居然完好无损。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打开手机一看，还不到七点。一阵难以忽视的饥饿感袭了上来，我想了想，打算再去吃一顿加餐。刚刚救了我的人还杵在原地，我再一回头，刚想问问他还有什么事，就发现对方把脸转向一边，一只手还挡住了下半张脸，耳朵红得很可疑。路灯底下，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了？”我只好问，声音还有点沙哑。

　　他没过头，空着的手冲着我的方向指了指。

　　“你的裙子……咳。”他说，声音有点儿发抖。

　　我皱着眉低头一看，发现原本半长的裙子从底部向上有一道又直又干脆的侧开衩，一直向上攀到大腿根部的危险区域，还挺冷。看样子是刚才向上踢的那一脚的杰作。

　　诶哟，纯情少年，这才算哪跟哪啊。我咕哝了一声，从包里找出一个订书机，凑合着把开衩“缝”到了大腿中间的位置——我没有更多的订书钉了。银色的横线藏进蓝色和紫色的花纹里，看起来还有点浑然天成的美。我拍拍身上的土，感觉自己看起来还算体面，又掏出湿纸巾，把手和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对了，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我想了想，提议道：“你吃晚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见面问候饭否可是我中华儿女的传统美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太淡定了，完全不像是刚经历了大危机的人，对方明显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应声答应了，一点也不知道客气。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客套一句，但没想到对方真的说了好。

　　行吧，吃就吃。我问他：“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年轻人的脸终于不红了，面色如初的谦虚，看着文质彬彬的：“你选就好。”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我直接领着他去了那家拉面店。我馋那家店好几天了，要不是为了躲开他，我早就去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干脆吃顿散伙饭，把话说清楚，之后各走各的阳关道。

　　这么想着，我偷偷的瞥了他一眼，感觉对方看起来很和善，应该挺好说话。

　　拉面店照常生意不错，我买了食券，两份大碗，是和他沟通后的决定。巧了，上次我和长谷川小姐坐的位置居然还空着，我们刚好过去占了地方。

　　“你真的没事，不用去医院吗？”我们刚坐下，他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刚才真的有事，我可能快死了，而原因并不是咒灵攻击。这种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因为我此刻正活蹦乱跳的坐在这里，看起来没有任何大碍。再者，把“死亡”这件事表达的过于平静和理所当然，看起来就像是有求死的欲.望。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心里还想长命百岁，但在旁人看来很难不对此感到怀疑。

　　我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真的没事，谢谢你——”说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夏油杰。”他从善如流的接道。

　　“是哪几个字？”我随口问道，纯属没话找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满心想着溜走，根本就没有心思仔细看看他的脸。这会儿在拉面店暖融融的灯光下，我终于有了仔细观察对方的闲心。他的个子真的很高，是远超平均身高的那种高，肩膀也很宽，坐在拉面店里，手肘撑着桌子，后背微微的向下弯。我从他头顶梳着的丸子头看到掌心支撑着的下巴，再看到他身上像制服一样的打扮。

　　他看上去确实像个好人，是有点心眼的那种好人。

　　面部轮廓流畅的很漂亮，高挺的眉骨和细窄的鼻梁，在男生里不常见的细长的眉，再下面是一双同样细长的眼睛，居然比眉毛还要细，眼角和眼尾都尖尖的，藏在深深的眼窝里。他的骨相漂亮的很有力量，东亚人中少见的立体，是那种哪怕做出很夸张的表情也不会难看的模样。

　　我有点羡慕。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于直白，不符合这里内敛的社会风气，他的表情再次变得不自然起来。分明是随口一说，他居然真的把一张证件递了过来。我试探着低头看了看，接过来，发现是一张学生证。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算是职高吗？证件照上确实是他的脸，可惜没有本人好看。夏油杰，夏油是姓，名字是杰。

　　“就这样把证件递给我看吗？”我惊讶极了，觉得他是不是没有常识。“万一我是坏人呢？”

　　“你看起来挺面善的。”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么我也无所谓了，反正隐私流出的人不是我。

　　高一生，比我大上整整一岁——我们居然是同一天生日。我心里腹诽了一下，并不打算告诉他，出于谨慎。夏油杰，汉字是这么写的。我想到卖油郎，卖油郎独占花魁。今天回去不看高尔基也不看王尔德了，我要去找找冯梦龙。

　　我想家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把证件递回去。“谢谢你，夏油同学。”

　　“不客气，这是我的任务。”他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是带有力量的，不是什么能随便给外人展示的东西，懂点门道的人都知道。也可能是他们霓虹男儿不在乎这些，但不代表我也是这样。我犹豫了一下，没说姓。

　　“我是外国名字，不好发音。你可以叫我阿晏，如果你想的话。”

　　周围人都这样叫我。我没把姓说出去，对方也不追问，答应下来。

　　面终于端上来了，我低头大吃一口，这才感觉活了过来。对方看上去意兴阑珊，只是用筷子随意的的拨了两下面条，就放下筷子不动了。我有点想提醒他不要浪费粮食，但自己好像又没有这个资格，于是重新把脸埋进碗里。

　　对方安安静静的看着我干饭干饭再干饭，等我吃得差不多了，才接着问：“那么，阿晏，”他叫了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见他灯光下暖融融的眼睛。“你是家系训练吗？”

　　后来再回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在问我是如何学会使用术士之类的云云。但当下我没听懂，一心干饭，只捕捉到了“家系”两个字，还以为他在问拉面。

　　“啊，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老板没有说，也可能是二郎系。”我还没太搞懂这些拉面的分类。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笑意直达眼底，声音清脆的让人心颤。我盯着他勾起来的嘴角，觉得有一瞬间的失神。帅哥就是帅哥，光是坐在这里笑一笑，就有能让人心动的本事。不愧是帅哥。

　　“我的意思是，你是在哪里学会这些的？”他意有所指。“是家里有咒术师教会你这些吗？”

　　不是，我天赋异禀，生下来就会。我们家就我一个咒术师，上一个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世代更替，这样遗传式的术式，带来的就是这种命运。

　　但我嘴上说的是：“啊，可以算得上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很厉害。”他说。“有想过到高专来读书吗？可以系统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虽然是咒术高专，但对外说的是宗教学校。”

　　哈。我有点想乐。清晰地认识到这明显是一句客套。我差点被那只咒灵折磨的半死不活，他却挥挥手就能轻松解决——好吧，是咒灵，但那只咒灵是他的术士，他肯定只强不弱。我们能力之间的沟壑比文化差异还深，他却说我厉害。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顺便一提，那只咒灵是由人们对于黑暗的恐惧诞生的，准一级，而他是一级。

　　将将才十六岁没过多久的一级。

　　高专。我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几乎可以确定它应该是一所职高。去职高能干什么呢？无非就是锻炼能力，变强、变强、不停变强，然后毕业，再去不停的抓咒灵——书上是这么写的，现实应该也大差不差。而我并不想成为一名咒术师。

　　我再次从他的丸子头看起，扫到和蔼的眯眯眼，再扫到有点夸张的耳垂，忽然感觉他长得很像佛祖。

　　“不好意思，我不信佛，也不信教。”我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嘴脸，装模作样的摆摆手。对方的笑容僵住了，惊讶里带着一丁点儿的困惑，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像是在对牛弹琴。

　　对不住，对不住，但我就是故意的。一份面被我吃完了，对方的却还一口也没动，并且在未来几分钟内也没有要开动的样子。我的胃还在大声呼喊，再三纠结下，我判定，填饱肚子比保重面子重要的多。

　　“实在是非常抱歉，你不想吃吗？如果你不吃的话，能不能给我呢？”我指了指他的碗，问道，尽可能的把声音放轻。虽然有点丢脸，但浪费食物肯定是不好的。再说了，我们大概率以后不会再见，他爱怎么想怎么想，丢脸就丢脸吧，有什么关系。

　　他又笑了，表情看着有点忍不住的新奇，也有点无奈。

　　“没关系，你吃吧，我其实不饿。”他把碗推给我，我伸手接住了。

　　“好的，好的，太谢谢了。”我接连道谢，重新把脸埋进碗里，吃得多少有点心虚。原本这一顿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的，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两碗面都进了我的肚子里，这代表我还欠他一个人情。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于是决定继续听听关于高专的事，看他怎么说。

　　“所以，高专。算是一所职高吗？”我问。

　　他思考了一些，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应该算是吧，毕竟是专门学校。”

　　不好意思，那我肯定不考虑了。我可是要上正经高中的人，然后走完大学读研一条龙。好吧，我承认我的成绩确实不是最顶尖的，但也只是因为偏科——英语是我的长项，年级第二能考满分是因为只能考到满分，我考满分是因为试卷只有那么多分。理科也是稳居前三的，不好的是国语和社会，纯粹因为知道的语言和历史已经够用了，不想再多学别家的。

　　如果我好好学的话。我想。排名提高应该不是问题。高中三年努把力，考个不错的大学还是有望的。

　　“那么我就不考虑了。”我吃饱喝足，拿纸巾擦嘴。“不好意思，我还是更想上正经高中。”

　　顿了一下，出于某种完全没有必要的愧意，我又开始找补：“没有说高专不好的意思，夏油同学，只要是自己的选择，那就都是好的。你职高毕业当咒术师，我升学读研一条龙，大家都有光明未来。”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明明没吃东西，却像是被什么给噎住了。过了半晌，他艰难的蹦出一句：“可是，可是如果，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再遇到像今晚这样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可惜我并不打算认真思考。以后的事情当然要留到以后再说了，如果现在全都想好了，那么以后做什么呢？

　　“这怎么会呢。”我散漫的靠在椅子背上，慢条斯理的说。“走在路上遇到二级以上的咒灵可能性是多少？三级一下我肯定能解决。”就像那天那样。其实二级我说不定也能拼一拼，但再往上就不太行了——如果持续保持现在这种状态的话。

　　“你今天就碰到了。”他认真的指出，眉头微微的皱着。

　　我居然在他脸上看见了长谷川小姐影子——就像她要求我出门和人沟通的时候那样。出于关心的执着，充满真情实感的善意的闭环。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陌生人身上。我开始竖起刺。

　　“那就是我的事了，假如有那么一天，那就再说咯。”我说的是实话。咒灵等级和数量呈金字塔状向上排列，和咒术师是一个道理。二级以上的咒灵只占很小的一少部分，哪怕是在东京，也不是随便就能碰到的。这么想的话，我今天应该去买彩票。

　　“这不可行吧。”仿佛真的看到了我被高级咒灵吊着打的场面，他的语气开始担忧起来，听上去像是一个年轻的新手爸爸，对未来还未发生的一切都感到发愁，却又不知道从何入手。“我觉得你至少应该能够保护自己。”

　　“我可以保护自己，如果对方不那么强的话。”我也开始学着说车轱辘话，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悄悄的摸了摸吃饱的胃。“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今晚我就一定会成为输了的那个？”

　　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我不会是输家。但前提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一些我极力避免的代价。对于他们来说，进步，变强，这可能是一种引以为傲的乐事，但对我来说却恰恰相反，因为代价太大了，是让我宁愿保持弱小的那种。

　　夏油杰不说话了，可能是看出我的抵触是认真的。他退回安全线后，又重新换上那副笑模样的脸，只不过这一次只注重表面功夫。

　　“好吧，是我说的太多了。这确实是你的选择。”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又变得不自然起来：“我可以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的话，又或者改变主意——你可以联系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底气不足，不像刚才那样游刃有余了。我在心里哼笑了一下。果然还是DK，就算再帅也还是十来岁的DK。

　　我摆了摆手，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说道，把包一挎，站起身来。裙子随着我的动作晃荡起来，开叉的位置分得很开，露出半条大腿。一级咒术师的眼睛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的移开视线，吸了吸鼻子，盯住拉面店地板上的一个点，不动了，宛如那里突然钻出了一个特级咒灵。

　　“以及，再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虽然我想请你吃饭，但是——不管怎么说，真的是非常感谢。”

　　我动了动脚，感觉休息的差不多了，起码脚底板不再痛。全套敬语像水流一样一股脑的流向他，我冲着那张至少可以打九十五分的脸抱了一下拳，浅浅鞠躬。“你真是个大好人。”

　　说完，我就转向出口，大跨步离开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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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厌食症x大胃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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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散步：
十六岁的DK夏油杰回到高专，开始在网络上搜索“青春期的女中生具体饭量”。他花了半个钟头浏览网页，终于得出结论：这是一道无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