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西门尧儿

2、从此丹心向青天

　　乔冥吱呀一声推开家门，随手脱下厚重的毛皮大氅，略嫌消瘦的脸上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只是瞬间，那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一条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从门口蔓延开去，直到内室之中，那血迹极不规则，显然是有人匍匐在地面上挣扎着留下来的。

　　乔冥脸色一阵煞白，随即飞一般的向内室跑去。

　　内室之中，该是他美貌的妻子和不满周岁儿子，可是现在，他只看到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斜横在床上。她们的眼睛用力的大睁着，口中和鼻中都涌出了大量的血迹，而这些血迹，竟然将一条白色的床单生生的染遍血红！

　　乔冥瘦削的肩膀剧烈的颤抖，两行泪水无声的留下。他没有悲号，没有痛哭，莫非是大悲无声。

　　他只是静静地靠近，静静地，将妻子和儿子的尸体揽入怀中。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门外一阵骚动，像是一群人哄闹着向他靠近。他轻轻放下怀中的尸体，警觉的斜视着门口，直到那一层薄薄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砰然撞开。

　　乔冥站起身，冷冷的凝视着首先冲进门内的男子。那男子大约三十多岁，却已有些花白的头发，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中，正透着一丝冷酷淡漠。

　　“陈生，你要干什么？”乔冥大声问道，显然是对那男子的无理十分恼怒。任是谁都不可能在这样的一种遭遇之下，还能保持那一份漫不经心的谦和有礼。

　　那个被叫做陈生的男子闻言冷哼了一声，伸出食指揉了揉眼角道：“我这是为了咱们全镇的百姓着想，你媳妇儿子得了疫症而死，必须立刻带去城外火化。”

　　“什么，疫症？”乔冥一惊，自己出门去隔壁镇上购进些药材不足半月，妻儿怎么就会染上疫症？

　　他突然想起刚刚回到镇上之时，所感受到的那一阵诡异的直觉，以及天空之中笼罩着的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氛围，甚至还有几只乌黑的蝙蝠自头顶飞快划过，带着如同死亡一般的恐怖气息。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疫症？

　　想到这，乔冥心下一凛，可是瞬间，这种惊恐的感觉便化作了唇边的一抹讥讽的苦笑。

　　当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两个人，这些事情，追根究底，却又有何意义。

　　他回身，轻轻地握起妻子早已冰冷的双手，那一份慢慢僵硬的温柔，仿佛利剑一般在他的心口划下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痕。

　　陈生见他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便向跟在他身后的人群一挥手，就有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齐齐走了出来，站到了陈生的面前。

　　陈生朝着乔冥冷哼一声道：“你不交出尸体，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那四个汉子便一齐向乔冥冲去，伸手抢夺他怀中的尸体。乔冥毕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岂能抵挡四个如同蛮牛一般的大汉？无力的看着妻儿的尸体从自己的手中被抢走，乔冥只觉恨透了此时的自己！为什么如此孱弱，为什么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生难护其人，死难护其尸，他到底还有什么用！

　　鲜血依旧从妻子的口中一滴滴的流下，滴落在那四个大汉赤裸着的胸膛之上，乔冥紧咬着牙关，双手的指甲已深深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突然，一名大汉仰头发出一声嘶吼，仿佛是猛兽在遭遇围杀之时的最后一声嚎叫，随后，那大汉便直挺挺的向前倒去，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乔冥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隐隐涌出了一丝暗红的血迹。

　　随后，剩余的三名大汉也未能幸免，没过多久，地上便多了四具余温未散的尸体。

　　乔冥和陈生同时瞪大了双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没有想到，这疫症之毒竟是如此的凶险！仅仅是片刻的触碰便可以夺人性命！

　　乔冥的额头隐隐有冷汗沁出，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曾经环抱着疫症而死的妻子的手臂——此时已经泛起点点红斑的手臂。

　　随后，他抬头冷冷的看向正犹自瑟瑟发抖的陈生，那目光仿佛带着刺穿胸膛的冰冷和尖锐。陈生僵硬的苦笑着，突然转身夺门而出，而那些跟随他而来的一群盲目的追随者，也是一哄而散。

　　片刻工夫，乔冥的面前，再一次恢复了一片冷清，只是地上又多了四具尸体。

　　在众人散去之后，乔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心中萦绕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和恐惧，那是一个人在面对死亡之时才会有的无能为力。

　　难道他就要死了么？像他的妻子，儿子以及地上的这四名无辜的大汉一样，冷冷冰冰的死去？作为一个大夫，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加见惯了生老病死，那种死前佝偻着僵硬手指的挣扎，满眼惊恐的颤抖，浑身蜷缩的懦弱，此时突然全都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看惯了死，才会更加怕死，什么麻木，什么释然，都是些谎话！人对死亡，对未知的恐惧从来都不会麻木，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愈发的敏感。

　　他不要死！

　　乔冥的双眼突然一震，接着挣扎着站起，踉跄地向门外奔去。

　　门外正下着雨，迷迷蒙蒙，正如乔冥此时的精神。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去找谁，整个镇上最好的大夫就是他自己，那么他还能够祈求谁来拯救他的性命？

　　一阵狂奔之后，是致命的虚弱，乔冥终于跌倒在一片冰冷的水泊之中。

　　“乔冥……乔冥……”

　　是谁？是谁在黑暗之中喊着他的名字？

　　乔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够醒来，纵然不是完全的清醒，但耳边的声音却是那么的真切！

　　那声音仿佛是一个温柔的女子，正伏在他的耳边低低的呼唤。

　　“乔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乔冥，我能指点你去得到你想要的……”

　　“乔冥，冥河之下返魂香，得之可长生……”

　　“乔冥，醒来……醒来……”

　　冥河之下返魂香，……乔冥揉着胀痛的额角，缓缓睁开双眼，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家的床上，他一惊之下翻身坐起，目光右侧，竟见妻子正毫发无损的在身边睡的深沉。

　　难道那一切，都是梦吗？是梦却又那么真实，那可怕的一幕，此刻仍是让他心悸不已。

　　可是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总归是让他欣慰的。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却突然看见自己的枕边平平整整的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用艳红的朱砂写着三个字：“返魂香。”

　　乔冥浑身一震，他隐隐觉得，有一场宿命，他已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