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西门尧儿

1、最后一个光明节

　　夜幕降临，亚当•兰伯特绿色的眼睛猛地睁开。

　　又是基斯流月二十四日，是犹太民族光明节到来的日子，可是在他的生命里，却已经永远不再有“光明”节了。

　　永远，兰伯特的永远，是普通人所无法理解的，真正的永远。对于他来说，永远不是浪漫，而是恐怖，不是承诺，而是诅咒，他惧怕这两个字，正如他惧怕看到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惧怕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神话一般的民族挣扎在异族的压迫之下。

　　深夜，他坐在古堡里，抚摸着晶棺的边沿，再一次回想起一百年前，发生在马萨达山顶城堡里的那一幕。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噩梦，每每在光明节到来的这一天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折磨着他的心脏。

　　“殿下，罗马人围上来了！”马萨达山顶城堡，一名士兵急匆匆的冲进来报告，单膝跪着，不敢抬头。

　　坐在他面前的王子双眉紧皱的像山脉一样，听到士兵的禀报，才稍稍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睛沉静的像一汪池水。他双手的指甲用国家古老的秘方涂得漆黑，闪着一丝神秘的魅惑，右手食指不停地敲击着木制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听的人心烦意乱。

　　王子名叫亚当•兰伯特，是犹太国仅存的唯一一个王位继承者，然而这个王位继承者却在当上王子的那一天开始就生活在罗马人的压迫下，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当初的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英勇的，让人骄傲的战士。

　　这十三年来，犹太人民反对罗马统治的起义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其中最大的一次起义爆发于七年前，战斗前前后后持续了四年，可最终，却以被罗马人征服了犹地亚，焚毁了丁第二圣殿而结束。那一战之后罗马人将国内的大部分犹太居民放逐，而这些人中，恰好就有现在坐在城堡里愁眉不展的兰伯特王子。

　　只是犹太民族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妥协退让，就算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骄傲的把剑举过肩膀，再毫不犹豫的刺进敌人的心脏。

　　那是战士的使命，更是兰伯特的使命。

　　这一年他召集被罗马人驱逐到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民和贵族骑士，聚集在马萨达山上，策划着一场新的起义，只是起义还没有开始，罗马人就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迅速的到达了马萨达山的四周，把兰伯特围困在山顶的城堡里。

　　突如其来的危机几乎让年轻的王子惊慌失措，可是在他碧绿的眼睛里，却不可以流露出一丝慌张，因为他的子民，他的战士，都在满眼期待的看着他，他是他们的精神，而犹太的精神，是不可以被击垮的。

　　“今天是几月几号？”兰伯特突然问。

　　“基斯流月二十四号，殿下。”士兵回答。

　　兰伯特站起来，走下台阶，双手背在身后说：“很好，勇士们，你们准备好迎接光明节的神迹了吗？”

　　他扫视着站在自己四周的骑士，等待他们的回答。

　　果然，这句话刚一出口，本来精神已经开始涣散的骑士们突然目光一震，显然是受到了极大地鼓舞。

　　还有什么，能比光明节神迹更加鼓舞这些在战斗中已经濒临绝望的人们呢？那是在许多年前，势单力孤的犹太人击退了强大的希腊人之后所发生的，一个只属于犹太民族的象征着顽强不屈的灵魂的神迹。

　　那一天当犹太人收复了圣殿，并将圣殿重新修葺一新恢复祭祀的时候，却发现希腊人弄污了圣殿中的圣橄榄油，仅仅留下了一瓶仍然完好的印有大祭司印记。犹太人用那瓶圣油点亮了所有的灯台，可是一瓶橄榄油根本不能够支持到八天之后，新的圣油准备完毕。

　　就在犹太人无计可施的时候，神迹出现了，金灯台竟然连续八天大放光明，直到新油备妥。

　　然而在现在的状况之下，这样的神迹，真的会再次发生吗？

　　兰伯特挥手让身边的骑士散去，自己转身从座椅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有着九只灯盏的灯台，点燃了灯台最中间的那一支比其他八支更加高一些的蜡烛。

　　那只灯台的名字叫做哈努卡，哈努卡在犹太语中，是“人们到了二十五日不再遭受敌人骚扰的意思”。

　　明天就是二十五日了，哈努卡的吉祥祝福，是不是真的会实现？

　　二十五号的天亮的很早，而兰伯特却起得更早，事实上，他一夜都没有睡过。现在他正在男仆的帮助下，把一套重重的盔甲穿在身上。

　　如果今天就是犹太人和罗马人的决战，那么就让这一战打得痛痛快快的吧！

　　兰伯特心里想着，渐渐握紧了双拳。

　　他的男仆默林察觉到了王子的情绪，为他穿戴盔甲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开口说道：“殿下。”

　　“默林？”兰伯特回应，侧头看着他，知道他一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否则默林是不会这么郑重的称呼他为殿下的。

　　默林低着头说道：“殿下，现在罗马人的包围还很松懈，不如殿下在天大亮之前先逃出去吧！”

　　兰伯特的眉尖抖了抖。

　　不等他做出反应，寝宫的门外突然一片骚动，金属的击打声混合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兰伯特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骑着枣红色战马，身上穿着银色铠甲的骑士冲到自己面前，手里的剑上，还滴着鲜血。

　　几名卫兵紧跟着那名骑士冲进来，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痕，显然是试图阻止那名骑士，却并没有成功。

　　兰伯特碧绿的眼睛带着一丝桀骜，仰视着那名骑士，重重的说道：“阁下有什么事吗？”

　　骑士沉默，低头解下自己右手上的护腕，丢到兰伯特的面前。

　　兰伯特和默林同时低头注视着地上的护腕，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那是挑战的象征，在骑士的规则里，只要一名骑士拾起了另一名骑士扔下的铁护腕，那么就是接受了他的挑战，而这种挑战，从来都是一决生死的。

　　默林看着兰伯特咬的牙关，突然一个弯腰想要把护腕抢到手里，可是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个铁质的护腕一瞬间就已经被兰伯特拾了起来。

　　骑士满意的扬了扬头。

　　兰伯特说道：“亚当•兰伯特王子，接受阁下的挑战。”

　　骑士说道：“今天正午，马萨达战斗场。”说完，就调转马头走出了城堡。

　　“殿下你不应该接受他的挑战的！他一定是罗马人派来，要在决斗中摧毁你的！”默林说道。

　　兰伯特无奈的一笑：“一个光荣的战士不会拒绝别人这么郑重的挑战。”

　　“可是你没有注意到他的剑吗？那是魔法之剑！罗马人早已经得到了旧教的帮助，就算你是犹太的第一勇士，你也不可能战胜的了魔法的！”默林激动地说道，不知不觉已经揉皱了兰伯特红色的斗篷。

　　“难道我要像你说的，抛下我的子民一个人跑出去？”兰伯特也激动地吼道，“那你告诉我，战士的荣誉在哪？我从出生开始就被训练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可是现在，我的男仆，我最好的朋友竟然让我做一个临阵退缩的懦夫！”

　　“可你会死！”

　　“那我就死！”

　　默林死死的盯着神情坚决的兰伯特，只好叹了口气，低下头，低声说道：“我帮你把剑打磨好。”

　　兰伯特点头，拍了拍默林的肩膀。

　　正午，太阳明晃晃的悬在头顶，使得兰伯特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面前的对手。

　　那骑士仍然全身罩着银色的盔甲，甚至连眼睛，都只是一片漆黑，阳光下，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兰伯特握紧了手里的剑，在双方的裁判的示意之后，猛然向那骑士冲了过去，挥剑砍向他的颈项。那骑士僵硬的向后一躲，却还是被兰伯特的剑尖划破了盔甲，可是他好像并不在意，反倒是兰伯特惊讶的向后退了两步。

　　因为以刚才的距离和力量，那骑士明明应该已经被割断了咽喉！难道他真的是古老宗教流传到现在的，能够不被任何人类的武器所杀死的魔鬼骑士？

　　可是就算这样，兰伯特也只有继续战斗下去！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场战斗，那么就让这一切生之华美，融化成这一片绚丽的最后一搏吧！就算最终留给我的只有满身淋漓的鲜血，就算灵魂从此禁锢在万劫不复的地狱，作为犹太最后的王子，我也不可以愧对于战士这个称号！

　　牙关紧咬，兰伯特碧绿的眼睛闪出一丝决绝的光芒，手上的剑再一次向那骑士的胸膛刺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顺利，在他的剑刺进那骑士的胸膛的时候，骑士的剑，也插进了他的腹中。

　　兰伯特只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之后是无法克制的眩晕，然而在他倒下之前，还是来得及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剑，向着城堡的方向最后一次喊出这一句：“为荣誉，为我们的家，为爱着的犹太！”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不远处的一个哈努卡，却意外的看见烛台旁边，一直向右旋转的光明节陀螺开始向左边旋转起来。

　　混战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三千犹太战士遭到了罗马士兵残酷的屠杀，鲜血染红了整个马萨达山。

　　于是这一年的光明节后，犹太国陷入了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