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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墙(二) ...


  •   数日前,武国公府后院书房。玉生烟推门进去便瞧见边沿梅正对着一堆卷宗犯愁。
      “师兄,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听到师弟的声音,边沿梅头也不抬:“师尊不是让你去送信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噗——咳——咳咳——”
      边沿梅一句话成功将一旁喝水的玉生烟给呛住了:“那是三天前的事了!三天前!我都回来了好吗!”
      没道理啊,师兄做事一向井井有条,认真周密,怎么会忘了自己已经离开三天了?玉生烟咆哮完,后知后觉到边沿梅的不对劲。
      玉生烟几步走过去,将手背贴在边沿梅额头上,嘀咕道:“也没发烧啊,难道你失忆了?”
      边沿梅拍开玉生烟的手,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最近出现的那个桃花客。几日前的死者,是皇室旁枝的郡主,因此案涉及江湖,隋帝已经交给师尊了。”
      “你说的……是那个专杀通奸之人的杀手?”玉生烟摸了摸下巴,问道。
      边沿梅点头:“不错,正是此人。因他每次杀人后都在死者手指上留下桃花的印记,江湖上给他取了这么个雅称,叫‘桃花客’。”
      “听起来,他只杀通奸之人,那没什么问题啊……两个人分别成亲了,还背着自己的丈夫或妻子与他人偷情,听着就挺该死的。”玉生烟说着还点了点头。魔门中人行事随心,在玉生烟看来,背叛者就是该死的。
      边沿梅长叹一声:“若只是这样就好了。上一个死者,也就是那个皇室旁系的郡主,死前可是处子之身,且风评甚好,又何来通奸之说?”
      “也就是说这人杀上瘾了?难怪皇帝会让师尊出马。哦……准确来说,不是师尊,而是你。”毕竟有事弟子服其劳嘛,想来师尊交给师兄后也不会再管了。不过……
      “最近沈道长来了玄都观,若是能让他知道,师兄你就有救了。”见师兄苦恼,玉生烟自知帮不上什么大忙,只得替他出谋划策。
      沈道长若是知道这种人存在,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师尊再不想管,看在沈道长的面儿上也会管的,师兄就轻松多了。嗯……
      “也不能事事都想着依靠师尊吧?”这样感觉自己很没用。虽说除了沈道长,任何人跟师尊比起来,都挺没用的。
      玉生烟摊手:“你若是已经有了头绪,那当我没说好了。”
      边沿梅:……

      江湖上最近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专杀偷情背叛者的人,且被杀之人全是偷情双方的女方,而男方安然无恙。
      此人每次杀人后均会在死者的手指上留下一枚桃花标记,杀人后迅速消失,行踪诡秘。
      这世上没有人会对偷情背叛者产生同情,尤其是死的一方还是被普遍认为偷情过错方的女子。因此在听到此类事迹后,不免心中深感大快人心,亦觉得这神出鬼没的杀手才是真正的侠义之人。
      且不论偷情之事实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子若是不愿,女子如何也无法得逞。就算真的出了这等背叛家庭之事,那你休妻和离又何妨?何至于要人性命。
      隋帝杨坚登临帝位后,世道逐渐平稳,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对于通奸罪,律法上也宽容了不少。
      若双方如果都有家室则判处各两年的收监,如果一方是未婚则判处一年半,无需再受砍头和宫刑。且对通奸罪的收监制度,也是注重对有家室的一方用刑,而非单单归咎于女方。
      原本桃花客所杀之人皆是江湖中人,且江湖上许多人为桃花客拍掌叫好,夸其行侠仗义,大义凛然。皇帝见此人并未滥杀无辜,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知为何,数月过去后,江湖上渐渐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听说,那桃花客前几日又动手了。”
      “是吗,是又有哪家女子背着丈夫偷情了?”一人接话到,话里话外已经习惯。
      这时又一人凑了过来,加入了话题:“可我听说,这次的人,好像并不是偷情的女人,还是位郡主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郡主就不会偷情了?”接话人不屑道。
      凑过来那人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啊,郡主当然可以偷情。可这位郡主,她没出嫁啊!怎么偷情?”
      接话人奇怪道:“是吗……我不是听闻这桃花客杀的都是已婚的偷情妇女吗?”
      “对啊,就是这才让人奇怪。而且你们没发现吗?他先后杀了那四人后,就隔了许久才再次杀人,也就是那位郡主。”说这话的是刚刚挑起话头的人。
      接话人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杀的呢?”
      凑过来那人马上道:“桃花啊,那个桃花客的标志,郡主手指上也有。”
      ……
      “晏宗主也知道此事?”沈峤侧耳听了一会儿大厅的议论声,看向了对坐的晏无师。
      长安一高档酒楼之中,人们正在议论着前几月出现的桃花客。浑然不知,如今江湖排行榜顶峰的浣月宗晏宗主和玄都山沈掌教也在酒楼之中。
      沈峤此前以元神跨越时空为晏无师取解药,又照顾沉睡的晏无师数月,元神与心神耗损颇多。晏宗主恐其影响到沈道长的身体与修为,在他醒来后便将玄都山上下事务又交给了沈掌教的三个弟子打理,并强行让沈峤闭关修养。
      “边沿梅不到弱冠就独自处理浣月宗宗务。你有三个弟子,怎么也能顶一个诸葛亮罢?阿峤就不要担心了。”晏宗主如此劝道,“况且,你又不是不在玄都山,他们若遇大事不决,自来找你便是。”
      三个弟子虽觉压力如山大,但也没有拒绝。毕竟他们也知师尊连月以来担惊受怕,未曾休息好。如今晏宗主刚刚苏醒需要静养,师尊陪伴的同时也可好好休息一下。于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在沈峤无奈的目光下,接下了晏宗主发布的任务。
      因而这几月,沈道长除了晏宗主,别的什么人也没见过。而晏宗主虽说几乎每日都陪着沈道长,但为了让他善良的阿峤少操点心,这类传闻肯定是不会传到沈道长耳中的。
      “浣月宗每日收集各地情报和江湖传闻。这事也不算小了,我自然知道。”晏宗主擎起面前的酒杯小酌一口,“只不过,那时你尚在修养中,怕你费神,便没有说与你听。”
      语毕又提起玉箸,夹了一片鱼肉放于沈峤碗中,柔声道:“阿峤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栖凤居,这家酒楼的糖醋鱼可是长安一绝,快尝尝这味道可还喜欢。”
      沈峤无奈一笑,虽说这十年来,晏无师对他从来都是千般柔情,万般怜惜。但似乎去岁年底醒来后,这一直以来的柔情中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呵护,像是在对待一件质地轻薄的瓷器。
      若是旁人得知,怕是要惊掉下巴。这行为,一点也不晏无师。岂不知,能得他如此相待者,仅沈道长一人而已。
      “晏宗主,贫道记得,你从前分明说我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是在你心中胜过金银珠宝。可什么时候,这石头也能变成那易碎绿瓷了?”
      晏宗主被看破心思,依旧神色从容,将手中玉箸放回箸托,问道:“阿峤可知,那石头的故事,后面是怎样的?”
      沈峤一怔:“不知,还请晏宗主赐教。”
      晏宗主也不再卖关子,暗哑动听的声音悠然响起,如同幽谷笛音。
      “那人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便一直将那石头藏在胸前。不管去往何处,也不管去见何人,他都将那块石头带在身边,视若珍宝。旁人见之不解,但他只道一句‘我喜欢’。
      “他如此行事,直至多年以后。有一次,他被仇家一剑刺在胸前,本以为没了命在,谁知那放在胸前的石头竟然救了他一命。而那原本经无数人鉴定也没有看出所以然的石头,终于露出了其真实面目,竟是一块莹润无暇的上品翡翠。
      “至此,那人才明白自己当年是如何的慧眼如炬,也对将那块石头带在身旁的决定无比庆幸。从那以后,那人虽然依旧将它放在胸前,但却比以往更加呵护,更加小心……”
      语毕,见对面的沈道长久久不语,晏宗主轻笑:“故事讲完了,沈道长作何感想?”
      沈峤似是陷入了故事中无法自拔,突然听到晏无师叫他,后知后觉红了脸颊,口中慌忙回道:“没、没有。”
      为了掩饰窘态,又低头提起玉箸,准备对付碗中冷落许久的糖醋鱼。不料却被对面的晏无师突然按住了手腕。
      “鱼都凉了,不要吃了。我让店家明日将这桌子上的菜式再做一份,送到武国公府。”
      沈道长听话放下了玉箸,愣愣点头:“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见人依然没完全回过神,晏无师有些好笑:“是,今日就先委屈一下沈掌教,在府中用饭吧。”说完便就着刚刚按住沈峤手腕的动作,顺势将他拉起。
      听闻武国公府的厨子与宫中御厨系出同门,想必手艺也是国中顶尖,他却如此贬低。沈峤心道,我不委屈,倒觉得那些厨子挺委屈的。
      大庭广众下被牵手,沈峤还是有些不自在。好在晏无师也没有一直拉着他,只是将他牵到自己身旁便放开了手,与他并肩而立。虽说没有直接触碰,却极尽亲密之姿。沈道长松了口气,心中如春水荡过——这人从沉睡中醒来后,倒是比以往更在乎他的感受了。
      “走吧。”
      二人行至酒楼柜台,也不停留,晏无师对迎过来的小厮吩咐了一句:今日桌上的菜色,明日再做一份送到武国公府,一同结账。这家酒楼的店家小厮对于京中显贵如数家珍,自是不会认不出晏无师。于是只笑着躬身应着:“是,武国公慢走,下次再来。”
      及至府邸,晏无师吩咐了管家将准备好的午膳送到正厅,又差人去叫了边沿梅和玉生烟到正厅。
      沈峤几步追上要离去管家道:“别忘了准备四副碗筷。”
      等到管家离去,晏无师方才问道:“为何要管家准备四幅碗筷?”
      “你差人去准备午膳,又叫大郎和二郎过来,不是要一起用膳吗?”沈道长话中颇为无奈。
      谁知晏宗主不以为然地“哈”了一声:“他们又不是三岁孩童,还需要师尊盯着吃饭。我叫他们来,自然是因为你。阿峤不是想知道,那桃花客的事吗?”
      “……”沈峤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自然是想知道。可去岁你中毒不醒时,大郎与二郎勉力支撑浣月宗,我都看在眼里。上次我与大郎见面,发现他元气依旧没有恢复。你这个当师尊的,适当时候也该体恤弟子才是。”
      晏宗主听罢不置可否,只道:“那就看在阿峤的面子上,体恤他们一回。”
      沈道长心道:你分明就是拿我做法子,借我的面向两个弟子表达关切之意,不然为何让人将午膳送到正厅?这人真是……太别扭了。

      武国公府后院书房,一侍女匆匆进门,对边沿梅与玉生烟二人道:“大郎君,二郎君,你们怎么在这儿?宗主找你们,正在大厅等候。”
      “咦……师尊不是陪沈道长出门去了吗?就算回府,这个点,也该在陪着沈道长用膳才是啊,叫我们过去作甚?”玉生烟奇道。
      边沿梅回了侍女:“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
      “总不会是叫我们去一起用膳吧?”玉生烟也只想到了这种可能。
      边沿梅手中正在整理卷宗,头也不抬就否定道:“瞎想什么呢?找我们定是有事吩咐。”
      “也是。”玉生烟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上次与师尊一同用膳还是去岁除夕,这不逢年不过节的,想也知道他们傲视众生的师尊不会有这个闲情的。
      可玉生烟没料到,这次他这信口一说,还真的成了真。
      “所以您……真的是叫我们过来吃饭的?”玉生烟满脸不可思议。
      晏无师为沈峤盛了一碗汤,又温声提醒一句“小心烫”,这才有功夫理会呆若木鸡的两人:“找你们来自然是有事,吃饭不过是顺便。”
      见二人还是不动,晏宗主不耐烦道:“这是要我请你们入座吗?”
      边、玉二人吓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多谢师尊,多谢沈道长。”慌忙落了座。
      沈峤在一旁听着三人对话,心中好笑:这话虽说还是别扭,倒也嘴下留情了。看来晏宗主也发现了自家弟子最近神色不佳,身体有恙。
      虽说只是一顿饭,晏无师也几乎没有和他们说什么话,但两个弟子也算是久违地体会到了温情。毕竟,魔门中人也是人,纵使冷情,心中依然不免向往亲人的关怀。
      一餐毕,下人撤走了餐盘,四人索性转战书房。
      “桃花客的事,可有进展?”晏无师单刀直入,提问边沿梅。
      “师尊怎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不是……全权交给弟子了吗?”边沿梅心中少有的忐忑,从前自己虽说不如师尊料事如神,但也算是运筹帷幄,此番还是少有的答不上结果。
      “不是你叫人去栖凤居,将桃花客的传闻说给我们听的吗?”晏无师一语道破了边沿梅心中所想。
      边沿梅心中一惊,却没有否认,毕竟在师尊那里,狡辩是毫无用处的。
      “师尊……怎知是我叫的?”边沿梅深知这问题问得十分愚蠢,但他也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被师尊发现的。
      “本座看你最近也是忙糊涂了。”晏无师看都不看他,口中嫌弃道,“栖凤居这等高档酒楼,只有达官显贵会进出其中,那种人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下讨论江湖传闻?不嫌降了自己的身份?”
      边沿梅闻言有些羞愧,没想到错得还挺明显。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师尊太过敏感,若是别的地方传出这等谣言,更加不可信。
      “师尊教训的是……弟子谨记。”边沿梅躬身行礼。
      “不是要找我们查案吗?说说案子吧。”
      边沿梅将卷宗递给了自家师尊,但晏无师接过后看也不看,直接递给了沈峤。
      “这卷宗我早就看过,本座要听你说。”
      边沿梅答了声“是”,便娓娓道来:“两个月前,江湖上开始出现一个杀手,行凶地点不定,且专杀偷情通奸女子;因他作案后会在死者手指上留下一朵桃花,因此被称为‘桃花客’,到目前为止,已经连杀五人。”
      晏无师放下茶盏,冷声道:“这些卷宗上都有,我不听废话。”
      这算是责怪了。边沿梅一向办事稳妥,几乎从未被晏无师如此怪罪,霎时冷汗直流。玉生烟在一旁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很是紧张。但他却不敢在师尊面前为师兄说好话,自己做事从来比不上边沿梅,一直都是被师尊嫌弃的那个。
      方才二人说话间,沈峤已经看完了卷宗。抬眼后看了看晏无师和边沿梅脸色,有些无奈。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桃花?”为了打破凝滞的气氛,沈峤率先开口道。
      为了给师兄转移火力,玉生烟抢答道:“因为桃花运啊!民间不是说桃花象征着女子涉*淫吗?”
      晏无师冷笑道:“卷宗上分明写着‘死者中指处绘有红色花朵,瓣数为五’。哪个字告诉你是桃花了?五瓣为什么不是梨花、杏花?”
      玉生烟小声道:“可是那些都不是红色啊……”
      “那为什么不是梅花?”晏无师打断道,“就算如你所说是桃花。阿峤,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桃花运。”
      沈峤无奈一笑,温声解释:“这个说法原本出自紫薇斗数。以人出生的年、月、日、时确定十二宫的位置,构成命盘。将各宫的星群与《周易》卦爻相结合,用以测算命数。倒是和那些事没有什么关系。”
      “叫你们多读书,还桃花运……”晏无师冷眼扫过了下座的两个弟子,“行了!是什么花先不论。本座是要告诉你们,凡事不要先入为主,自己迷了自己的眼。”这算是晏宗主难得的正常教导了,显然是刚刚收到了来自沈道长的眼神示意。
      二人连忙起身行礼:“弟子知错,谨记师尊教诲。”
      “为今之计,是要先找到那桃花客。”晏无师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图,递给边沿梅,“皇帝虽然没有给我限期,但若一直没结果,旁人难免觉得我浣月宗无能。”
      边沿梅会意挂起了地图,沈峤看了一眼,对晏无师道:“这地图上的标记是……几名被杀女子的所在地和被杀顺序?”
      “不错。”晏无师点头,又对边、玉二人道,“你二人可看出什么了?”
      玉生烟暗道:这能看出什么?看出这桃花客去的地方很多?天南地北到处都在跑?
      边沿梅直接道:“还请师尊明示。”
      这二人也混迹江湖这么久了,哪怕从未接触过这类案件,也不至于什么也看不出来吧?晏无师怕自己忍不住在沈峤面前发火,遂对沈峤道:“阿峤,你来。”
      沈道长看晏宗主也快忍不住脾气了,为了让他这两个徒弟日子稍微好过一些,自己来就自己来吧。
      “其实……”沈峤提起一支稍细的毛笔,走近地图,用毛笔将地图上的标记按死亡顺序依次连线,最终形成了一个三个交叉点构成的区域,“我觉得这样,你们应该就能看出来了。”
      “这里是……青城山?”玉生烟若有所思道,“这人几次杀人后,都会经过青城山……也就是说,这个区域里,最容易找到他?”
      沈峤微笑肯定:“二郎说得不错。”
      边沿梅起身:“弟子这就去调集人手,去青城山!”
      “你有办法找到他?”晏无师语气懒懒道,“你别忘了,这人行踪诡秘,想必轻功绝佳。就算找到了,他可能打不过你,但是你也追不上他。”
      “师尊……有何高见?”边沿梅低头问道。
      “对付这种人自然是要……”
      晏无师看向沈峤,沈峤会意一笑,二人异口同声道:“引蛇出洞!”
      “至于怎么引,就交给你们想办法了……”
      晏宗主表示,已经到这一步还想不出辙,那这两个弟子还不如打死得了。
      “你先下去吧。”晏无师对玉生烟道,“你师兄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再走。”
      玉生烟心道:完了,完了,师兄不会是要挨罚了吧?

      送走了边沿梅,晏沈二人相携回了居住的院落。
      “你分明准备充分,却还要我来递这个台阶,晏宗主是自己下不来吗?”二人单独在一处时,沈道长也是惯会调侃自家道侣的。毕竟近朱者赤,近“晏”者黑。这十年,白纸怎么着也会染上一点“晏”色。
      “确实下不来,要沈道长扶我一把才能下来。”晏宗主耍起了无赖,说完这句后还勾着沈道长的腰,向其靠去。可见,人后的晏宗主丝毫没有改变,依然是逮着机会就往沈道长身上贴。
      沈道长一脸纵容,笑意盈盈扶住了死皮赖脸贴过来的人:“是,那贫道可要好好扶住晏宗主,免得您老人家被摔了。”
      “老?”听到这个字时,晏无师笑容变得危险起来,接着凑进了沈峤的耳畔道,“沈道长是对为夫这几月的表现不满意吗?”
      忽然趋近之人呼出的热气灼得沈峤耳尖通红,心道:这人真是,三句话就能往那种事上扯!
      不过……这人醒来后这几月确实温柔了许多,不再夜夜奔着让他哭的目的去了,就是有些……更让人招架不住了。好在这人也学会了节制,于那种事上,也让人更加舒心……
      晏无师一看对方双颊含羞的样子哪能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当下得意道:“阿峤~为夫就在你面前。你却在重温昨日,与其回味,不如你我来重现一番……”
      说罢就将沈峤一把抄起,抱了起来。
      沈峤被他抱起时,下意识紧张了一瞬,但看对方哪有色急的模样。虽然抱着,但脚步依然轻缓。就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
      “阿峤可会觉得为夫变了?”晏无师注视着怀中之人,突然道。
      沈峤轻轻摇头:“不……你还是你,只不过将内里温柔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就像你说的那个故事。看上去木石之心,却是内里藏情。”
      “阿峤可别把我说得那么好,我的情,只对你一人。”晏无师抱着人行至园中长塌,坐上去后又将人顺势揽在怀里。
      “这一点,恕贫道不敢苟同。”
      沈峤看着晏无师,神色认真道:“沽名钓誉,非你所喜。但你协助隋帝上位,百姓得以摆脱宇文赟的酷政盘剥,却是事实。他们兴许不知什么魔君晏宗主,但却知道武国公晏无师。知道是他,帮助当今新帝上位,结束了这乱世中的苦难流离。
      “有些事不是挂在嘴边,就作数的。晏宗主嘴上不承认,但却用行动在证明。比之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却男盗女娼之人。可要强上无数倍。”
      苍生有难,山河同悲;草木有灵,天地不朽。沈峤突然想到师尊祁凤阁教导他的这句话,不仅是道心所在,亦是玄都山弟子的行事准则。
      眼前这个人虽是魔门出身,却一直和他做着同样的事。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思及此,沈峤忽地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晏无师:“其实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不是吗?”
      春日的午后暖意盎然,群芳初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却不及怀中修竹傲骨,不惧雪熬霜煎,不畏青山顽岩。
      晏无师认真听沈峤说完,须臾后才轻笑一声:“本座可不是祁凤阁的弟子,也非道门中人。况且阿峤别忘了……”语气顿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不太想再提那些往事,不是逃避,而是不想揭沈峤的伤疤。
      却不想沈道长淡然地接下了话:“你是想说将我送给桑景行一事?”
      晏无师沉默不语。他说过不后悔,也不会假作姿态去求得沈峤原谅,平白做出那等自己恶心自己的事来。可他也不太清楚如今的沈峤心中如何看待这件事。
      “那你可还会做出伤害我之事?”沈峤问道。
      “当然不会!”晏无师回答得很断然。现在爱还来不及,怎还会做出那等事。
      “可你不也说过,伤好了也会有疤在么?”
      那你的疤,还在痛吗?晏无师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要说痛,当时真的很痛……那之后的一两年,依然无法忘却。但当时的我身中相见欢,本就时日无多,有没有那么一遭,我都迟早会死。结果我却因祸得福,激发了朱阳策的再生之力。
      “晏宗主不也说过我记恩不记仇吗?对你的仇,我记得够久了。所以半步峰抱起你的时候,我就忘了。
      “况且这疤为你而留,于现在的我而言,亦是甘之如饴。”
      对于两情相悦、恩爱不移的两人,往昔苦难,亦可回味成甘。更何况,若非真的放下,又怎会与他走到一起?
      阿峤……
      晏无师想过无数种答案,但没想到沈峤会这么说。一时间他只觉这世间任何事物,都重不过阿峤待他的这番心意。
      “阿峤……我的好阿峤……”晏无师猛然收紧了原本环住沈峤的双臂,深深抵住对方的脖颈,似要揉骨入血一般。
      他知道,对方说得理所当然,但这世间,能将这种事说得理所当然的人,只怀中一人矣。
      如何能让他不珍之爱之,以诚待之。

      边沿梅回到房间,发现玉生烟早就等在那里。
      对方见他进门,慌忙走过来问道:“师兄,师尊他……没有为难你吧?”说着还拉着边沿梅上下打量,看看有没有受罚的痕迹。
      边沿梅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还不至于。”
      玉生烟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出了口:“要不,我也跟你学着打理庶务吧,师尊醒来后,你也难得休息。”
      今日情况他也看在眼里,师兄若不是身体不济,心神恍惚,怎会一个问题都答不出来。太不像他了。
      “阿玉,师尊嘴上严厉,总是嫌弃你这、嫌弃你那,但他对你是最纵容的。你若不愿,我们都不会逼你。”边沿梅忽感欣慰,他没想到玉生烟会主动提出。顿时有种师弟长大了的感觉。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这么多年,我也玩够了,总不能老是你和师尊讨论事务,而我半句嘴都插不上吧。”
      “总之,你赶紧教会我,然后快去休息吧。你看你今天表现,还不如我呢。”玉生烟说完又想起了方才之事,“你还没说,师尊留你干嘛呢?”

      紫藤茂密,疏影横斜,却挡不住花架下方的爱语呢喃,蜜意万千。
      二人情至深处,难免耳鬓厮磨一番,但好在也没有将事态往“白日宣淫”四个字上牵扯。
      “阿峤,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了,不然我真的会等不到晚上。”晏无师说着,又附在怀中之人的耳畔,轻声道,“我知阿峤不喜白日做那事,我们晚上再‘战’……”
      沈峤半躺在塌上,衣衫不整。微风拂过位于上方的紫藤花架,些许花瓣撒落在铺开青丝之上,旖旎顿生。实可谓:美人美景。
      只是这美人闻言后,甚是无奈:“晏宗主这是还记着,贫道下午要去给你的大弟子配药呢!”
      “他?当然不是!又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人……”晏无师面不改色地否定道。
      只不过话没说完,便在沈道长“你再编”的眼神中认了输:“好吧,他若是倒下,浣月宗确实不好运作下去。姑且算是吧……”
      沈道长:……还真是别扭。
      “你们魔门不是崇尚行事随心么?关心一下自己的弟子,为何不能表现出来?”沈峤扶额道。
      “玉不琢不成器,边沿梅知道本座什么心思,也没有阿峤想的那般脆弱。”晏宗主手中把玩着身旁之人的青丝,语气轻飘飘的。
      沈峤点头:“这倒是,大郎性情坚韧,又擅长人情世故上的交往。这一点上,贫道的三个弟子可谓望尘莫及。”
      晏宗主一手撑在塌上,笑着接下了沈峤的赞赏:“为夫就当阿峤是在夸我眼光好了。”
      “晏宗主眼光的确不错。”沈道长一本正经地肯定道。
      晏无师:……
      他说这话原本有抢风头逗人的意思,却不料对方直接承认了下来。反倒让这话接不下去。
      我家阿峤真是越来越会噎人了,看来真是本座教得太好。这可不行,得扳回一局。
      于是,刚刚整理好衣衫准备出门的沈道长,忽感一阵天翻地覆,又被人勾回了榻上。

      “你是说,师尊留你下来,是为了让沈道长给你诊脉?”
      玉生烟神色奇怪,师尊以往从不会在意他们死活的。(笔者按:当然不是真的,哈哈哈哈)
      边沿梅点头:“不错,沈道长说,案子的事若是想不出来头绪,可以出门走走,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破案之道,不宜闭门造车。”
      “那不如我带师兄出去玩吧!”玉生烟当即兴奋道,“我也好久没出去玩了。最近上巳节快到了,长安不仅有祭祀宴饮、曲水流觞,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泡一泡兰汤,给你除除晦气。”
      “也好。”边沿梅没有拒绝师弟的邀请,“那今天师兄就听你的。”
      对于“引蛇出洞”的法子,边沿梅心中有一些模糊的想法,但还未成形。出门去瞧瞧,就当找灵感了。
      早春郊外,万木争春。上巳节将至,许多大户人家已经开始在河边摆开宴饮,吟诗作对。
      二人于水边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没过多久,就有上流飘来的酒杯,玉生烟取了一杯递给身旁的师兄。好在现在这曲水流觞是摆在外面供普通人享用,非文人墨客所设,也不必吟诗作对那般麻烦。
      “说起来,这曲水流觞跟师尊的祖上还有关系呢。”
      边沿梅接过酒杯回道:“你说的是师尊祖上谢安吧?”
      玉生烟吟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听着玉生烟吟着《兰亭集序》,边沿梅思绪正在飘远,忽然被一声询问打断:
      “郎君可要看最近新出的小说?”
      小说?故事?边沿梅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如何“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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