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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绝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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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下】
沈峤在晏无师一掌击向楼阁时,便明了他的想法。天阔虹影施展到极致,不仅避开了破碎四溅的残骸,也在刹那间没了踪影。
出了魔宫范围后,沈峤发现并未有追兵到来,便找了一个山洞修整了一下。他换上了男子服饰,又卸了妆。正打算带着药方和解药回转时,心中隐隐的不安让他放下了可以联络师尊的玉佩。
逃出的太过顺利,也不知道这里的晏无师是怎么做到的。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找一个地方探查一下情况。
……
“你们听说没?日月宗宗主崔由妄昨天被一个叫晏无师的小辈下战书了!”
“你说的那个晏无师我好像听说过,那到底是谁赢了?”
“那肯定是崔由妄了!不过听说他也受了伤,晏无师就更别提了,听说逃走时连剑都被留下了。”
“不过那晏无师年纪轻轻就能和崔由妄这等高手拼个你死我活,往后还不知道武功会达到何等境界……”
……
沈峤起身付了酒钱,取过自己新做的竹杖走出了酒楼。
没想到他的到来让这里的晏无师提前与崔由妄交了手,这算是改变过去吗?也不知道这里的晏无师怎么样了。
思索间,他突然想起从前带着晏无师躲避追杀时,渭州附近的那座山。晏无师曾说,他在与崔由妄交手后去那里闭关过,倒是离此地不远。【注:凤麟洲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地名,在西海中央;西海为青海湖别称,而渭州治所在襄武(今甘肃陇西东南),确实不远。】
距离一月之期还有小半月,沈峤决定动身去看看,以免自己的到来令此处的晏无师生出不测。
日月宗虽然还有人在搜寻他,但找他的人只知道他蒙了面的女子装扮,如今他换回男装,倒是一路无波无澜。轻功全力施展下,不到一日便到了那座山下。
沈峤上山前备好了伤药与衣物,并带了一些吃食。山中寻人时路过他们藏身过那座破庙,原以为晏无师不会在此,不曾想在他脚步将要离去时,里面传出了一声有些虚弱的“阿峤”。
这里的晏无师只知道他叫“月烟”,怎会知道什么“阿峤”?沈峤大吃一惊,急忙回身掠进了破庙。
“晏无师?”
破庙残漏的屋顶泄下的月色如银纱覆水,温柔多情,像极了晏无师将他藏起独自离去的那晚。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
借着月色,沈峤找到了靠坐在门墙边的晏无师。这人依然是少年模样,但看向他的眼神,已带着脉脉柔情。
沈峤疾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开始检查晏无师的身体。外伤不少,内伤更重,好在自己准备充分。沈峤打开包裹,将内服药递给晏无师,又取出外伤药动手去扒晏无师的衣服。
熟料被对方抓住手便往怀中一带,耳边还传来一声轻笑:“阿峤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是为夫躺了许久让阿峤备受冷落,不然怎么一见面就要扒为夫的衣服?”
沈峤手中还拿着治外伤的药,忍不住白了晏无师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耍这嘴皮子的功夫。不过经过多年洗礼沈道长表示已经习惯,多说无益,趁着晏无师毫无防备,出手如电点了他的穴道。
这下可以好好上药了。沈峤拿过内服丹药塞进晏无师嘴中,想了想,又动手生了一堆火,这才继续刚刚扒衣服的动作。
“阿峤不问问我怎么来的吗?”虽说点穴,但沈道长怜他多日沉眠口不能言,倒是也没有点上哑穴。
“这有什么不好猜的?梦三生又不是直接致命的毒药,你身体睡着,神识醒着,自然随处可去。只不过你之所以可以控制这里的晏无师,应该是因为他伤重吧?”
“我家阿峤果然聪明,难怪连少时的我都对你动了心,还主动帮你挡下崔由妄。”
这一点晏无师倒是没说错。不说年少难免多情,就说一个天资卓绝的少年,碰到一个年龄相仿又旗鼓相当的对手,难免产生惺惺相惜之感,暗生情愫。更何况这对手还生得一副天上有地上无的容貌。
沈峤看着这年少的身体满身伤痕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那贫道该如何报答小晏宗主?”
“报答他就不必了,他不过是看到你与崔由妄打得不相上下,想看看你们之间的差距罢了。”晏宗主拆起自己的台也得心应手,“阿峤若是想报答不如报答本座吧?反正我们都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也拿走过师尊给我的玉佩。”要领功那麻烦把过也一同领了吧。
晏宗主选择性无视:“所以阿峤还是觉得本座最好,是也不是?”
沈峤放下伤药,又小心翼翼给他包扎好伤口,换上了新的中衣,最后整了一下衣襟,难得应和道:“是,晏宗主天下无双,自然最好。”
晏无师少见地呆住了。以往沈峤对于他这种话不是置之不理就是一笑以答,从来不会出声应和肯定。
眼前之人手中还捏着他的衣襟,温和的气息拂在颈侧,睫羽微垂,如玉的肌肤在月色与火光下更显莹润,看得晏无师一度想要冲开穴道将人搂在怀中品尝一番。
可惜,这身体并非他原本的身体,又伤痕累累内力枯竭,只得作罢。
晏宗主叹息:“阿峤如今越来越不学好了,不仅会妙手空空之术,还会勾引为夫了……”
沈峤松开晏无师的衣襟,又与他穿上了外袍,裹好了披风。这才没好气道:“妙手空空?那是为谁?”
晏宗主笑着认输:“好好……为我、为我。说起来,阿峤又救了为夫一次,不若阿峤解开穴道,让为夫好好报答于你?”
沈峤心中好笑:你的迫不及待都写在脸上了,我若不识字还真看不出来。不过,高高在上的晏宗主难得有一天这般任人摆布,不欺负一下就太可惜了。
只见沈峤手指微微靠近晏无师,看上去像是要为他解开穴道,然而在即将接触到晏无师的身体时,却在对方蓄势待发的目光中往这人身后移去。
晏无师:???
沈峤狡黠一笑:“贫道取包裹,晏宗主在想什么?”言下之意,我可没说要给你解开穴道。
晏宗主被沈掌教难得的表情晃花了眼,愈发心痒:“一直封着穴道,不利于真气流动,阿峤忍心看着为夫一直这样伤着吗?”多大年岁了居然还装起了可怜。
沈峤打开包裹,将吃食取出,语气轻飘飘:“不碍事,玄都山的药方可帮助调理内息,你少动几下,外伤还会好得更快些。”
晏宗主:……
眼见装可怜无用,晏宗主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沈峤取出的一堆纸包和密封的陶罐上。见沈峤用火融掉上面的腊封,揭开盖子后一阵食物的鲜香扑面而来。
“本座不吃胡羹。”晏宗主眉头皱了起来,像极了挑食的孩童。
胡羹是西汉张骞通西域后传入中土的一道菜,主要原料是羊肉。当然这羊肉并非晏宗主讨厌的原因,他讨厌是因为这道菜配料中会加很多葱头。
“不若你先尝尝再说?”胡羹现在温度正好,沈峤取出汤匙舀了一匙送到晏无师的嘴边。
晏无师狐疑地看着他,倒也没有拒绝。阿峤亲自喂他吃东西,别说是他讨厌的菜,毒药他也能咽下去。
随着汤汁入口,晏宗主眼前一亮:这胡羹味道居然异常鲜美,清爽不腻。不仅丝毫没有羊肉的膻腥味,也没有他讨厌的葱味。
寻常人不会特意在做一道配方固有的菜时少加一样主要配料。况且这汤调味手法细腻,并非山下小镇能做到,也就是说……晏宗主看向沈掌教的眼中有些惊喜之意。
沈峤又喂了一匙:“不错,这汤是我亲手做的。西北边别的不好说,羊肉最好找。虽说现下已是春季,但你现在受了内伤,身体难免虚弱。羊肉性温滋补,有助于伤势恢复,还可御春寒入体。”
不知是羊肉胡羹的功劳,还是心爱之人的体贴入微,一碗汤下肚,晏无师只觉一股暖意自心间散入四肢百骸,连伤处都不痛了。
“阿峤有心,为夫很是感动。”晏无师脸上蕴着温柔的笑意。
沈峤放下汤碗的手一顿,有些手足无措地反省起来:若换作普通夫妻,为丈夫下厨做一餐饭是何等寻常之事,可他似乎还是第一次为晏无师下厨。以往两人一同出门,都是晏无师照顾他。他为自家弟子烤过山鸡野兔,却没有为他的道侣洗手做一碗羹汤。
晏无师哪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阿峤阅遍古今典籍,又通晓世间大道,怎会不知那‘有得必有失,事多无兼得者’的道理?”
沈峤抬眸看向他,心中倒也没有被对方猜对心事的窘迫。毕竟,这人素来擅长识人辩心,这些年他已然习惯。
“晏宗主通透,倒是贫道狭隘了。”
“阿峤可还记得从前我说过的,江湖人快意恩仇是为了摆脱小人物的悲哀?”许是被点了穴,一时半会也做不了别的,晏宗主倒是难得认真地聊起了天。
沈峤点点头,这是晏无师约战狐鹿估前安慰自己的话。
“你如今的武功与本座不相上下,已是顶峰之属,又执掌天下第一道门玄都紫府,这已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度,又何必去在意那些小事?
“况且,若真想体会那寻常夫妻之乐倒也不难。你我皆为男子,阿峤又时常忙碌,本座不介意扮演妻子的角色,为你下厨做饭。”
这人果然正经不了半盏茶的时间。沈道长被这一番话烧红了脸颊。不过,这张利嘴不用来损人而是安慰人时,倒也让人心中无比熨帖。
整了整附近的稻草,又将火堆拨了拨,让晏无师靠在墙上,做完这一切后,沈峤将自己也缩进了晏无师宽大的披风,还伸出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晏宗主身体一僵:阿峤难得主动,可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身旁之人呼吸变重又束手无策的样子,沈峤心中忍不住有些得意:可算是让这个人也体会一下他素日里被戏弄的感觉,也算是扳回了一局。
不过算算时间……沈道长抬手抚上爱侣颊边红痕,任由对方炙热的视线灼遍全身。
点穴的时限也快到了。
果然,不过须臾,那人温热的手掌便环上了他的腰,暗哑而魅惑声音带着热气吹向耳畔:“阿峤今日如此主动,为夫怎能不让你尽兴?”
这一次沈峤没有因羞赧而推开,反而抱紧了对方。点穴是为了让这人乖乖上药吃饭,因此时限不过一炷香多一点。这人在床上沉睡两月有余,说不想念实在太假。
轻解罗裳,雨布云端;
谱一曲情音婉转,荡一室春色无边。
交颈合欢间,晏无师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本座自认记忆超群,却始终记不起第一次与人有肌肤之亲在何地,是何人。阿峤……莫非那人就是你?”
……
少年晏无师再次醒来时已天光大亮,睁开眼看见四周的情形后有些茫然,毕竟这是他昏睡时那个神识带他来此处的。虽然他期间醒过几次,但因时间短暂,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但视线下移后,那满地的狼藉,让他想起了昨夜意识苏醒时看到的那一幕幕翻云覆雨。那些他原本以为是梦境的画面。
少年一时不知道该为那人擅用自己的身体而恼怒,还是该为那个神识不是自己而遗憾。他尝试在心中喊出那人,质问一番,却没有任何回音。少年有些气结:干完“好事”就溜之大吉的行事作风,莫名让他感觉在照镜子。
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怀中还揣着治内伤的丹药,想来是月烟留下的。不……月烟似乎不是他的名字,他也不是女子。毕竟昨晚上他看得还算清楚。
破庙的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包裹,里面装着衣物和食物,都是沈峤早上带上山的,上面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承蒙相助,后会有期。”
少年将纸条捏于手中,眼中晦暗不明。
祁凤阁将沈峤平安送回玄都山后,言及要处理一下后续事宜,便要与沈峤道别。
沈峤郑重拜谢了师尊,两人依依惜别。
“这玉佩便留给你吧,若阿峤想见为师,可梦中一聚。”
见沈峤神色既欣喜又带着些许犹豫,祁凤阁又笑着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影响人间秩序的事,无伤大雅。”
沈峤这才高兴地应了一声“嗯”。
从梦中醒来后,沈峤发现自己还好好地躺在晏无师身旁,而十五正在外间打着盹儿。看他面前的桌上散落着事务文书,手中还拿着一支笔,便知他这段时间怕是一直住在这外间了。
沈峤为晏无师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走过去轻轻晃了晃打盹儿的大弟子:“十五?十五?醒醒……”
十五睡眼朦胧间听到师尊的声音,顿时清醒。定神一看,真是师尊醒了。
“师、师、师尊,您可算醒了!”
半个多月前,沈峤留书一封后,也陷入了沉睡。十五不敢声张,对外只说掌教有要事出门,派中事务暂交他们师兄弟三人处理。
玄都山弟子只当掌教出门去寻解药去了,倒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是苦了沈掌教三个亲传弟子,掌教居所普通弟子不得擅进,因此这半个月多来三人都是亲力亲为,一边轮流到师尊屋中守护照顾,一边还要忧心师尊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好在沈峤总算安然无恙地醒了过来,十五心中崩了半个月的弦顿时一松,倦意铺天盖地,有些摇摇欲坠。
沈峤扶了一把十五,又摸了摸他毛发有些凌乱的脑袋,温声道:“快回屋休息去吧,顺便让七郎来一下。”
十五也不再勉强,应了一声好:“弟子这就去唤二师弟。”
七郎神色如常,沉着冷静地进了沈峤房间,但关上门看到沈峤那一刻还是掩饰不住欣喜之色,仿佛劫后余生。
“七郎也怕为师醒不过来?”沈峤见他以往淡然稳重的二弟子难得也有这神情,有些好笑。
宇文诵摇摇头:“弟子相信师尊。”声音竟有些哽咽。
宇文诵于家破人亡时得沈峤相救。师尊在他心中仿佛天神一般,不仅带他逃离地狱,还教他武功。师尊温柔又强大,是无所不能的。但在七郎也怕,怕这生命中难得的救赎也离他而去。
沈峤笑道:“半月不见,七郎竟也会哭鼻子了。”
七郎反驳:“弟子没有,弟子……只是高兴。”
反驳完又连忙转移话题:“不知师尊唤弟子来可有要事?”
沈峤点头,取出两份药方和几枚丹药交给宇文诵。
“这两份药方分别是梦三生的毒药配方和解药药方,你抄录一份,带上一枚解药,去半步峰附近的浣月宗别院找你边师兄。让他找一个孰知魔宗毒药的医师,仔细确认这药方是否正确,解药成分是否和药方一致,确保可以解毒。
“切记,这件事要严格保密,梦三生的毒方万不能再流传出去。”
宇文诵神色严肃行礼应下:“弟子谨遵师命。”
沈峤点了点头,七郎聪明机敏,武功已然可以独当一面,足以让他放心。
“万事小心,去吧。”
晏宗主躺在床上数月有余,七郎也知师尊心中忧愁,因此赶路甚至用上了天阔虹影。虽说不及师尊沈峤神踪飘渺,但也比骑马快了不少。
因着晏无师与沈峤的威慑,一路上倒也没有人敢找身着玄都山服饰弟子的麻烦,风平浪静地到了浣月宗别院。
现在的浣月宗与玄都山俨然一家,因而宇文诵踏着轻功落在院中后,别院的侍女们也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便热情熟络地招呼起这位年轻俊美的小郎君。
“小郎君许久没来了,不知道这次来可有要事?”寒暄间,已经有人找来了别院管家。
七郎点点头:“在下奉师尊之命前来,不知边师兄可在别院?”
管家点头答道:“大郎君近日劳累,不曾好眠,刚刚服了安神的汤药睡下了。”
七郎心中焦急,却也不能直接将边沿梅唤起,一来不合礼数,二来将心比心,他也不忍。
“那……我等等边师兄吧。”
宇文诵话音刚落,就听见后方和煦的声音响起:“七郎来了……可是沈道长有什么吩咐?”
边沿梅从院中侧面的走廊而来,步履有些急促,但也不失稳重。
宇文诵看他眼下淤青甚重,想来是真的没休息好,看起来比师尊还严重些。不过也难怪,师尊虽然忧虑甚于任何人,但好在有深厚内力支撑。听闻边师兄的武功比玉生烟师兄还差些,如今怕是快到极限了。
希望这个消息,能换他安稳一眠。
“边师兄莫急,是好消息。”宇文诵安慰道。
边沿梅眼前一亮:“七郎随我来。”
宇文诵深知,此时此刻,只有关心在意的人快些醒来,才能消除边沿梅心中阴霾,迎来晴空万里。
因此二人到了书房后,宇文诵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地将师尊所言尽数道出。
边沿梅没想到沈峤会先找到梦三生的解药,想来应该费了不少功夫,不过现在明显不是细问这些的时候。
“我确实认识一个可靠的魔宗医师,这就让玉生烟去找他。”
宇文诵点点头:“如此甚好,师尊说过,这毒药配方绝不能再次外泄。”
边沿梅面露感激,拱手作礼:“沈掌教思虑周全,还请七郎代为谢过。”
却没想到宇文诵语带调侃:“边师兄,我都叫你师兄了,以你我师尊的关系,你这话可就见外了。”
许是心神不济,一向为人处世毫无破绽的边沿梅也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
“七郎说的是,是师兄失言了。”
这样下去有些没完没了,于是宇文诵道:“师兄还要找玉师兄吩咐事情,我就不多打扰了。想来医师到来也需时间,师兄也可趁此时候休息一下。”
意思是快去休息吧,你黑眼圈都某种吃竹子的可爱动物媲美了。
边沿梅无奈一笑,这算是被师弟教训了?
一切进展顺利。玉生烟在知道解药找到后,不到半日就拎着医师到了别院,半日后完成确认工作,第二日边沿梅、玉生烟跟着宇文七郎一同上了玄都山。
三人于山门前落地,便直奔掌教院落。
“师尊,弟子回来了!”宇文诵在门外唤道,“边师兄和玉师兄也来了。”
“你们直接进来吧。”沈峤的声音自屋中传出。
三人得了允许,直接推门进去。
边沿梅刚进门就见沈峤从屏风后绕出,手中拿着沾湿的布巾,屏风上还搭着换下的衣物,应是刚刚给师尊擦洗换衣。
看来,虽说十年过去,二人依然感情甚笃。边沿梅不由得替师尊感到高兴,毕竟身在江湖,能得一心人已是不易,更何况这人还有与师尊比肩的实力。虽说这样一来二人都有了软肋,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对方最坚不可摧的铠甲。
边沿梅思索间,沈峤已放下布巾朝三人走来。
宇文诵率先唤了一声“师尊”,言语间有些激动。
“沈道长安好。”边沿梅、玉生烟也跟着行礼问安,这是他们师尊吩咐的,待沈峤如同待晏无师一般。
沈峤朝着宇文诵点点头,又扶住边、玉二人的手臂:“大郎、二郎不必多礼。”
见二人直起身,沈峤直接问了边沿梅:“解药如何?”
边沿梅从怀中掏出药方和解药交给沈峤:“师尊总算可以醒了。”
一旁默默看着的宇文诵,总算见到了自家师尊再次舒展的眉目。也不由得放松一笑,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这玄都山,总算是要放晴了。
晏无师送走了沈峤后两个多月里,依然徘徊在小晏无师的身体中。期间他因担忧沈峤发生意外没能回去,一度难熬。
不过好在晏宗主中途得知一件事:中了梦三生的人,服用解药前沉睡多久,服用解药后依然会沉睡相同的时间才会醒来。这也就是时间越长,醒来的机会越小的原因。
试想,倘若沉睡三十年方才找到解药,那解毒后会再睡三十年,人有没有那么长的寿命还未可知,怕要直接睡死过去了。
阿峤说过我睡了两个多月,算算时间,也快到了。这些日子看到一些有趣之事,迫不及待想与沈道长分享。阿峤回去后,这小子也尝试喊我,不过本座懒得与他说话,以至后来这小子也就放弃了,恐怕以为本座走了罢。
毕竟晏宗主也再没干扰过他的想法了。
沈道长走后,晏宗主表示看自己从前经历过的事很是无聊,因此大多时候都在睡觉。
直到一日醒来,晏宗主发现自己再次身处熟悉的云雾中。
“总算可以回去了吗?”晏无师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错。”原以为没人的地方忽地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晏无师顿生警惕:“谁在此装神弄鬼?出来!”
一身青衣的祁凤阁自云中现身:“晏宗主,好久不见。”
“是你?”
“晏宗主好像并不意外?”
“本座知道,是你送阿峤去找的解药,一路上还帮他遮掩身份。”
祁凤阁点点头:“不错。”
晏无师负手道:“本座很感激你出手相助,但你也别指望我会因阿峤的缘故叫你一声师尊。我晏无师无父无君无师,你祁凤阁也不例外。”
祁凤阁倒也没有因为对方的狂妄而生气,心道:我也当不起你紫薇帝星这一声师尊。
“贫道只是来引晏宗主回去的,未做他想。”
晏宗主被暗示自作多情后,倒也面不改色:“你好似不反对我拐跑了你的好徒儿?”
祁凤阁淡然一笑,意味深长:“有些缘分,自有天定,贫道岂能做主?”
晏无师神色莫名地看了一会儿祁凤阁,只见对方神色自若,滴水不漏。遂开口道:“当了神仙,总算是看开了不少,不像当年,还让我离他远点。”
“晏宗主说笑了。兜兜转转,阿峤还是去了你的身边。可见贫道如何说,又有何用?”
晏无师忽然一笑:“老祁,当了神仙就别‘贫道贫道’的自称了……”
祁凤阁淡笑:“贫道习惯了。”
秋风送爽雁南归,冬雪飘摇故人回。
转眼间,两个月已悄然而过。
晏无师醒来时是晚上,屋中燃着蜡烛,并没有沈峤的身影。
数月的昏睡让他脑袋有些发懵,不知今夕何夕,身体也不太灵活。但想来阿峤应该是每日用真气帮助自己舒经活络,因而他在稍微动了几下后也就适应了。
打坐周转了一下内力,便起身准备去寻沈峤。
屋中燃着炭炉,一时竟也没发现外面下着大雪。晏无师披着外袍出门后才发现门外月色映雪,素裹银装。
走了几步,晏宗主寻思着要不施展一下轻功活动一下筋骨,就听见半空传来一声语气熟悉的责备。
“怎么不穿一件披风?”
晏宗主含笑抬头,只见他的沈道长正踏月而来,昳丽的脸上还挂着担忧。不过须臾,便到了自己面前。
沈峤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道袍,外罩白色披风。当他身披月色降落在晏无师面前时,青丝与衣袂翩然,宛若谪仙降临。而披风上银色的竹叶绣纹则如星辰洒落,熠熠生辉。直把晏宗主看得呆了。
沈峤甫一落地,便蹙眉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对方披上。又见对方一直不言不语,心中有些担心:别不是被毒哑了吧?于是他连忙捉住对方的手腕,探起了脉象。
还好,除了真气还有些凝滞外,并无大碍。沈峤松了一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沈峤抬眸问道,“原本以为你尚需几日方能醒转,今日有客到访,我便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你这时候醒了。”
孰料晏无师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这让沈峤着急了起来。毕竟以往晏无师一见着他嘴里总是喋喋不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如今二人也算是久别重逢,他却沉默了起来,简直太不对劲。
“莫非你真的口不能言了?晏无师,你回话!”沈峤神色有些紧张。
爱侣焦急的声音让晏宗主如梦初醒,回过神后便抱住了沈峤,将人揽进了披风。口中安抚道:“我没事,阿峤不必忧心。”
总算听到了这人开口说话,沈道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放松自己轻倚在对方怀中,脸颊在晏无师颈边蹭了蹭,小声问道:“那你刚刚不言不语,在想什么?”
“我在想……”
晏无师停顿了许久,久到沈峤疑惑地“嗯”了一声,方才继续道:“月色清明,雪色晶莹。时人常以之喻世间绝色,然在我看来,却不及阿峤你之万一。”
沈峤没想到对方想的是这个,于是笑道:“晏宗主好会胡说,贫道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与雪月相比?”
晏无师将人紧紧圈住,仿佛要与自己融为一体,低沉暗哑的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温柔与爱怜,在沈峤耳边响起:
“因为你,不是月,也不是雪。
你是独一无二的,第三种绝色。”
少年晏无师自那日与崔由妄一决高下后便离开了日月宗,独自开宗立派取名“浣月”,并自创武功春水指法。
十五年后,也是玉生烟被晏无师收入门下三年后,晏无师再次迎战崔由妄。重伤后闭关疗伤,并参悟九重凤麟元典,而闭关之地,正好是破庙所在的那座山。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十年一晃而过。不知为何,世人只记得晏无师与崔由妄十年前的决战。而二十五年前那惊世骇俗的一战,已被所有人遗忘。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也不知何时起,晏无师竟然忘记了那破庙的春风一度,也渐渐忘了那个令他心动过的,名叫“月烟”的女子,或者说男子。
也不知,那年的月色下,春水柔波怜了谁的照影?一片痴心又为何成灰?
而一切却远远没有结束,直到晏无师参悟九重凤麟元典成功破关而出,于半步峰下,捡起那把山河同悲剑。
二人的人生,再度交织。
—绝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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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理清了时间线,修了一下时间。
*羊肉汤疗伤:查了一下,羊肉汤虽为发物,但伤口没感染时是可以吃的,并且羊肉富含高蛋白,有助于伤口恢复。
*紫薇帝星:有说法是掌管人间帝王更替,这一设定倒是很符合晏宗主扶持隋帝上位这件事。具体不可考,神话的东西考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