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而可变孰为英琼》不辩书生

5、第 5 章

　　“蚀心丹为什么可以扭曲心智？是因为蚀心丹伤的是心，心乃君主之官，血肉之心掌的是血脉，而神明之心掌的就是神智。”顾惜朝面对着盯着他发愣的几张脸，鼻子里哼了一声，露出毫不掩饰的讥笑，继续道，“白愁飞的神明之心已伤，血肉之心则势必会受影响，这几年，他应该有时常心口疼痛，多思呕血的病状吧？”

　　朱小腰怀里的白英琼点点头，努力忍着泪水，但声音不可抑制的变得非常委屈，只能低声喃喃：

　　“爹爹晚上经常睡不着，还偷偷吐血……下雨的时候咳的不行，喘不上气，也会咳血……琼儿都怕爹爹的血不够了……”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她用力用小拳头擦掉眼泪，一头栽进朱小腰怀里靠着。

　　“他猛然发疯，是因为情绪震荡下，心气淤塞迷了心窍，我一掌把他心脉中的淤血打出来，血肉之心恢复通顺，神明之心自然也清朗了。只是那些俗医脑子僵化，治疗一板一眼，才会连这么简单的治疗方法都想不到。”

　　顾惜朝瞥了眼王小石自责痛苦的神色，忽然兴致大起，继续问道：

　　“他是不是伤过肺？”

　　王小石点头：

　　“当年我俩进了刑部大牢，他受了水刑，呛过水……”

　　顾惜朝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头摆了摆：

　　“不对，不是那次，白小姐说他下雨的时候喘不上气，这是神明之心受损的症状，他应该经历过什么痛苦的对待，而蚀心丹对于神明之心的侵害又加深了这种反应，简言之，就是身体受的侵害没那么深，但记忆中的侵害会复苏，导致身体产生对过去侵害的反应。我猜第一次入狱，有你在，他的水刑不会使他产生什么阴影。”

　　王小石颤抖起来，抱紧了怀里的二哥：

　　“你是说他第二次在牢里也遭受了水刑？”

　　顾惜朝瞥了眼戚少商：

　　“大当家，劳你把白愁飞喘不上气的样子模仿一下。”

　　戚少商依言而做，顾惜朝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贴加官。”

　　他笑的更开心，对所有人详细的解释：

　　“犯人仰躺，上好牛皮纸浸了水，一层层糊在脸上，让犯人体会窒息前的濒死……啧啧啧，那滋味，王楼主真不错啊，能让一个阴险毒辣负义狡诈的恶棍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王小石用力摇头：

　　“二哥不是。”

　　“哎？这好像是你们给他的称呼吧？”顾惜朝托腮，一脸天真的惊讶表情。

　　王小石双眼含泪紧抿双唇：

　　“二哥不是，恶的是……是我！是大哥！是我们让他遭了罪还把他推出去不闻不问，还带着所有人为难他。”

　　顾惜朝忍不住看了戚少商一眼。

　　“看我作甚？”戚少商瞪眼反驳，“你为我受过什么苦？反倒是我被你捅过刀，下过毒，被你杀尽了兄弟好友，被你害的我红颜离散。”

　　“大当家真是好气度，都这样了我还比白愁飞精神。”一瞬的黯然在顾惜朝脸上飞闪而逝，他继续笑意盈盈的用言语刺激王小石，目光下落，他笑得更开了，“是不是，白副楼主？”

　　王小石怀里的白愁飞慢慢睁开了眼。

　　“二哥！”王小石惊喜的走了音。

　　白愁飞却对王小石的呼唤全无反应，他似想翻身，王小石不敢拘着他，扶着他让他用右臂把自己撑起来，他左手虚弱的对白英琼抬起：

　　“琼儿……”

　　声音也弱的近似气声，朱小腰把白英琼放下来，白愁飞把小人儿接入怀里。

　　“琼儿……对不起……”白愁飞说几个字就要喘一下，“爹爹吓到你了……”

　　众人都以为小娃娃会嚎啕，却没想到她只是把脸往父亲怀中深处埋了埋，小奶音带着哽咽，但更有坚强：

　　“琼儿不害怕……爹爹……琼儿已经长大了……”

　　白愁飞抬眼，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顾惜朝来不及收回去的感慨的目光。

　　“顾惜朝……”一双凤目微眯。

　　“白愁飞。”另一双凤目微挑。

　　但白愁飞首先垂下了目光：

　　“多谢相救……”

　　“你欠我人情，放心，我会让你还。”

　　戚少商忍不住插嘴：

　　“是我有求于你的。”

　　王小石更是抢着道：

　　“顾先生，欠你情的是我。”

　　顾惜朝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义薄云天的大侠当真有趣，一厢情愿的跳出来铁肩担道义，却全然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

　　顾惜朝笑声顿歇，进逼着倾身对上白愁飞的眼：

　　“为了一个不了解你的……或许不只是兄弟……你竟能做到如此？不觉得自己太傻了吗？”

　　白愁飞虚弱的快撑不住自己了，王小石连忙从后面将他扶住，白愁飞现在也没有精力拒绝王小石，只能回视着顾惜朝，也一笑：

　　“凭玉面修罗的雷霆手段……竟然对付不了……连云寨的一个草寇……落得如今……下场……顾公子，觉得自己很精明？”

　　两人对视片刻，若没有白英琼在前面撑着，王小石在后面抱着，白愁飞简直要摔回床榻上了，可顾惜朝首先打破了沉默，仰天大笑：

　　“有趣，当真有趣，白愁飞，我们果然是一路人。”

　　他站起身：

　　“既然我答应救你，那就不会半途而废，这几日你和你女儿就先住在我这里吧。”

　　说罢青衫一摆飘然出屋。

　　戚少商感叹了一句“这两人凑一起不知是好是坏……”，接着站起身十分熟稔的找到顾惜朝的衣箱，从里面找出一套白色中衣扔给王小石：

　　“白先生还湿着，给他换上干衣服吧，别又感了风寒。”

　　说罢他也出了屋。

　　屋外隐隐传来两人的声音。

　　“把我的衣服拿出去做人情，大当家好算计。”

　　“你的衣服是我买的。”

　　“那是铁手买的。”

　　“对，铁手拿我的钱买的。”

　　“戚少商，你的武功是不是和你的脸皮一样日进千里啊？”

　　“那也是托顾公子的福，千里追杀练出来的。”

　　……

　　房内，朱小腰打算回避，本想带上白英琼，可看白英琼现在的样子应该更想时刻贴着自己的父亲，所以嘱咐了白英琼一句，自己先退出去了。

　　“二哥，那个……我帮你……”王小石的脸红起来。

　　“不劳王楼主……”白愁飞慢慢躺回去，怀里仍然黏着那只团子，“把衣服放下就好……”

　　王小石张了张嘴，只好把衣服放下，黯然退出。

　　顾惜朝从窗户望见白愁飞换了衣服，抱着女儿又睡了，便在窗台上燃起一只香炉，秋日的微风把香炉的烟气隔着窗纱，袅袅送入屋中。

　　回到院中，他对着戚少商一挑眉：

　　“怎么，大当家是怕我毒杀了白愁飞？”

　　“不会，他与你没有利害关系，而且你对他还有点惺惺相惜，”戚少商圆眼睛亮亮的，“我是没想到你还能那么温柔，那是助眠的安神香吧？”

　　顾惜朝坐下，继续拿过手边的药材分着类：

　　“他身体太弱，不休息好，后面更难恢复——听闻王楼主也懂医，想必王楼主也看出来了吧？”

　　“我……只是略懂，一切还要仰仗顾先生。”

　　“谈不上，白愁飞差不多算是灯枯油尽了，身体亏空的太厉害，”顾惜朝笑意盈盈的看着王小石红起眼眶发抖的模样，“若不是为了他女儿，他三年前就选了去死了吧？”

　　“你怎么就知道了。”戚少商不服气。

　　“因为如果不是你和铁手大侠之心发作，我也早就随着晚晴去了。”

　　顾惜朝看似毫不在意的说着让戚少商皱眉的话，顺手把药笸箩塞到王小石怀里，目光放向房檐下陡然发出响动的铃铛。

　　“又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飘飘叠叠的声音：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携师妹温柔，求见此间主人。”

　　“哟？”顾惜朝扫了眼握起拳头发怔的王小石，兴致更高了，“我虽不喜欢热闹，但今天这个热闹，我想看。”

　　“小石头！”顾惜朝并没有迎到院门口，四人看着马车在院门口停下，驾车的是杨无邪，苏梦枕和温柔下了车，温柔第一时间就冲了上来，“师兄说大白菜没死！大白菜在哪？！大白菜呢？他还有女儿了？！”

　　“温柔，小点声，二哥在休息。”

　　“无妨，我配的安神香，就算霹雳堂炸来这里都吵不着他。”顾惜朝拍拍衣裳站起来，对着走近的红衣人笑道，“苏楼主，没想到你还活着啊。”

　　杨无邪拉下脸，但是苏梦枕全然不在意：

　　“顾先生，我来看看二弟。”

　　顾惜朝抽动鼻翼闻了闻，随即了然笑道：

　　“一枝独锈？听闻世上唯二的两只，一只在西域，另一只被六分半堂珍藏——看来苏楼主这三年和雷总堂主感情甚笃啊。”

　　杨无邪的脸色更难看，苏梦枕淡淡笑笑：

　　“还没到反目的时候，不过现在应该快了……”

　　温柔那边已经在王小石的提示下扑到窗口，透过窗纱看着里面的人，三年之后乍一重逢，温柔捂住嘴泪水滚滚落下。

　　苏梦枕也走过去，站到王小石和温柔旁边。

　　榻上，白愁飞面向外侧卧着，他蜷起身子像是躲避什么，又像是保护什么，但总之怀中的空间正正好好的契合着白英琼那只小团子，小团子手脚并用，四肢紧紧扒在父亲怀中，用衣褶勾勒出白愁飞细窄的腰线，而他灰白的头发铺满整个床面，脸上神情沉静安详，甚至有几分从前温和细腻的影子，好似这几年的困苦磨难都是一场梦，时光回溯，岁月沉淀。

　　这景象只让王小石内心化成一潭春水，柔柔暖暖的荡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脸上已然带上向往的微笑。

　　“二弟……受苦了……”苏梦枕沉沉的叹息把王小石的思绪拽回现实。

　　“虽然追究过去没有意义，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大哥当初为何不救他？”王小石抑制不住的语气冰冷。

　　“王楼主，楼主他——”杨无邪要插嘴，被顾惜朝打断，“主人说话，你一条奴狗吠什么？”

　　杨无邪不可置信的瞪过去，戚少商吓得连忙往顾惜朝身前一挡，打哈哈道：

　　“他就是嘴毒，不给人留情面，杨军师不要跟他见怪。”

　　顾惜朝站在戚少商身后，像打量傻子似的打量他：

　　“九现神龙沦落到照顾一个家奴的情绪了？戚少商你让连云寨的其他六大当家死不瞑目啊。”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对杨无邪苦笑道：

　　“你看，他对我都这样。”

　　“你是我仇人，对你怎么能一样？”顾惜朝在戚少商发火之前转了话题，“正好当事人都来了，趁着今天秋日胜春朝，正好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江湖大侠的热闹。”

　　他显得很开心，甚至还主动从屋里又提了三只小凳子出来。

　　楼梯上和小凳子上都坐下了人，杨无邪要坐下，可他那只凳子被顾惜朝一脚踹碎了，苏梦枕于是吩咐杨无邪去马车上等着。

　　苏梦枕坐在小木凳上也是一派宗师气度，只不过面对王小石的目光他却有些目光躲闪。

　　“每个人对其他人的情谊，不可能都是一样的，老三，我承认，对于二弟，我的情谊不如对你的来的纯粹，”苏梦枕抬手止住了王小石的抗辩，“我并没有全然把二弟当弟弟，是因为我还存着培养他做接班人的心思，但是他性子太傲做事又极端，他替我为你顶罪入狱，刚开始我其实隐隐存了让他吃些苦，磨炼一下性子的想法。直到后来沫儿偷偷来求我们救人，我才着了急。”

　　王小石起伏着胸口紧攥拳头没说话，坐在一边抱臂靠着廊柱的顾惜朝却笑了：

　　“着急但也晚了。”

　　王小石深吸一口气，再出声时语气仍然暗哑冰冷：

　　“大哥，那你对二哥，可曾有过愧疚？”

　　“一直有愧。”

　　“那飞天跨海楼决战时，你却为什么不替二哥说一句话？我也有罪……但我的确不知情，你既已知情，为什么又不说？”王小石越问越激动，“还有杨军——杨无邪，他也一定知道二哥受的苦吧，他为什么也不说？！”

　　喊完最后几个字，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

　　温柔坐在王小石身边，也猛点头，气鼓鼓的看着苏梦枕等待回答。

　　“老二曾经说过，不可能把每个人都当兄弟，其实无邪……他只是除了我不能把其他人认作楼主。至于我——”苏梦枕闭起眼睛，“再解释也无用了，我的确是错了……”

　　顾惜朝冷笑：

　　“苏楼主，你承认了杨无邪的自私，为什么不敢承认你自己的自私？难道你们这些大侠都羞于承认自己也会自私吗？让白愁飞面对世人责难，你却从不对世人解释他的恶果有你一份因，是因为你也怕听到，‘看，红袖刀苏梦枕也会打小算盘，也会放着兄弟受难而不救，他的侠义也掺杂着城府算计，他不是个大侠，当不起武林巅峰的位置’这种话吧？”

　　苏梦枕淡淡一笑：

　　“顾公子说得对，那时——包括后来这三年，我一直在逃避……所以听闻二弟还活着，我便来赎罪了……”

　　顾惜朝瞥了眼戚少商，发现他看着自己的别有深意的目光，又冷冷笑起来：

　　“大当家，你不用多想，我可没有白愁飞那样的苦大仇深，我便天生是如此狠辣心肠，毁你连云寨、屠尽毁诺城、灭了长风镖局、杀你大哥雷卷，我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挡我青云路，谁都不行。”

　　戚少商深深叹了口气，转开头没有言语。

　　“那苏楼主打算怎么弥补？要不你把金风细雨楼让给白愁飞吧。”顾惜朝一歪脑袋笑道。

　　“顾惜朝，”戚少商忍不住了，“你就别再挑拨是非了，很开心吗？”

　　“看到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焦头烂额无地自容，我当然开心。”顾惜朝无辜的一耸肩，“我还没尽兴呢，要不再送给你们一件大礼。”

　　他笑意盈盈的扫了眼看向自己的众人，目光在脸色变得难看的朱小腰脸上多停留了几瞬：

　　“我观察过白愁飞的女儿，她骨型完美面容娟好，可见部分不带一丝瑕疵，这不像传统阴阳交合而生，因为传统的阴阳交合而生，都是土命，由土化形滋养万物，完成五行轮回。白小姐更像是阳阳相聚，会气生发，极阳而生极阴，所以阳阳交合而生的必是女子，此类女子都是水命，由水滋养而出万物，完成五行周天，所以阳阳交合而生的女子，都是髓养骨壮，皮肤白腻，瞳仁与毛发俱是乌黑。”

　　苏梦枕还有些云里雾里，王小石却震惊的瞪起了眼。

　　“王楼主懂医，想必听懂了吧，”顾惜朝似笑非笑，“简单说来，白英琼是白愁飞生的……和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