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而可变孰为英琼》不辩书生

6、第 6 章

　　“哎哎，顾大哥，你看你看，琼儿的大眼睛是不是和小石头挺像？”以温柔的性子，两天相处已经让她和顾惜朝毫不见外了，此刻正举着白英琼玩飞飞，间隙她笑着对顾惜朝道。

　　顾惜朝从炉灶前直起身，轻哼一声：

　　“傻大小姐，你现在才看出来？”

　　温柔扁扁嘴，大咧咧的忽视顾惜朝的毒舌，毕竟从前白愁飞也没少嘴毒刺激她，她便又把白英琼夹在腋下跳到院子里，开动轻功四处乱飞，白英琼从没这样快乐过，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温柔姑姑！再快点！能再快点吗？！”

　　“哎，当然能！你温柔姑姑可是轻功天下第一呢！琼儿抱紧喽！”

　　戚少商正坐在厨房门槛上给鱼开膛破肚，鱼是从小溪里抓的，总被顾惜朝嫌弃不够大，临近正午他才回来，此刻他一边动手一边笑着看着温柔和白英琼玩耍：

　　“顾惜朝，我觉得琼儿就是小石头和白愁飞的女儿，其实从刚见到他们我就觉得琼儿和小石头像了，就是小石头身在局中自己觉察不到。”

　　“一个蠢人。”顾惜朝哼一声，从锅里把糖蒸茄盛出来，“果真就是块石头，白愁飞竟然能被他害成这样——戚少商，鱼好了没有？”

　　苏梦枕在一边正对付着一盆白面，红袖惊风雨的手糊了白白的面糊却弄不下来，这时忍不住插嘴道：

　　“三弟他看似愚笨实则通透，其实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苏楼主，处理你的面枣，”顾惜朝从戚少商手里把鱼抢过来，“若不是顾某还要看热闹，才不会允你留在这里碍眼——戚少商，去把糖蒸茄端出去，再把锅刷出来，快点！”

　　戚少商屁股上挨了一踹，却老老实实爬起来干活，一边干一边对苏梦枕说：

　　“苏楼主留在这里，金风细雨楼当真没事？”

　　“最近太平，有无邪坐镇就够了。”苏梦枕笨拙的揉出一个面团，正尝试捏成枣子模样。

　　戚少商继续追问：

　　“不过我看白愁飞对你完全没有反应，你留在这里，当真有用？”

　　两天前白愁飞和女儿睡醒，看到床前多出来了苏梦枕和温柔，经过温柔的眼泪攻势之后白愁飞尚能恢复几分昔日对她的颜色，但是对于苏梦枕，白愁飞只有死水般的一声“苏楼主”的问候，确认苏梦枕不是来“杀他报仇”之后，白愁飞就更是好像看不见这个人了，两天来哪怕因为实在躲不开走了个对面，白愁飞也能面无表情的致意一声“苏楼主”之后就擦肩走开。

　　苏梦枕淡淡一笑：

　　“我知他的心死了，不过这样守着，总能慢慢焐回来，让我找到机会补偿的。”

　　顾惜朝提着处理好的鱼走回灶台前，冷笑道：

　　“苏楼主莫不是被你的好兄弟传染了石头病吧？”

　　苏梦枕笑：“或许吧……”

　　“美人叔叔，这个茄子是什么味道的？”一大一小两个美女趴在院子正中的饭桌边，白英琼瞧着眼热，忍不住喊着问道。

　　“甜的。”

　　“那——琼儿能尝尝么？”

　　顾惜朝忍不住看去，只见小丫头期盼的望着他，大眼睛里似有万千繁星在漆黑的夜幕中闪耀，不由心中一软，还未答话，温柔已经从盘中提起一条捏进嘴里：

　　“管它呢，做出来不就是要吃的嘛，琼儿别客气，你美人叔叔怪罪还有你美人姑姑给你做主呢。”

　　一大一小两个美女随即围着一盘糖蒸茄大快朵颐，戚顾苏三人看着，都露出笑容，面对这个人见人爱的小丫头顾惜朝也舍不得刻薄，柔声嘱咐：

　　“一会儿还有烧饼面枣，拿白沙炕熟，抹了蜂蜜的，可别一会儿吃不下去，留点肚子。”

　　“嗯！”

　　“白愁飞和王小石都是好皮囊，生出来的女儿这么漂亮可爱，”戚少商被顾惜朝推到苏梦枕身边对付白面，一边做一边笑着感慨，“不过小石头说从不记得……那个过他二哥，为什么他俩会有女儿呢？顾惜朝，男人之间……那个……”

　　“必须有，大概王小石是个风流负心汉，不想承认罢了，”面对戚苏同时流露出来的反对神情，顾惜朝冷笑连连，“那等他们两个回来你去问问他们啊。”

　　“我又不是长舌妇，打听床笫之事作甚？”戚少商瞪大眼，他捏的面枣倒比苏梦枕齐整像样，“不过顾惜朝，白愁飞那身体状况，刚能走动……你就打发他出去采药，这也太狠了吧？”

　　“大当家侠义心肠又泛滥了？”顾惜朝白了戚少商一眼，打开小酒坛一股脑儿倒下锅去，“骄傲如白愁飞，愿意白吃我的住我的吗？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欠你们这些大侠的。”

　　“可是你仇家那么多，你的奇门阵法又顾及不到整座山。”

　　“那蠢石头不是跟去了吗？况且——白愁飞如今活着的消息想必已经走漏了吧？他自己的仇家也不少啊。”

　　“我的炮打灯……京城能找到几瓶不容易，你留一点行不行？”戚少商心疼。

　　“这季节哪里有杜鹃给你做杜鹃醉鱼？大当家你嘴这么刁，不用好酒做出来的醉鱼你吃吗？”顾惜朝像打量一个大傻子似的看戚少商。

　　苏梦枕迟疑着道：

　　“这两日相处下来……你们二人真不像世人传说的那样……是生死仇敌……”

　　顾惜朝继续打量第二个大傻子：

　　“大当家妇人之仁，心血事业被毁、结义兄弟过命大哥都被我杀了干净，我这个恶棍却还能这么生龙活虎——不像苏楼主，大英雄光明磊落万众敬仰，自己活的好好的，自己的三弟和红颜知己也活的好好的，家传基业也繁荣兴盛，却一定要把白愁飞这个白眼狼逼的生死不能苟延残喘。”

　　苏梦枕顿时安静下去，戚少商拿胳膊肘捅了顾惜朝一下：

　　“你就不能留点口德吗？”

　　“我是谁？我是天下不齿的大恶人顾惜朝，我连人性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有口德？”顾惜朝笑得放肆飞扬，无辜的一耸肩膀，“况且这是我的地方，我为什么愿意答应苏楼主住下？不就是为了随时随地刺激他，方便让我观赏这个正道典范的不堪吗？——还有，戚少商，你要捅我就拿刀捅我，别再拿你的胳膊肘！否则我给你砍下来！”

　　“顾惜朝，你这个疯子——”

　　“你第一天知道我是疯子吗？——去把西院角的白沙挖一盆过来！”

　　戚少商气呼呼的挖了一盆白沙，重重的磕到厨房地上，然后坐到门槛上面对院子生气。

　　“神龙大叔！”白英琼扑倒戚少商怀里，快乐的抱住他的脖子，“神龙大叔为什么气呼呼的呀？”

　　“你的美人叔叔惹的！”戚少商很快就忘了生气，抱着白英琼抛起了高高，玩了一阵，他也喘起粗气，抱着小人儿回头笑着对顾惜朝说，“我若是当初和红泪顺利成亲，女儿都应该比琼儿大了。”

　　顾惜朝打开锅盖，一股混着酒香的鱼香伴着他略显茫然的声音飘出：

　　“若是我和晚晴有孩子……也该像琼儿一般大了……”

　　白英琼忽闪着大眼睛：

　　“神龙大叔和美人叔叔都没有女儿吗？那——”

　　她忽然笑起来：

　　“琼儿可以给你们当女儿啊！爹爹说有一种东西叫义父，就是干爹的意思，可以喜欢就认的。”

　　戚少商惊喜的问：

　　“琼儿愿意吗？”

　　“那神龙大叔愿意吗？”

　　“神龙大叔当然愿意！琼儿这么可爱！”戚少商紧紧的把小女娃抱进怀里，又忐忑的问，“你爹爹不会不答应吧？”

　　“不会的！”白英琼小脑袋瓜摇的像拨浪鼓，又把大眼睛笑成一对月牙，“爹爹如果不喜欢，之前就不会跟琼儿提这个了。”

　　“琼儿真聪明！那——乖女儿！”戚少商笑着大声呼唤。

　　“那——义父！”白英琼甜甜的应了一声，然后她一探脑袋，又对着顾惜朝叫道，“义父！”

　　“嗯？也有我的份？”顾惜朝显然没想到。

　　“琼儿也喜欢美人叔叔……”白英琼发动大眼睛装哭攻势，眨巴眨巴的，“美人叔叔不喜欢琼儿吗？”

　　“……自然喜欢，我只是——”顾惜朝的脸似乎有些红，埋起来，声音也有些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当个父亲……”

　　“不管！说定啦！”白英琼狡黠的滚进戚少商怀里，“其实——大义父和小义父都没有女儿，可以自己生嘛。”

　　温柔一口茄子呛到，瞪大了眼嚷：

　　“琼……琼儿，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这几天聊天都在提啊，背着大眼叔叔，讨论琼儿是不是爹爹和大眼叔叔的孩子”白英琼不解的一歪头，嘟囔道，“琼儿又不是听不懂。”

　　“阳阳交合生出的女子几乎没有缺点，除了身体强健，想必智慧也比普通阴阳交合而生的孩子早熟——戚少商！你看我作甚？！转过去！”

　　戚少商连忙把不知不觉扭回去的红脸转回来。

　　苏梦枕见状，笑着道：

　　“琼儿，你既然认了神龙叔叔和美人叔叔作义父，怎么忽略了苏伯父？”

　　正活泼开心的白英琼却陡然安静了，往戚少商怀里躲了躲：

　　“我……我怕你……”

　　这两日苏梦枕一直试图与白愁飞父女缓和关系，白愁飞对他视若无睹倒也罢了，但白英琼似乎从没听白愁飞提过苏梦枕，可竟也对苏梦枕怀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与畏惧。

　　小姑娘忽然又兴奋的尖叫起来：

　　“爹爹回来了！”

　　漫天金黄火红的落叶中，白衣的白愁飞缓缓行来。

　　白衣是温柔买来的，本来苏王二人见白愁飞家中的衣服破旧，都带了新衣服给他，但衣服到了白愁飞手上随即就被他翻手扣在地下，戚少商叹口气要去买，被顾惜朝拉住，顾惜朝给温柔递了眼色，温柔会意，她买回来的白衣白愁飞却没有拒绝。

　　此刻白愁飞白衣在身飘逸若仙，头发比起三年前更长了，但比起三年前的只有几缕白发，他现在的头发已然全部黑白参半，呈现出一种暗哑的灰色，他只在脑后低低的半挽了一个发髻，几缕碎发落在颊边，被秋风吹得四散飘扬，背后的药娄几乎全满，但他身姿笔直，只有步伐有些慢。王小石在他身后，他背着一个更大的药娄，目光一直盯在白愁飞身上，亦步亦趋的慢慢跟着。

　　王小石显得很失落，因为整个采药过程，白愁飞都没有跟他说话，哪怕他想帮二哥背一背药娄都被拒绝了。

　　跟了一路，这两天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问题他仍然没有找到机会问出口。

　　——“二哥，琼儿是我的女儿吗？”

　　若是温柔听了，只会大大的翻个白眼，叨念一声“天下最蠢小石头。”

　　若是苏梦枕听了，只会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两下，叹口气。

　　若是顾惜朝听了，只会翻个白眼，大大的冷笑一声，脸上挂着“我不想跟蠢货说话”的表情走开。

　　若是戚少商听了，只会脸上的表情五彩斑斓，最后定格成一个近似于无法顺畅排泄的模样。

　　白英琼的大眼睛两天一来一直在他脑海里晃，但是王小石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想到快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经……对二哥做下过那事……

　　所以他必须要问出来。

　　——但是要怎么开口嘛？

　　王小石烦躁的想揪头发。

　　“爹爹！”白英琼扑上来，踮着脚努力想托起白愁飞的药娄，“琼儿帮你！”

　　白愁飞揉揉女儿的发顶，把药娄放下。

　　“今天第一趟活就做的不错，”顾惜朝端着醉鱼走出厨房，把菜放到院中的圆桌上——这圆桌还是苏梦枕叫人送过来的，顾惜朝自然占便宜不客气，“净手吃饭吧。”

　　“对啊，白先生，顾惜朝的手艺很不错，你今天恢复到正常下地，正好和我们一起品尝——我都好久没吃到他做的饭了，他今天也就为你做。”戚少商兴奋的招呼着。

　　“咦？我来的正好？”

　　“腰腰姨姨！”白英琼扑过去挂到朱小腰身上，“来看琼儿啊。”

　　“对啊，”朱小腰点了一下白英琼的鼻子，“难不成看你爹？我和你爹又没交情。”

　　白英琼任朱小腰抱回桌边。

　　“正好，小腰姑娘，一起吃。”戚少商就喜欢热闹，现在更是开怀的眼睛发亮一脸笑容，“顾惜朝，还剩下三瓶炮打灯，都拿上来！”

　　顾惜朝坐下，把戚少商的凳子踹的一歪：

　　“自己去。”

　　戚少商乐呵呵的拿酒过来了。

　　戚少商兴奋的介绍：

　　“小腰姑娘，苏楼主，小石头，顾惜朝的手艺特别好，你们今天有口福了！”

　　王小石兴致也很高，他也喜欢很多人热热闹闹的：

　　“二哥的手艺也很好！”

　　话音落下却没人接茬，转头望去，白愁飞就坐在他身边，坐的笔直却垂眸肃穆，一丝反应都没有。

　　温柔见状打起哈哈：

　　“哈哈，那个……大白菜手艺真的很好，我可以作证！等到大白菜好点了，可以让大白菜和顾大哥比试比试，对吧？”

　　除了苏白顾之外，其他人都干笑，顾惜朝没错过白愁飞鼻子里喷出的浅浅的……类似于冷笑似的鼻息。

　　——又有热闹可以欣赏了……

　　“爹爹！我告诉你哦，神龙大叔和美人叔叔要认我当义女，”白英琼坐在白愁飞怀里蹭着他笑得一脸鬼灵精，“琼儿很喜欢神龙大叔和美人叔叔，不忍心伤他们的心，所以琼儿答应了。”

　　“嘿，你个小丫头，”戚少商凌空戳着白英琼笑，“一肚子鬼主意啊。”

　　温柔扑哧一笑，语带双关：

　　“长了双小石头的傻乎乎的大眼睛，鬼主意却是随了大白菜，挺好！挺好！”

　　白愁飞却好似没听到温柔的话，揉揉女儿的头：

　　“那以后也要好好孝顺两个义父，懂么？”

　　“琼儿懂！”

　　白愁飞抬眸，目光虽淡，但真的是锐利的射向对面的顾惜朝与戚少商：

　　“也请两位义父，以后尽到父亲的职责。”

　　戚少商笑着应承“好说好说”，顾惜朝却有些皱眉。

　　——白愁飞似是……

　　顾惜朝随即注意到白愁飞极少动筷子，他身体亏空隐伤暗疾一堆，胃口不济自然正常，不过白愁飞要吃也只是吃些菜蔬，王小石上一瞬夹给他的肉下一瞬就被他夹出来丢到地上，只有温柔夹给他的肉，他才会勉强吃一口，但吃下去时脸上的表情隐隐有强忍的痛苦。

　　而且，糖蒸茄是甜的，主要是顾惜朝为了温柔和白英琼两个小丫头做的，成年人几乎不怎么动，可白愁飞似是毫无所察，夹的菜蔬里也时常有那个。

　　顾惜朝转念就抓住了心中的猜想。

　　他回到厨房端出蒸好的面枣和最后一道炉焙鸡，却把一个盛满了鸡肉的小碗放到白愁飞面前。

　　“这都是挑出来的鲜嫩部分，你吃这些，容易克化。”

　　白愁飞低声道了谢却仍然不动筷子。

　　重新落座的顾惜朝对温柔笑道：

　　“你家大白菜可是需要补补身子，你快给他夹些碗里鸡肉，他只给你面子。”

　　温柔得意洋洋：

　　“当然！我和大白菜是什么关系？——来！大白菜！快吃！”

　　白愁飞只好把肉吃进去，温柔得意之下趁势进攻，又连夹了五六筷，白愁飞都一一吃下了，只不过到最后，脸上的表情也快忍不住了。

　　顾惜朝笑了。

　　——这帮侠义正道又有热闹可以给他看了。

　　“温柔，你且尝尝我特意给你家大白菜准备的鸡肉。”顾惜朝稍稍提高了声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嗯？为啥？”温柔夹起来，“顾大哥你手艺真的很好，给大白菜的肯定更好吃——噗！！！！好咸！！”

　　温柔吐掉嘴里的肉，所有人的目光齐齐从顾惜朝身上落到白愁飞身上。

　　“我猜的没错。”顾惜朝笑得天真笑得开心，“白愁飞你早没有味觉了吧？”

　　白愁飞身体挣动了一下，忽然扭头呕吐起来。

　　温柔急忙把白英琼接到自己怀里，王小石则慌忙给白愁飞拍着背，扭头看着顾惜朝，声音都在发抖：

　　“顾先生……二哥怎么了……”

　　顾惜朝刻意扫了一眼苏梦枕：

　　“而且顾某猜测……白愁飞不仅早没有了味觉……而且更吃不下肉去……尤其是——白肉。”

　　王小石立刻联想到白愁飞对下雨的反应，他惶然抱住吐完变得虚脱的白愁飞：

　　“是不是还是因为第二次入狱……狱里发生了什么？二哥！狱里发生了什么？”

　　王小石哽咽着发问，问到最后已是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