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而可变孰为英琼》不辩书生

4、第 4 章

　　白愁飞疯了。

　　重新可以呼吸后，他随即就恢复了意识，但目光迷离，只是空空的盯着某处。

　　“二哥？二哥？”王小石怕的发抖，抚在白愁飞脸颊上的手不住的颤抖。

　　白愁飞微微斜了目光看向他，露出个疑惑的表情，轻声呢喃：

　　“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他重新望向上空，竟笑起来：

　　“那么快就一个时辰了……”

　　王小石吓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二哥，你在说什么……”

　　他再次要伸手，却不料碰到白愁飞的脸颊之前，那人突然暴起，右手成爪抓向王小石咽喉：

　　“王小石！你快死！”

　　王小石因为震惊和伤心完全动弹不得，但一直关注着局势的戚少商在白愁飞跳起的第一时间就插到王小石身前，强大又绵和的一掌印上白愁飞胸膛，把他推到墙壁上抵住。

　　“二哥——！”王小石哭着喊道，“你怎么了呀——？”

　　“爹爹!爹爹！”白英琼努力从朱小腰怀里挣扎出半个身子，朝着白愁飞拼命伸出一双小胳膊。

　　朱小腰想拦，但戚少商对她摇摇头：

　　“让琼儿试试……”

　　朱小腰只得上前把白英琼放上床榻，白英琼手脚并用的爬向白愁飞，却不料白愁飞本来呆愣楞盯着她，却在白英琼刚刚触碰到他的瞬间，呆愣的表情陡然变作惊恐，白愁飞迅速把自己的长手长腿都蜷成一个团塞在床榻最角落，瑟瑟发抖。

　　“爹爹！爹爹！”白英琼一张小脸哭的通红，却抠不出白愁飞的胳膊，只好整个人糊上去，嚎啕道，“我是琼儿啊，爹爹你不要我了吗？爹爹……爹爹……”

　　小丫头抱着他哭，白愁飞却哆嗦着目光拼命挤着自己，空茫的眼神移到另一边，接着两行泪从他无神的眼中落下，他紧紧闭起眼睛，绝望的开始用后脑撞墙：

　　“不是真的……只是噩梦……只是噩梦……不是真的……不要动心……不要希望……不是真的……”

　　“二哥！二哥！”

　　王小石悲声呼唤着要扑上来阻止，但他的触碰让白愁飞又是怒起，白英琼都被父亲甩到一边，好在白英琼仍然倒在床铺上，要爬回白愁飞身边，被眼疾手快的朱小腰一把捞回来按在怀里。

　　但这一次白愁飞还没碰到王小石就软下身子失去了意识。

　　戚少商把手收回来，抱歉的对着含泪发怔的王小石解释：

　　“我没使多少力，只能这样了……”

　　“眼下只能找大夫来看看。”朱小腰一边哄着白英琼一边说。

　　这时院外传来声音：

　　“楼主，苏楼主派我过来以供驱策。”

　　王小石第一次在听到苏梦枕后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

　　——杨无邪果然消息灵通，金风细雨楼救人的时机都卡的恰到好处……

　　院外来了一辆马车，一个无法无天的兄弟把树大夫扶了进来。

　　王小石默然让开位置，等树大夫诊断完了才开口：

　　“树大夫，可是因为蚀心丹？”

　　“王楼主，听你和戚捕头描述的症状，应该是蚀心丹的影响。”

　　“可白愁飞这三年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朱小腰忍不住插嘴，怀中的奶娃娃握紧小拳头强忍嚎啕的样子让她的心都碎了，“除了对琼儿有笑脸，对于不相干的人，至多不过是冰冷些罢了。”

　　“这——蚀心丹属于毒门，况且医理也是行的奇路，老夫乃老派医家，对于蚀心丹也只是听闻却不曾亲手治疗过，所以也解释不出什么。”

　　“洛阳王大概可解……”戚少商和王小石都没说话，所以朱小腰只好询问的看了看王小石，“但白愁飞恐怕撑不到洛阳。”

　　一直沉默的戚少商忽然说道：

　　“我知道个人，他应该有办法。”

　　戚少商安慰的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

　　“他就在城外禹王台的凤溪谷中，我们这就过去。”

　　王小石将白愁飞抱上门口的马车，待戚少商和朱小腰带着琼儿坐进去，他自己坐上了驭手的位置。

　　“你送树大夫回楼里，顺便告诉大哥，”王小石脸颊上咬筋游移，“等到二哥情况稳定，我要回去找他好好谈谈。”

　　山谷中满是金黄火红，深秋的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马车行在上面，简直半点声音都没有。

　　一座精致草庐远远在望，但是王小石觉得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后，草庐仍在不变的距离上。

　　“戚大哥？你看——”

　　戚少商掀帘探出头，望了望，又叹口气，提气将声音放出很远：

　　“是我，有事求你……把阵法关了吧……”

　　层层叠叠的声音传荡开去，但周围半分变化也无，戚少商提示一头雾水的王小石继续前进，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他们已经来到了草庐门口。

　　一个青衣卷发的书生站在院门口负手微笑。

　　那书生凤目狭长秀鼻高挺，端的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然而神情之中满是倨傲——王小石将白愁飞从车上抱下来，面对那书生时，不禁生出感慨——和二哥好像……可与二哥不同的是，书生的表情浓墨重彩，笑起来时天地风云都可变色，而且笑容中的讥讽嘲弄毫不掩饰，竟让人生出难望项背，远远不及之感。

　　王小石竟有些唯唯诺诺了。

　　“大当家竟然有事求我。”书生笑着开口，声线颤动着金属的质感，带着勾人的尾音，也是毫不掩饰放肆张扬。

　　“所以你心情那么好？”戚少商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戚大当家义薄云天兄弟遍天下，今日竟然能来向我这个人神共愤的恶人求助，我难道不可以心情好吗？”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朱小腰和王小石：

　　“三合楼的小腰姑娘吧？这位应该就是王楼主。那么王楼主怀里的是——”

　　戚少商接口：

　　“他是白愁飞。”

　　“哦？”书生显出万分好奇的神情，他的好奇也不加掩饰，仿佛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他走上两步打量着白愁飞，“这就是另一位人人得而诛之的贪图功名无情无义狼子野心的恶人？嗯——也不过如此。”

　　“他病了，顾惜朝，你能救他吗？”戚少商的语气中带上一丝期盼。

　　——原来他就是顾惜朝……

　　王小石抱紧了怀里的白愁飞，这么高的一个人如今抱着却没有什么重量，就像抱着一把枯骨。

　　——什么时候二哥也能恢复成顾惜朝这神采飞扬的模样？

　　“我能救。”顾惜朝笑着对上王小石和戚少商亮起来的眼，“但是我不救。”

　　“你——顾惜朝！”

　　顾惜朝笑得更开心了：

　　“王小石是你的兄弟，救了白愁飞你兄弟快活，你也快活——可我偏不叫你快活，你不快活了，我就快活。”

　　他转身走向院子里：

　　“不送。”

　　王小石急的目光下意识的追着顾惜朝的背影，他绞尽脑汁的想着劝说之词，但越急脑子越是一片空白，越一片空白他就越控制不住的发散起思绪——原来顾惜朝有点跛足……这院子打理的真好……像二哥家的后院……竟然也有座坟……“爱妻晚晴之墓”……

　　突然的福至心灵让王小石对着顾惜朝的背影高喊起来：

　　“二哥家后院也有一座坟，墓碑上刻着的是‘爱妻雷媚之墓’！”

　　顾惜朝的脚步停了，他默然站了片刻，稍稍侧头，看向几步外的墓碑。

　　“进来罢……”

　　室内陈设简朴却风雅，王小石把白愁飞放到顾惜朝指定的床榻上，看看榻上形容枯槁的人，再看看旁边站着的挑衅张扬的青衣书生，又觉得鼻子发酸，握着白愁飞的手却愈发紧了。

　　“他什么病？”顾惜朝看着的是戚少商。

　　“呃——疯病……”

　　顾惜朝爆发出一阵清朗的大笑，笑完了用打量傻子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戚少商：

　　“戚少商，你让一个疯子来给另一个疯子治疯病？是你疯了吧？”

　　“不一样，他的疯病……是因为被喂了蚀心丹……”

　　“哦？蔡京的手笔。”

　　顾惜朝感兴趣的上前，王小石只能让到一边，看着顾惜朝给白愁飞诊了脉后，他才小心的开口：

　　“顾——先生，我二哥他……”

　　“你且说说他发病前后。”

　　戚少商见王小石心神不宁，便拍了拍他：

　　“你是当局者难免心神动荡，我来说吧。”

　　戚少商虽看似粗犷但实际心思缜密，虽复述的言简意赅，但白愁飞整个发病过程的所有细节都没有错漏，包括那个说起来让王小石脸红的“度气”。

　　顾惜朝却没对王小石的脸红表示什么，翻开白愁飞的眼皮看了看，他思索片刻，然后伸手按上白愁飞的颈侧。

　　白愁飞突然咳出声，然后醒了。

　　“爹爹！”白英琼忍不住出声呼唤，顾惜朝一抬手，朱小腰轻轻拦住了白英琼。

　　所有人都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慢慢转动眼珠，目光最先找到王小石，然后在其他人脸上一一扫过。

　　空茫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呆滞的眼中却突兀的滑下一行泪珠。

　　顾惜朝挑眉一笑，声音跳跃一字一停：

　　“白，愁，飞。”

　　白愁飞看着他的眼睛如一潭死水。

　　顾惜朝却不为所动：

　　“我是——任怨啊，到时辰享用蚀心丹了。”

　　手腕一翻一颗药丸已经拖在掌中递过去，王小石不由脚步一动，被戚少商拦住了，戚少商示意他不要干涉。

　　白愁飞眨了眨眼，迟缓的向那颗丹药伸出手，但即将触碰到前他停住了，没有力气举着胳膊，胳膊“啪”一声落回胸膛上，他望着王小石面露疑惑：

　　“还没完……”

　　“这个噩梦还没完？”顾惜朝立刻接口，“完了呀，你凭什么说没完呢？”

　　“王小石……没死……梦……没完……”

　　顾惜朝和戚少商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闪过恍然，只有王小石满心满眼都是二哥，虽感觉不对，可僵住的脑子实在无法转动。

　　戚少商示意朱小腰把白英琼带出去，白英琼虽不愿，但十分懂事，她似乎能明白眼前的处境，瘪着嘴努力点点头，乖乖被朱小腰抱出去了。
　　“任劳，”顾惜朝仍然笑意盈盈的盯着白愁飞，好整以暇的开了口，“送王楼主上路呗。”

　　王小石只觉得脖前一阵冷风划过，对上戚少商目光，他心领神会，顺着戚少商出掌的力度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但他舍不得不看他的二哥，所以他的头朝向的是床榻方向，偷偷眯着眼注视着白愁飞。

　　白愁飞也侧头看着王小石，灰白的长发铺满一床，又沿着床沿倾泻而下，王小石似看见白愁飞在那片暗灰色的海中孤身浮沉。

　　一串泪从白愁飞眼角滑落，经过鼻梁，流入另一只眼中，又再度流出，流进王小石心里。

　　王小石也流泪了……

　　原来蚀心丹让大白重复经历的噩梦，就是看着自己死亡吗？

　　所以自己在河底“死亡”，才会让大白认定这三年不过是又一场噩梦，他又发了疯。醒来看到自己，他以为不过又是一场噩梦的开始，所以他干脆出手直接要杀“王小石”，好尽快结束这噩梦……

　　——为什么三年前我要杀他啊？我真是个混蛋……

　　大颗的泪珠也不断从王小石眼角滑落。

　　白愁飞接过顾惜朝手里的药丸，吞了下去。

　　顾惜朝那只拖着药丸的左手却突然翻转下压，内力聚集，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直接一掌印上了白愁飞胸口！

　　白愁飞短促的咳了一声，痛苦的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你干什么？！”王小石目眦欲裂，跳起来也一掌拍向顾惜朝。

　　顾惜朝脸上嘲讽的微笑不变，就这么静静看着王小石气势万钧的一掌袭来，直到他被戚少商扯向后，由戚少商与王小石对了一掌。

　　两人都是绝顶高手，一掌对完就各受了内伤，白愁飞与顾惜朝近距离被波及，顾惜朝面色一白，白愁飞又是一口血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