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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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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甜水巷的小院不大,但是因为距离观音院近,所以倒是十分僻静。
一进院门白英琼就从顾惜朝怀里挣着下了地,牵起父亲的手。
父女两人自然而然的向屋后走。
顾惜朝和戚少商以及温柔跟在父女两人绕到屋后,发现父女二人原来是给雷媚扫墓来了。
将近一月未在,周围的花朵凋谢了不少,不过成片的假连翘和山麦冬仍然开成一片紫色的芬芳海洋。父女二人在墓前蹲下,开始动手拔去花海中新增的野草。在这个季节,野草也大多枯黄了,显眼更萧条。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感觉到有人靠近,但随即两人又都放松,因为是没等到人的王小石,自己找了来。
他们都默默站在后面看着父女两人。
白愁飞的动作很慢,但很认真,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倒是白英琼,显得卖力又快乐,如春日的黄莺一样发出婉转甜美的声音:
“娘亲,这么多天肯定想爹爹和琼儿了吧?不过娘亲肯定能原谅爹爹和琼儿的,爹爹去治病去了——对了,给爹爹治病的是琼儿的小义父哦,他和爹爹一样好看,但是比爹爹话多——可是琼儿爱听他说话。小义父不喜欢做小义父,老说自己是琼儿的义父,好像琼儿没有大义父似的。琼儿的大义父是神龙捕头哦,可厉害了,娘亲你看看!你看看!”
说罢回身冲顾惜朝和戚少商小手不停的招,两人连忙走上前。
温柔左手叉腰叫道:
“啊,琼儿,温柔姑姑伤心啦!”
“当然还有温柔姑姑啦,”白英琼挤着大眼睛讨好的笑,连忙自己跑过去牵住温柔的手,亲自将她带过来,“娘亲,这是温柔姑姑哦,还有温柔姑姑送给琼儿的小白菜。”
白英琼戳了戳温柔右手抱着的兔子,抱住温柔的腿,又仰起脸,用闪亮亮的眼睛盯住戚少商和顾惜朝,大声对墓碑道:
“娘亲,琼儿现在可快乐啦!”
站在最后的王小石并不埋怨白英琼忽略了自己,但是也难免感到一阵阵伤心。
因为他看见,白愁飞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露出的却是不及眼底的笑。
——大白,你不快乐……
果然白英琼接着跑回白愁飞处,从身后趴上他的背,小胳膊揽住父亲的脖子:
“可是爹爹不快乐……”
白愁飞拍了拍脖子前面锁着的小手,声音很轻:
“琼儿快乐,爹爹就快乐……”
白英琼嘟起小嘴。
顾惜朝给温柔使了个眼色,温柔打了个磕巴,随即明白过来。
“啊……啊啊,琼儿啊,温柔姑姑可是第一次到你家作客呢,琼儿带姑姑去参观一下,顺便姑姑还可以和琼儿一起打扫打扫。”
白英琼很乖巧的被温柔领走了,顾惜朝又丢给戚少商一个眼色,戚少商显出不乐意,顾惜朝的眼色化成眼刀,戚少商只好闷闷不乐的走开,还拉走了王小石。
后院只剩下了白愁飞和顾惜朝,一蹲一站,一时无语。
无边落木萧萧下,生死两处茫茫知。
“现在我才真切的感觉到,我们彼此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良久,顾惜朝发出一声感慨的轻笑。
白愁飞仍是没说话,只是似乎体力不济,让自己坐下了。
顾惜朝于是也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
“苦闷到极处时,我也喜欢这样坐在晚晴的墓前,哪怕什么都不说,都感觉和她说了很多,她一直在听……”顾惜朝自嘲的一笑,“可是,她活着时,我却什么都不能与她说,不愿与她说,因为一说就会吵架,她与我完全是信念道义都不相同的两类人……”
白愁飞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略带沙哑的声音:
“真正的我自己……从来只能说与雷媚听……可是如今在她墓前,我反倒无话了……”
“你爱她么?”
“她……是我的知音。”
顾惜朝仰望天空,又是笑,笑得讽刺笑得凉薄,笑天下最可笑之人,竟是自己:
“我要杀我的知音,却害死了我的挚爱,结果知音活的好好的。你的挚爱要杀你,却间接害死了你的知音,你的挚爱却活的好好的。”
“我的挚爱……只是琼儿……”白愁飞的声音轻的似乎随时都会逸散在风里,“但雷媚于我,就像晚晴于你一样,都是爱妻。”
“三年前雷媚失踪,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上白愁飞的目光,顾惜朝耸耸肩,“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琼儿,你是说你记得?”堂屋里,温柔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英琼,旁边围着戚少商和王小石,“那时你——应该只有一岁吧?”
“琼儿真的记得,”白英琼的大眼睛委屈的垂下来,“但是琼儿怕爹爹伤心,也一直没跟爹爹说过琼儿记得。”
“那都发生了什么?雷媚——不,你娘亲怎么死的?”温柔蹲在白英琼面前追问。
戚少商嗔怪的盯了温柔一眼,又柔声对女儿道:
“琼儿,你若是怕,不愿回想就算了。”
“琼儿没觉得怕。”
“琼儿出生后就被抱走,我知道这是蔡相控制我的又一层保障,所以休养了一个月后就复出替他卖命。”再次说起从前,白愁飞的声线中仍然隐隐压抑着震颤,“重回金风细雨楼,打击苏梦枕,替蔡相清除异己谋求利益,我干的很好,所以渐渐的蔡相也允许我去探望琼儿。”
“那房子好大,琼儿周围时刻都有人,不过爹爹来的时候琼儿很高兴,爹爹抱琼儿,爹爹跟琼儿说话,那些人就在旁边看着,好讨厌,”琼儿皱起小鼻子,但随即舒展了,她很快又能找到快乐的回忆,“爹爹每次走的时候琼儿都忍着不哭呢,琼儿都对爹爹笑,爹爹也笑,爹爹一笑琼儿就开心。后来还有黑衣服的姨姨来看琼儿,她可好看,可是琼儿觉得她好吓人。”
王小石吃惊:
“是雷纯?”
戚少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也是蔡京的义女,非常有可能清楚白愁飞生子这件事。”
温柔愤怒的深呼吸了几次,才红着眼睛对白英琼道:
“琼儿你继续说。”
“后来娘亲也来看琼儿啦。不过她就来过一两次吧,具体几次琼儿就记不清了,反正比黑衣的那个姨姨少,”白英琼一脸幸福,“当时娘亲还抱琼儿呢。”
戚少商疑惑的问:
“琼儿怎么就知道那是娘亲呢?”
“因为给琼儿喂饭的奶奶总跟琼儿念叨,爹爹啊,娘亲啊,爹爹的爹爹叫爷爷,爹爹的娘亲叫奶奶,还念叨爹爹的哥哥叫伯伯,爹爹的弟弟叫叔叔,娘亲的姐妹叫姨姨……琼儿记着呢。黑衣姨姨抱琼儿,琼儿可难受,娘亲抱琼儿,琼儿就可开心,所以那肯定是娘亲啊。”
“渐渐的雷媚也被允许去探望琼儿,这件事我就只能拜托她。”白愁飞说到这里,不禁又抬手轻轻抚着墓碑,仿佛是在抚摸雷媚痴痴凝望他的脸,“蔡京把我当一条狗,我这条狗迟早都要到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无论如何,我对他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也是琼儿变得不再重要的时候。”
顾惜朝接口:
“所以你的假死,也是趁看管松懈救出琼儿的最佳时机。”
“对……我无人可托,只能找雷媚。”
“那晚人好多啊,都追在娘亲和琼儿身后,但是娘亲怀里可柔软可暖和,”白英琼一边噘嘴一边回想,大眼睛里蓄上隐隐泪光,可是她倔强的忍着抽噎平稳自己的声音,“娘亲在!琼儿可不怕!娘亲抱着琼儿在各种黑黑的巷子里跑,后来追在后面的声音就没了。琼儿能听到娘亲喘的可不舒服,娘亲还咳嗽来着!然后娘亲就带着琼儿回家了,是爹爹抱住了娘亲和琼儿。可是——可是——”
白英琼忍不下去了,嘤嘤的哭起来:
“可是爹爹一身血,娘亲也一身血,娘亲瘫在爹爹怀里,爹爹也爬不起来,琼儿只会哭,什么也帮不了,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和娘亲难受……”
王小石心都要碎了,他把手插进头发里用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为什么那么浑……为什么……王小石……你就是天下最蠢……”
温柔心疼的上前把白英琼搂进怀里,转身看到王小石,气的又伸出一脚把他踢倒。
“我听到琼儿刚刚叫我娘亲了……”三年前的雷媚缩在白愁飞怀里,闭着眼睛幸福又安详的轻声叨念,“真好啊……我一辈子都梦想过这样的生活……一座小院子,里面有自己的俏郎君和乖孩子,孩子叫你爹爹……叫我娘亲……我给她……做饭……你教她……读书……识字……现在终于都……有了……白愁飞……谢谢……”
那双眼里永远都有他一人的眼睛,现在却开始涣散了目光,她已然看不清了,可她仍然看着白愁飞笑着,抬起颤抖的手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他的脸庞。
她的手力竭前被白愁飞的手握住,放到了自己最心爱的人的脸颊上。
她听到最爱的人说:
“你是白家娘子,是琼儿的娘亲,是我白愁飞此生唯一认定的爱妻,雷媚,你是白愁飞此生唯一的妻子!”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这辈子虽短,可想拥有的都拥有了,哪怕只在最后一瞬拥有,可毕竟是拥有了……
“含笑而逝,也算是一种圆满了……”顾惜朝轻声感叹,目光放向天际,泪水在他眼角一闪而逝,“晚晴最后一刻,却是在铁手怀中……她死不瞑目,还是别人告诉我的……就这个,我会恨一辈子!”
堂屋里王小石抬起脸:
“琼儿,你爹爹……是怎么熬过来的?”
温柔又嗔怪的踢了他一下,但是戚少商对温柔摇了摇头:
“琼儿远比咱们想的要聪慧坚强。”
琼儿抽抽搭搭的从温柔怀里抬起头,用小拳头狠狠抹掉泪水。
“爹爹的伤好重,就在后院里埋娘亲,都只能用手挖土,挖一会儿歇一会儿,还会吐血,琼儿刚开始也哭,后来心疼爹爹,就帮爹爹一块挖土,可是爹爹捧着琼儿的手掉泪,就带着琼儿进屋,爹爹换了衣服就不流血了,可是爹爹还是病着,他一手抱着琼儿一手挖土,琼儿要帮忙,爹爹就按着琼儿。”她不乐意的撅起嘴,“后来爹爹一直病着,琼儿也心疼——去年!就是去年,爹爹病的都快死了,爬不起来,琼儿吓死了,守了爹爹两天都没吃饭,好饿……”
王小石忍不住上前,两手包住琼儿的手,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去哭的不能自已:
“琼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英琼的大眼睛闪了闪,先是看了眼温柔,又看了眼戚少商,最后才看向王小石,小心翼翼的,还有些疑惑:
“大眼叔叔?”
“琼儿,你怪我吧……你狠狠的怪我吧……”
王小石抬起脸看着她,泣不成声。
白英琼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怪你?我不懂……不过大眼叔叔你挺可爱,人也挺好呀,我知道你是我另一个爹爹,不过嘛,大人的事我还没弄懂,反正我不讨厌大眼叔叔你,爹爹让琼儿叫你爹,琼儿就改口,爹爹不让,琼儿就还叫你大眼叔叔呗。”
她又忽闪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快乐的笑,王小石第一次在别人脸上感觉到自己的笑容的力量,不禁也破涕为笑。
笑容未歇,院门外由远及近的纷乱脚步声就让王戚温三人警觉的站了起来。
那是一群人,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看来还算讲道理。
沉寂只有一瞬。
“夫君在里面吗?”声音若四月春水冬日暖阳,可声线却似冰含雪酝酿暴风,不可谓不动听,但在如今的江湖上,也不可谓不让人胆寒,这个声音属于那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女子,“夫君,我来接你回家。”
白愁飞与顾惜朝从屋后走出,王戚温三人也带着白英琼走出屋子。
白英琼第一时间就扑到父亲身边。
白愁飞抱起女儿,看向院外站着的雷纯,脸色更淡更冷。
雷纯的脸上的笑却更美更柔。
“夫君,三年不见,既然未死,为何不来六分半堂找你的妻子?”
白愁飞冷嗤一声:
“在下的妻子只有雷媚一人。”
“哦?”雷纯的眼中孕育风暴,声音又更加和缓,“我们可是经历了三书六聘共拜天地,当初不是夫君你就算强迫也要与我成亲么?怎么又找到雷媚了?你与雷媚算是无媒苟合了吧?”
王小石恨得迈上一步侧挡住白愁飞父女,相思刀半甩出鞘露出锐利寒光。
白愁飞眉头拧起:
“那时我疯着,迫你成亲并非真心真意,你若一定划清关系,稍后我自写一张放妻书与你。”
“白愁飞!”雷纯忽然变成狰狞面色,“你要来纠缠就纠缠,你不愿纠缠就走开,凭什么都依着你?我偏不让你如愿。”
白愁飞气的深吸一口气,身子有些打晃,顾惜朝瞥见,便对雷纯一歪头:
“你好丑啊。”
“你——你怎敢——”只要是女子都不喜欢被人说丑,况且是雷纯这个天下公认的美人。
顾惜朝悠闲惬意的一耸肩:
“实话实说啊,六分半堂连长在别人身上的嘴都要管?你就是丑啊,相由心生,你心里毒恶,脸上自然就丑。”
“顾惜朝!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你——”
“哟,你认识我我还开心呢,”顾惜朝更是笑得满面春风,“雷纯,别以为我不认识你啊。你的事天下都传遍了,顾某也知道,你和苏梦枕纠缠,偏偏折磨一个不相干的、还救过你的恩人,看来疯子不仅只有顾某和白愁飞啊——你更疯。”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疯?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
“停,”顾惜朝抬起手止住雷纯的话,“你受了什么苦干我什么事?你经受的迫害又干白愁飞什么事?你的苦都是你的老冤家苏梦枕给的吧?你不去折磨他偏要折磨白愁飞,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如此——看来你不仅疯,而且傻,白愁飞从来不是苏梦枕在乎的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要折磨你老冤家的所爱,你自杀算了,要折磨你老冤家最爱的兄弟——”
顾惜朝向侧边一伸手,摆成一个介绍王小石的姿势:
“你来折磨王楼主啊。”
“啊?啊对,雷纯,你来找我!”
雷纯身后六分半堂的人面上都不好看,但雷纯的疯狂之色更加明显。
“她怎么了?”顾惜朝侧身小声问温柔,“三年前她就该和苏梦枕成亲了吧?”
温柔脸色尴尬:
“还是两边利益不和,师兄拖着不开口,纯姐——雷纯又不敢总是拿一枝独锈要挟,毕竟要挟一次师兄弟身体就差一分。”
顾惜朝马上扬声对雷纯笑道:
“雷总堂主真是个疯婆娘,吓得你老冤家都不敢娶你,你还不自我检讨,又怪罪到白愁飞身上。你觉得你老冤家不愿意娶你,是因为你身上还有与白愁飞的夫妻身份在?顾某可以跟你保证,哪怕你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你老冤家也照旧不想娶你。”
戚少商暗暗挑眉——顾惜朝这话真是损到家了……
不过刚刚发现雷纯竟然知道白愁飞狱中生子,也参与了拿白英琼要挟白愁飞这件事,戚少商彻底对雷纯没了好感,顾惜朝让雷纯颜面扫地,戚少商其实还挺乐见其成。
“你们——给我把这里通通铲平!把这些人都杀掉!”
戚少商接着摇头——女人啊,女人……别人还好说,自己可是官职在身呢,这女人疯起来连这个都忘了吗?
但是在六分半堂的人动手之前,另一股人潮汹涌而至挡在了六分半堂面前。
而最外层的,也是靠院门最近的那个人回身,对院中人抱拳行礼道:
“金风细雨楼主事田无疆,奉苏楼主之命,恭请白楼主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