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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抉择 ...

  •   “娘的,娘的!”关霆脖颈青筋暴跳,咒骂着接连踢翻落地灯烛。
      跪坐在一旁的于烛倒是看起来比关霆镇定许多,但那双把信纸攥得青白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大人。”于烛放下信纸,作为一名出色的幕僚,他绝不能乱了阵脚。
      “我们必须和将军府示好了。”
      关霆后槽牙磨了磨,痛骂一声,踹翻了几案。
      于烛深晓关霆狂妄,让他向别人低头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但他必须把自己按住。
      于烛嗽了两声,掏出手帕,条缕分析地讲明局势。
      “天有异象,中原旱灾四起,但关内雨水沛泽。”
      这看起来是他们福入关的福报,却亦是能招致灾祸的厄运——流民失所,定会大批涌入福入关,周边的城邑也会请调福入关的粮草救济。可就是在这个当口,福入关的好几个粮仓居然被水泡了。
      “现有四个粮仓被水泡毁,”于烛哽住声音,顶着关霆阴沉的眼神继续说道,“况且,得到风声,新来的掌事大人是京都派来的。”
      “姓曹。”
      “嘭!”
      关霆一掌劈裂几案,案上的烛油撒了一地,红芯火苗声势减弱。
      “我知道了。”关霆宣泄自己的邪火。
      自从今年开春就没什么好事发生。本来还算安分的福入关,似乎因为那个名冠京都的殷其雷,变得躁动不安。更让他心悸难安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粮仓被毁,京都来人。
      这两件事单拎出一件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关霆拇指按着额角。
      “一旦我们和将军示好,若京都大人发现......”别说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富贵,就连他这条命都要交待进去。
      “大人,”于烛也知道这是个下下策,但他们必须先解决掉这个快要烧着眉毛的事,至于京都,“京都要派官员接管福入关,也只是个传闻,若他们真要来,以京都人的做派,必要敲锣打鼓,大张旗鼓地排场面,何至于到现在没个动静。”
      “有了将军的军队和粮仓相助,先挨过眼下吧。”
      “大人——”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末友突然叫道,“您一直搁置的徐楚易一案......”
      “啪——”一声霹雳从王末友的耳边响起。
      于烛用帕子捂住扬起的嘴角。
      王末友这是收了徐家多少银子,连命也不要了吗?
      “蠢货!”关霆直接挥刀砍在王末友的左侧,行风运气地朝他的胸口猛踹。
      “你老子还在刀尖舔血,你倒是搭棚乘凉看大戏。”
      看王末友倒在地上咳得缓不过来气,关霆鼻腔哼出一声,冷脸朝着于烛。
      “让他徐家别贪得无厌,”他又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直哼哼的王末友,“小心别把命贪没了。”
      徐家小门小户的样,他关霆还真看不上眼。吊一吊徐家,顺便剐点徐家、百艳楼的油水,而后吊上殷其雷,把美人收入囊中,本来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偏偏弄得这么遭。
      现在放过百艳楼一把,也算是安抚殷其雷,更要紧地是卖了将军府一个面子——殷其雷好说歹说也曾是被将军请入府里的。
      雨水丰沛,关内的百姓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今年可不愁粮食了。”老汉用豁嘴的茶碗从缸里舀出一碗水。
      “是啊,爹。”三十上下的男人刚卸下货物。
      “甭说自足了,光是大月国买咱们货就赚够哩。”男人咧嘴傻笑着拍了拍钱袋子。
      “孩儿他爹,”一个年轻少妇胳膊夹着簸箕,手上搓着谷皮。
      “我听李婶子说,咱这来了许多关外的人?”
      正喝水的老汉也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啊,”男人抽出汗巾抹了一把脸,“关外好多地儿闹旱灾。”
      他笑了笑,“不过跟咱没啥关系,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
      老汉到底是比自己儿子长了好些年岁,他把茶碗递给儿子,额头长着几道皱纹。
      “我看可不是什么好事,”老汉摇了摇头,“闹灾的人疯起来,做些强盗土匪的勾当多的是。”
      “嗐,”男人不像他老子似的杞人忧天,“关内有那个太岁镇着,谁还敢乱?”
      “我看不见得,”老汉是老来不怕事,经历过大风大浪,到有了岁月附赠的智慧。
      “关捕头上任这几年,虽然没什么乱子,但那马贼一直为祸,直到安远将军的军队扎营后,那些马贼才消停。”
      “依我看,福入关安不安定,是看安远将军了。”
      老汉话音刚落,年轻少妇脸色难看地叫道,“爹,说了这么些话,您再喝口水吧。”
      老汉自己疯癫些做个老来宝也算说得过去,但要累害儿女便成老来嫌了。
      老汉讪讪地笑道,“老喽,老喽,说的话都发昏了。”
      关内确实涌进来一大批流民,关霆正想办法设置关卡拦住他们,但还是有人里应外合,铤而走险地帮助这些流民偷偷入关,更可怕的是有些流民家财尽失,走投无路之下果真投靠到马贼。
      梁肃征等人入关以来,虽说把那些马贼收拾的服服帖帖,但还是有些贼心不死的亡命徒流窜。
      “将军,关霆的四座粮仓全都被我们毁了。”夏虎贲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
      “全是照您安排的,把咱们坏米谷运到里面,把他们的好米谷全拿过来,再用水冲泡了粮仓。”
      夏虎贲忙了整整一个月办成这件事,自然要好好炫耀一番,对着云猗挑衅地笑了笑。
      “这叫,偷梁,”夏虎贲卡了一下嗓子,“咳,换粮。”
      “打脸充胖子。”云猗嗤笑,转头和梁肃征说道,“那些马贼人数不多,但太奸滑。”
      他一心扑在马贼身上,什么风流做派都没有了,头发较之前更是蓬如野草。
      “流民来的也越来越多了。”
      梁肃征把几案上的公文搁到一边。
      “关霆这几日不停地递帖子示好,”他从几案后面起身,“来求我们商讨流民问题。”
      “云猗,你回来和他商讨,”梁肃征若有似无地笑道,“和他好好周旋。”
      云猗立即心领神会,他知道将军这是让他好好替殷其雷报仇。
      “那些流民,我亲自去看管,”梁肃征继续说,“若是关霆问起我,随便搪塞过去。”
      “那,”林昂也被流民的事折磨了许久,“让白铭修回来吗?”
      他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问,“那些流民伤亡颇为严重。”
      梁肃征衡量许久,忖度殷其雷身边的隐患一一被他打下去,况且殷其雷身边的封禹武功颇高。
      封禹。
      一提到这个人,梁肃征便五味杂陈。
      无论即归曾经怎么赞叹过他,将军心怀天下。
      但一想到即归曾经爱慕的人是封禹,他就做不到把天下装进怀里,他会嫉妒,会出离所有成王成主应有的品质。
      “让白铭修回来吧。”
      他又不放心地嘱咐——
      “不过,留只眼睛在百艳楼。”
      雾霭蒙蒙,行人的衣袖仿佛像一个个宝葫芦似的,紧紧缩在胸前。
      最近马贼闹得很凶,关内又来了许多陌生的脸孔,而东街已经有许多人家失了窃,这一桩桩不安定的因素,让福入关内的百姓人人自危。虽说老天赏饭,几场雨水乐坏了农商,大月国的人来关更是频频。可是,这人也未免太多了吧。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是大月国的人还是关外的中原人,说到底,毕竟不是一奶同胞,一水同源。
      当官府下放的衙役越来越多时,关内百姓心里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不安。街道上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子夜市罢,只是从那不经意间人们脸上露出来的警觉,和一些不小心的碰撞引发的动辄大打出手预示福入关的紧绷。
      百艳楼因徐楚易一案的黯晦消沉,生意转好。
      楼爷为了冲冲晦气,又变着花样出了许多节目,通宵达旦的纸醉金迷把奢靡二子推到了顶峰。殷其雷有心劝诫楼爷收敛行事。
      “不打紧的,公子。”楼爷的醉醺醺的模样,两颊酡红。
      “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算是想明白了。”他咂摸了一口酒,“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咱们这些人。”百艳楼自打出事以来,客人不消多说自然明哲保身,可就连楼里的人也被旁的红楼绿阁挖去许多人。
      破鼓万人捶,世态炎凉,楼爷的心性也变了许多。
      “我竟没想到,最后是相识不久的公子帮扶了我们百艳楼。”
      楼爷轻轻摇晃梨形执壶,“公子请饮酒。”
      殷其雷脸上再没浮现往日同楼爷打嘴的嬉笑,他甚至是在审视眼前的楼爷。
      陡生变故,一个人的心境巨变,这是无可厚非的道理。
      “公子,”楼爷凑近来嘻嘻地,“今晚,我又想了一个新玩意,公子要不要也来热闹热闹。”
      殷其雷的手指划着酒杯外沿,有那么一瞬,他好像回到了京都。
      楼爷那张陌生的脸洋溢着红光,眼角的细爪纹拽着他那双以往圆核眼,变得狭长乃至可怖。
      “不必了,我今晚要出去。”
      楼爷颇为遗憾地磨了磨两片嘴唇。
      “太可惜了,是比公子当初的‘流觞抱天’更有意思呢。”
      “那日,公子仅露了一手,便让人魂不守舍。若是今晚来了,管他多少圣人明君,也要争抢做您的贱奴卑仆的。”
      “楼爷。”殷其雷怒道,“您喝得酒太多了,说的话越发不着调了。”
      楼爷被斥责地愣住。他尴尬地嗬嗬笑了两声。
      “哦,原来公子如今不爱玩这些了,是我僭越了。”
      殷其雷颇为恼怒地挥了挥衣袖,道了一声告辞,便回到二楼房间里。
      在小厮捧着一杯茶来替楼爷告罪的时候,他的恼怒逐渐平息。
      他审视楼爷的时候,楼爷何曾没审视过他呢?
      他的风流、荒唐,不就在第一天来到百艳楼的时候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他是上好的锦缎,上好的玉器。可锦缎下皆是蛆虫,玉器上尽是裂纹。他刻意忘记京都的不堪,可是那些被他勾地弃妻散财的人,那些淬毒的恨意和妒意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后来的封禹何尝不是他下作手段的牺牲品呢?
      那日,他欣喜地收拾好自己的家什,乘坐马车奔赴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封禹奉曹大人之名,特来护送公子。”只消一眼,他透过车门便知道,这个男人终有一天会是自己的。
      他不认识什么曹大人,但他知道,无论多么厉害的人物,他都有本事让封禹臣服自己,而不是什么曹大人。
      “蒙大人重望,禹定会侍奉左右,不辱使命。”
      “那,”他探出半个身子,朱唇轻启,“某多谢大人照顾了。”
      封禹抬起头,眼神不经意地与他相撞。
      于是,他笑得更加清丽涤尘。
      “大人。”他的声音清脆,在越往内陆腹地越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清凉宜人。
      “您看看,我写的字好不好?”他抓着羊毫笔,灵动的眼睛一转,顷刻间让封禹缴械。
      “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封禹直直地盯着他。
      但殷其雷深谙从武的人天生便敬佩满腹经纶的人,正如他曾经的恩客,一个什么副尉总爱让他在床笫间念一些“阴阴夏木啭黄鹂”。
      “但我觉得写得很好,比那些大人的墨宝都要好。”
      他嗤嗤地笑了,散在外面的青丝蹭过封禹的臂膀,紧接着伸出手搭在男人的肩头。
      “你看过那些大人的墨宝吗?别又哄我。”
      “当真,我发誓。”
      “瞧你,都急得冒汗了。”
      他的手指抹在封禹的额角,勾着漂亮的弧度一路划过他挺直的鼻梁。
      “我信你就是了,你惯不会骗人的。”
      “公子卓然不群。”封禹搜肠刮肚地寻摸出赞美之词。
      殷其雷摇了摇头,“我这些笔杆子的功夫怎么能比的过你?你武功高强,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封禹情动不已,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到手了。
      他被封禹抱在怀里,腰带散落,羊毫笔滚落在地。
      “让我拥有你好不好,我会小心不让你痛的。”
      封禹一下子僵住,可还没反应过来,那张恍若仙姿玉貌的人含住他的耳朵,便被下了迷魂汤似的应下来。
      殷其雷暗笑,原来这么容易啊。
      在那些比他高贵的不知多少的人用钱财,用权力玩弄他的时候,难道他就不能用身体作条件玩弄别人吗?
      快二十年的人生,他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荒唐。
      手里茶水的余温透过指尖,却没传到体内。
      可是他现在厌恶极了。
      在他斥责楼爷后,难道他就是干净的出淤泥而不染了吗?
      “告诉楼爷是我的错。”他突然觉得很是孤独,即使在喧嚣的百艳楼里,也遮不住的寂寥。
      “我今晚去外面,枉费楼爷的美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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