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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筝 ...

  •   风筝对于殷其雷来说是个稀罕玩意。
      幼时躲闲,趴在墙根头,捡来两个草根子,一卷一掏的造出个草兔子便成个消遣玩意。稍大点,陪着客人在榻上熬时光,等到清闲光景,远远瞧着那些姊妹们穿粉戴簪的,手勾着手,银线一抻,软翅筝就着风往起那么一托,玩笑声闹作一团。
      他还没放过风筝,更别提扎风筝了。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将军很会扎风筝。
      他一眼也不错地看着梁肃征:先是用手掂选了几片差不多的毛竹片,在那半成品的骨架上,头端环着半圆撑圈,圈条绑扎头,里端头修削成楔形,随后卧绑进去主翅条,用手摸翅条厚度,斜削浅刮。
      ......
      “即归来画它吧。”梁肃征叫他。
      “随手勾它几笔就行,”梁肃征又说,“可别偷懒让我一个人都做了。”
      梁肃征同小孩子一样,不肯吃亏,把画笔洇湿,塞进殷其雷的手里。
      “那我画得不好,不就坏了你的风筝吗?”殷其雷问。
      “非也,非也。”梁肃征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你画上画,这风筝便是我们的风筝。一会儿飞不起来,也不能怨我一个人。”
      殷其雷噗笑,先打着腹稿,好下笔。
      “鬼灵精的,伤了脑子便这般会计算,还不知没伤前祸害了多少人。”殷其雷暗暗地说。
      “你嘀咕什么?”梁肃征伸长脖子,头顶了一下殷其雷的头,“该不会又在骂我吧?”
      殷其雷忙掩饰地笑笑,“我哪敢啊?”
      他佯装不耐地说,“快去一旁,热烘烘得,别闹我,一会儿真画坏了。”
      梁肃征不满地白他一眼,“画艺不精,还怪别人。”
      伸手敲了一下殷其雷的脑门,“吃了面糊,胆子也大了,都敢和我犟嘴。”
      殷其雷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画成后的软翅黑白燕,根部摆着长剪尾,殷其雷往起一拿,那尾巴打着圈荡了个旋在地上。
      “你看看,画得可好?”殷其雷颇为得意地举着风筝。
      “嗯——”梁肃征故意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回答,“还可以。”
      殷其雷把手腕转了一下,自己细细地看画的飞燕:红边描黑眼,黑边滚一身。白肚藏红爪,双翅展花纹。
      “明明很好看嘛。”殷其雷也成了斤斤计较的小孩,“将军嘴里缺糖少蜜的,一句甜话也说不出。”
      二人你拿风筝,我卷线车的出了门。
      “将军要在哪里放?”殷其雷问。
      “嘘,”梁肃征手往下压,示意殷其雷低下身,躲着点。
      “我们偷偷去西边的马场。”梁肃征继续解释,“云猗他们带着马去照管大月国来贸易的人,剩下的没几匹马,而且都关进去了。”
      “马场那边地方空出来,我们过去,不会被发现的。”梁肃征提步引路,间或十分警觉地看四周。
      殷其雷觉得他们二人做贼似的,放个风筝都要躲着人,不禁痴痴地笑起来。
      他配合地低声问,“将军这么怕先生的吗?他不许你玩,你便做了贼。”
      “贼什么贼?”梁肃征回身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尊敬先生,不想惹他不快。”
      “再说了,”梁肃征挺了挺身板,端了一身浩然正气,“我可是大将军。”
      殷其雷盯着呆呆傻傻的将军,觉得他十分可爱。
      “是,是。”殷其雷作揖道歉 “小人错识大将军。”
      梁肃征看他明显敷衍的行礼,也不计较了,在马场转了几圈,等待东风相助。
      “即归!”梁肃征远远地喊他,“有一点风了,你拿风筝跑跑,带带风。”
      “呸,你倒会委派,让我跑风筝。”殷其雷故意招他,“我不过去。”
      梁肃征看半天叫不过来他,便举着线车去那边。
      “即归怎么不动?”梁肃征问。
      “我身体弱,”他撒着娇回答,“你得体恤我。”
      梁肃征卷开线车,和殷其雷交换了风筝。
      “赶明儿你和我一起练练身体,”梁肃征伸手握殷其雷的左大臂,“都没有块头。”
      殷其雷猛地让人扣住左臂,还被来回捏了几把,不好意思起来。
      听着梁肃征略有嫌弃地语气,他便含糊地答应了。
      殷其雷等将军走远几步,脸烫烫地。
      他平时最不喜别人碰他,一是心里面厌恶,二是,在那风月场待久了,混吃了药,调弄了许多歪心思,一经碰,身体发软,便止不住心猿意马的。
      看着将军人如童子,心思干净,肯定不是像那些不怀好意的客人捉弄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将军的手掌仿佛还在上边碾压他。
      “即归,我想了个好法子。”梁肃征在百步外叫他。
      “我去骑一匹马,拽着风筝,一举把它送上天。”梁肃征得意地说。
      殷其雷忙放下还在回味左臂触感的右手,心里发虚。
      “将军好计谋。”他随口应着。
      梁肃征自去牵来一匹棕红马,拔地而起,双腿一跨,飞坐马背。
      “即归,你记得把线放长。”
      殷其雷神魂还未附体,只记得将军说一句,他答一句的。
      他自惭形愧,捂紧自己的心思。
      将军的威名远扬,就是那些调笑、没个正形的客人,在谈及梁肃征的时候,都要放下瓷白杯,坐正身体,绷紧沾了酒色的脸,赞将军一声盖世英雄。
      他自小更是敬佩将军,深觉沧海浮尘,也当有做泰山石的伟志。
      但是奴籍圈着他的名字,红帐榻困着他的身体。恐怕他一粒浮尘,终是去不了泰山。
      将军是他的寄托,男儿的雄心壮志,保家卫国,都托付给将军,虽然现在将军不可能再明白他少年时的憧憬。
      他好不容易脱离奴隶的名字,来到福入关,还没来得及和将军说他的豪情,便看到昔日天上神,今朝十岁童。
      可也真因为如此,他有机会和将军一起玩闹。
      将军看到他的红斑,没有怜惜,没有害怕,还让他看战场留的伤疤,告诉他这些只是丑东西,不值得惊骇。
      将军带他扎风筝,面糊摸了他一嘴,还丝毫没有恶意地打趣他“小老鼠”,后来他也笑骂了将军,使坏塞了一指头面糊。
      将军领他放风筝,他不想跑,将军便让他在后面牵着线。
      他可以露出丑东西,可以打趣,可以拒绝。
      殷其雷嘴角勾着笑,手里的线连着将军手里的风筝。
      他放出一截线,将军飞奔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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