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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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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府不到一个时辰,天上便卷着黄云覆盖了福入关。
土黄色的云遮蔽方才炽热的太阳,一碟碟压住照拂人间的光,暗影趁机从土色里延伸,浮动不安分的波纹。
关府弯月型的池塘圈住一方渠水,青蛙困厄其中。
“呱——呱——”那绿皮动物不知道囚在哪片水下,但闻其声,不见其影。
它被暗色惊动,又尝试惊动福入关的第一场雨。
天色有异,殷其雷便与关霆告辞。
“殷公子不如留下,让关某为你准备好房间。”
把控福入关数年,关霆看似行事张狂,为人倨傲,但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故而于上哄骗地住长官,于下管辖地住福入关。
“叨扰关捕头许久,实在过意不去。趁着现下雨水未至,我倒不如快快归去。”
二人你留我推的一番后,便分了手。
封禹也早在堂外等候殷其雷。
“封大人玩得尽兴。”仆人掀开轿帘,殷其雷的翘头履蹬着脚踏。
“属下知错。”
殷其雷笑了笑,并未再说下去,弯着腰便入了轿。
说来好笑,他总让封禹来照管他的安危,到头来却还是独剩他一人面对困境。
他在轿子里叹了一口虚妄气。
原想他们入了关,他乡漂泊,天高皇帝远,哪怕偷来浮生半日闲,彼此卸下少许重担,心意相通,便顺势也造下割袖佳话。
他们因重任而相遇,因欲念产生媾和。
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说出去谁信呢?反而惹人笑话而已。
殷其雷把最后的杂念扔进轿子,自己了却一身地下了轿子,回到百艳楼。
*
“可回来了。”
乌云拢天,百艳楼眼下也没了客人。
这一行当的人就应该醒悟,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不飞不一定,但这无关紧要的露水姻缘定是先下了黄泉。
“可让我等得心焦。”楼爷凑上来,先打量了他一身。
发冠未乱,华服平整,应该没遭罪。
“怎么,楼爷怕我占住鹊巢,便一去不返了?”
“呸,又和我耍嘴,在那处没耍够,回来还要耍宝。”
楼爷让人关好百花楼门,遣大家回房,自己陪着殷其雷一同歇息。
封禹看殷其雷也不需要自己做事,也告了退。
“在那没怎么吧?”楼爷觑着封禹离开,开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
殷其雷摘下发冠,用篦子松松头发。篦子齐整的密齿,上下拨弄青丝,细齿间处咬合着。
“关捕头是个聪明人,对我很是尊重。”一段段的青丝从间隔里流出,攒着发髻,向外膨起。
他的话语里藏着一段隐秘。
楼爷亦是个聪明人,适时地转了话。
“我那香粉用得可好?”
殷其雷呵呵地笑出声,“是喽,可派上大用,给我带来福运。”
楼爷佯装没好气,“赶明儿,自己去买些香粉。”
“记住了。”他放下篦子,发髻松散,飘逸了许多。
“这香粉真是独特,在京都恐怕也见不到呢。”
“那是,”楼爷有些得意,“咱们福入关独一份。”
茶水顺着壶嘴倒出一股细流,楼爷饮了一口。“大月国离我们最近,往来很是密切,每每都换些物什。”
殷其雷点了点头。
“你来得也是时候,他们每到雨后就该来了。”
殷其雷疑惑地看着楼爷。
“福入关土地不如别处肥沃,可还是有些本钱的,那大月国才叫贫瘠之地。
因而雨后来求我们些种子,或者买些积压的粮草回去。
再过上几个月,到了秋季,”楼爷不住地啧啧,“那些人更是拿出好多宝贝求我们的粮食呢。”
......
那一厢,封禹叫来宋启,说着今日发生在关府的事。
“......我被那些人拥在谢台上,正巧碰见了关霆。”封禹解下腰侧黄棕剑带。
“他是有意的?”
封禹犹豫着,眼睛扫过地面,回忆关霆当时的神情。
“嗯,”眼中射出冷意,直直地射往宋启,但更像是透过他射杀他们现在谈论的人。
当时,关霆的乌黑长靿靴踩在横木上,闷声抵在间隔,却极具压迫性地向他逼近。
“你就是殷公子身旁的人吧?”显然,他的问句只是浅薄的寒暄,“公子竟有你这样的高手,到让人安心了许多。”
封禹刚被人半哄半胁迫地到了谢台,还未深想,便回应了关霆。
“公子也是命运多舛了,有人照应,京都记挂他的亲友也算是欣慰。”关霆抬手让一众行礼的仆人起了身。
封禹回过神,正疑惑关霆不去见殷其雷,到和他在此交谈。
他本来想借用殷其雷,慢慢与关霆交涉,没想到关霆先找上他。
“是,”他抱拳行礼,“这是下属的职责。”
关霆神色微妙,“封,”他的眼睛落到封禹的暗红挂牌,“封大人竟挂了牌子。”
“卑职担待不起。”
“你我同属武职,咱们不必学那些虚礼。”他伸手拍在封禹低伏的肩膀,笑了笑。
“关霆用我探殷公子的底。”封禹的冷光,在他喊殷其雷公子时,削弱了几分。
宋启听到“公子”二字,眉上的痣又向上拔高。“我们不必在意,从来都是他是他,我们是我们的。”
宋启并不想提到殷其雷,“大哥,只有我们才能完成好任务,不相干的人,谁知道他有没有异心。”
宋启对殷其雷的一向很有偏见,封禹心知肚明,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他是我们任务里要保护的人。”封禹颇有不满,头转向窗外,接着关霆继续说。
“关霆走时,我们倒是约定以后往来密切些。”
“这下行事便宜了。”宋启咧嘴笑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管他将军府再怎么铁壁铜墙,也得给打开门让我们一探究竟了。”
将军府的门正紧闭着,阻隔外面的卷沙。
素日寂寥的将军府更是在暗云低沉下,显得格外静默。
以石山为枕,以黄土为铺,沉睡在城郊。
只有西处一座停落在四周星星点点的盎然绿意中的孤亭,头撑一片。
亭下的两个俊美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不惧压头顶的黑云,各自忙活。
“云子竹,”梁肃征括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鲁班锁按按停停。“雷雨交加,可小心我的木锁进了水。”
云猗腰靠在红柱,一只脚回弯在亭内,一只脚撑在最后一级台阶,手上拿大砍刀斜削一条细长木头上。
“放心吧,不成气候的。”
梁肃征抬了抬眼皮,把将军府的静默撩入眼,“小心点比较好。况且,”
咔嚓——
“雷雨都见面了,我们也得加快速度准备了。”
云猗手下的木头皮簌簌地栽在台阶上。
“嗯,您放心。过几日就好。”云猗手腕停下,“将军真的要用殷其雷吗?”
梁肃征专心地把目光放回手中。
“既然京都让他来先探路,我们就收下。不然,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笑出声来,“皇上真有意思,我说,我不愿娶女子为妻,怕我这脑袋拴在旌旗的人耽误了女子一生。他便让一个男人来这儿。”
笑声包着讽刺。
“但殷即归的确很不一样。”他的目光稍停了片刻,当日称殷其雷“即归”的痴傻味消失殆尽。
云猗偏着头,挑弄笑意。“会是你的......”
云猗的不正经打不破梁肃征的专心。
后者不在意他时常的疯癫。
云猗手背蹭蹭鼻头,自己找了个台阶。“他身边的侍卫倒是对我们很是上心,不停地打探。”
“你不是最喜欢‘棒打鸳鸯’了吗”梁肃征指的是云猗去岁拆散夏虎贲和大月国女子的一桩佳缘。
“啧——”云猗刚想重申,是看不惯傻大粗糟蹋异族姑娘,就被截住了。
“开局吧。”
黄云终于藏不住第一场入关雨。天际破开无数道裂缝,一帘帘成串的珠子胀大,哗啦啦地打响彼此,颇有重量的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