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每天都要记得吃饭

4、第三章·时疫

　　草木荣枯、燕雀离归，春末夏初之时，暑气大盛，南涝北旱，紧接着，瘟疫在齐国上下蔓延开来。
　　一封封谏书自下而来，传入齐王宫中。
　　民怨沸腾，边远之地甚至有揭竿之众喊着口号，试图借此势掀起新一轮风雨。高堂之上，亦是暗潮涌动，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暗中窥伺。
　　连日操劳下，年迈的齐王一夕驾崩，齐太子丹继承王位，主持大局。许是上天有灵，齐王薨后，王宫之上阴云久久未散，绵延七七四十九天，方随着瘟疫的平息逐渐淡去。
　　新王以铁血政策平定了各方叛乱，拔除在救灾财帛中贪腐的一众官员，肃清朝野，一切尘埃落定以后，齐国已满目疮痍。
　　有士人评之曰：刮骨疗伤者是而。
　　为安定人心，新王推行修生养息之策，王公贵族一概缩减开支，以充盈国库、为民减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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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岁宫内，李丹沉着脸看向李舟眠。
　　“如今国势不定，你怎可在众人面前此般奢侈浪费！”
　　李舟眠不解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看向兄长：“可我以前都是这样穿的！”
　　李丹叹了一口气：“今时不同往日，父王已逝，此去下葬，朴素些为好，天下人都看着我们，你若穿着如此，必定寒了民众的心。”
　　她不说话，眼眶忽地红了，“我就是想要这样去送别父王，这件衣服是父王从前送我的，他说我穿这件衣裳最好看了……”哽咽片刻，又道，“阿兄你知道吗，原本我是想要寿宴上穿这件衣裳为父王献曲的……只是如今，已然不行了。”
　　齐王摇头，神情严肃：“阿妹，此事万不可小视。如若你着实想不开，不妨随付青往京郊一看，到那时，你自会明白。”
　　她有些懵懂地看着李丹，好像王兄做了齐王以后，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她不知道。
　　但她还是点点头，换了一身便服，跟着付青——王兄身边的贴身侍卫，一同到了京郊去。

　　她去年也和司马元一同来过京郊，那时这里虽不甚繁华，但周边人家似乎过得还不错。能看见绿油油的菜地和在菜地中翻飞的淡黄淡白色蝴蝶。
　　深深吸一口气，都能闻见草木的清香。
　　他们路边遇到一个钓鱼的孩童，那孩子把草帽盖在脸上，靠着一棵大树打盹，手里居然还握着鱼竿。她真不知道这样钓鱼究竟有没有收获。
　　走到他附近时，那个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摘下草帽向他们二人望来，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二位应该不住在这里？我好像没有在这附近看到过你们，是迷路了吗？要我带你们走出去吗？”
　　她讶异于这个孩子的自来熟，摇摇头：“我们只是来游玩。”
　　“这样啊，”那个孩子挠挠头，收起一边的鱼竿，“对了，我的阿爷阿娘刚刚做了一些鱼干，你们如果不嫌弃，可以来尝尝看！”
　　他们跟着那个孩子到了一处农户，他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主人家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拿出来了酒酿。虽然味道不比宫中菜式精致，然而倒别有一番意趣。临走之时，为了谢谢他们，她还留下了一只玉镯。那家男主人十分惊讶，连连推脱，说只是和他们分享罢了，不在乎这些。于是她放下那只镯子后，和司马元飞快地跑了出去，生怕他们要追来还镯子，二人找到先前系好的马，离开了京郊。她很开心那天遇到了那户热情好客的人家，回宫的路上，司马元看起来也很高兴。

　　可是现如今，不是那样了……
　　她不敢相信脚下荒芜的土地一年前还生机盎然，隐隐约约能听见有哭声，从不同的反向传来。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那个大概的方向走去，心里希冀着有些东西不要改变，然而没有。
　　那个房子还在，但是土地皲裂，水槽干涸，往日溪流彻底消失，这里无法种下种子，也无法钓上鱼来。
　　走进，只见屋门紧闭。
　　她屏住呼吸，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回应。
　　她没有动，还是痴痴地等在门前。
　　终于，有人开门了，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她瘦削的面庞上，有两只眼睛鼓在外面，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她的眼睛没有聚焦点，只是机械地看向李舟眠。
　　是那个男孩的妹妹。
　　那……那个男孩呢？他的父母呢？他的弟弟呢？
　　“你的家人呢？”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女孩如同竹节一样的手。
　　“……都不在了。”女孩的声音低如蚊蚋，嘴唇灰白，毫无血色。
　　“公主殿下，”付青欲言又止，纠结片刻，还是说，“这个女孩，可能患了时疫。”
　　她一动不动，然后慢慢抱住女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乖，别怕，我帮你找大夫。”
　　“付青，”她吩咐道，“去找大夫来，然后带一些她能吃的东西。”

　　她将那个女孩带回了宫中，无视他人劝诫，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大约，她想弥补些什么吧。
　　万幸，那女孩活了下来。
　　万幸，李舟眠想。

　　父王出殡的那一天，天色是阴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