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每天都要记得吃饭

5、第四章·订亲

　　香炉静静地立在角落，似有似无的沉烟从中悠悠升起。炉内，香灰中尚有余烬。丝丝点点的暗红色火星闪过一瞬，随即黯淡下来。
　　罗帐尽解，厚重的帷幕盖下来，阴暗逐渐蔓延开来，不见天光。
　　“吱——”
　　窗外有鸟雀叫声，紧随着的是“扑棱棱”的声音，也许是飞走了。
　　李舟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旁，手中的茶杯盛着凉透的水。
　　她看向茶杯，杯底有恹恹的黄绿色茶叶，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乱世狼烟不断，父王已逝，各国虎视眈眈，齐梁联手，方可长久屹立，两国百姓也才得以安居。
　　她把这些话，一遍又一遍，或是换个词，或是换个顺序，在心里对自己念叨着。可是她的心反而跳动地更加剧烈，有什么东西摄住了她的脉搏，哽住了她的咽喉，她想要呼喊，却喊不出声音，然而她知道那呼之欲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哗啦——”茶杯摔倒在地，她木然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片。
　　锋利的碎片在她手上划出了深深的刻痕，殷红的血淌出，顺着手腕滑至手肘，一阵粘腻的触感。
　　茶水浸入木质的地板之中，洇湿一块，显出更深的颜色。没有人知道这些一时的印记以后还能不能变回来。变不回来也无所谓，她之后会彻底地离开齐国，去到梁国，这里，她也不会再住了。
　　她紧紧握住碎片，伤口又痛又痒。
　　半晌，她丢掉碎片，站起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司马元！”她跑到行秋宫，门口的侍卫看到了她，未及阻拦，她便跑了进去。
　　很熟悉，一切都很熟悉。
　　她穿过前堂，又飞速跑过花园，终于到了书房。
　　看着黑漆漆的一切，她略微平静下来。
　　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唯一能真实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了一样。
　　但没有烛台，没有书卷，也没有他。
　　她抿住嘴，一步，又一步，走近了这个熟悉的房间。烛台在桌案左侧，她亲手点燃。暖黄色的灯光霎时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没有表情，心间却有一股激流在狂烈地翻涌。李舟眠走到他的桌旁，手指摩挲过那桌案上的雕花纹路，静静地，两颗泪珠垂落下来。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泪水直直地沿脸颊流下，她抽噎起来，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门外人影掠动，她抬头，见他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
　　方才还想要控制的泪水顿时涌流出来，她轻轻蹙眉，开口，声音还在颤抖：“......司马元......”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几步走过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却不令她紧张怯懦，他的眸子还是那么清澈。
　　“别哭，来做什么？”
　　他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滴，但她的泪水却如洪涌，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李舟眠埋头抱住了他，声音低下来：“我不信，我不信你没有......听到他们说。”
　　她感到他的迟疑，抬起头，眼中仍是莹莹的泪水，闪动着，如粼粼秋水。她的两靥泛着淡淡的粉红，也许是因为哭得太过激动。
　　司马元叹了一口气，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只手抬起她的脸，然后轻轻地在她左脸上印下一个吻，像蜻蜓点水，很浅，很淡。
　　“我听说了……阿眠，离开之后，你要和以前一样坚强，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抱着她回到了亭岁宫。
　　一路上，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步子很平静，她的哭声也随夜风一同消逝。
　　夜深，大约没人看见，即使有人看见又能如何？
　　也许本来就什么都留不住，所以一个吻就已经足够。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站在门口，看他转过身，正欲离去，她拉住他的衣袖。
　　“我可以，认为那个吻是你出于真情，而非为我所迫吗？”
　　因为拥有过的太少，这些记忆、这些画面在几十年以后还能留下的寥寥无几，她想要多得到几句话、几句对这一切肯定的话又能有什么不对的呢？
　　月色下，他的轮廓都被柔和了。那双眸子泛着微微的水光，温柔地看向她。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她的脸颊，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水。
　　“阿眠，我希望你忘记。”
　　原来他希望她忘记。
　　......
　　等待出嫁的日子是漫长而无趣的，她不好再去找司马元，但其实她在夜里偷偷地去看过他。
　　他从前说过，他读书的时候，有时太过用心，就会好久好久不去睡觉，甚至曾经一读读到了天亮，他甚至开玩笑地说，也许听他读书，她也能学会些什么呢。
　　知道自己要嫁给梁王以后，她经常睡不好觉，有时是完全无法入睡，有时是陷入沉沉的噩梦然后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于是失眠的时候，她就想偷偷地绕到过他书房旁，看看他是不是也没有睡着，还在看书。
　　偶尔她会听见他念的书，其实他们读的书也很好听。尤其是，她最记得的那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是读给她听的就好了……
　　只可惜，她会嫁给别人，他也会迎娶别人，如若再见，届时不过四目相望，最好也不过嗟叹一声，离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