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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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士俊的后背陡然绷直，站在身后的徐宁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巡逻机的大灯冷冷地照着他，在这样的隆冬腊月里，他竟然觉得浑身发烫，汗流浃背。
“06号技术农，请问为什么要消除这次出行？用的什么方式？”
泽水星人机械般的礼貌用语比猛烈的质问还要令人胆寒，钱士俊握拳的手指甲掐进肉里，极力想让自己在疼痛中保持一份冷静。他转身看着满面泪痕的妻子：“去拿出来吧。”
徐宁的五官纠在了一起，泪水在脸上蜿蜒而下：“老钱，求你别说，别说……”
“没事，不就是坐几年牢嘛，很快就出来了。去拿吧。”
徐宁只好回到客厅里拿出那本才刚挂上没多久的中华历，钱士俊接过来，高举着对泽水星人喊道：“军官，我今天确实去过集市，是为了买这份中华历。”
“这是违禁品，06号技术农，请问你是否知道这么做将会承担什么后果？”
“我知道，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泽水星人顿了顿：“对不起，我不明白。”
“我曾经是一名农学老师，当时地球上的……地球上的落后技术让我们使用各项检测仪器来种植一级大白菜。但泽水纪元开始后，我们在你们的引领下抛弃了过去陈旧的文明。
“可是，没有仪器的帮助，我在实际的种植开始后，经常摸不准农药和化肥的使用量，还有浇水的时间和次数，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这个办法。中华人种在过去的农耕时代会使用24节气进行农事指导，我用它也是为了种出更加优质的一级大白菜，来感恩泽水星人对地球人的仁慈！”
说完这番话后，钱士俊紧张地看着围住自己和家人的泽水星人，其中一位迟疑片刻，把中华历交给手下：“请去中华人种的文明库里查验一下，看看他说的24节气是不是跟种植业有关。”
手下点头离去，这样的查验必须要在村口的数据管理库中才能完成，钱士俊一家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等了20分钟，总算等来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是泽水星人仍旧继续吐着冰冷的字句：“06号技术农，我可以理解的你行为和动机，但还是触犯了法规……”
“我明白我明白，军官，我愿意坐牢！只求放过我家人，他们是在我的逼迫下才接受中华历的！”钱士俊大声道。
泽水星人的脸上还是平静无波：“06号技术农，你的罪责不只是坐牢这么简单。我再问一遍，你和你的家人有没有接触过地球反抗组织？”
“我们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钱士俊焦急地喊着，他不明白泽水星人到底为什么非要说自己和家人有过这样的接触。他瞥见站在阴影里的毛羡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即便到了这样被无故污蔑的时候，他在心底还是希望这份污蔑与毛羡没有一丝关联。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一切却让他心如死灰。
毛羡从阴影中抬起头，明暗交错的光线照着他的脸，钱士俊突然觉得这位曾经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此刻看起来却如此陌生。
“今天晚上大约6点多的时候，我去过钱家，跟他讨论过地球反抗组织的事。”毛羡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钱士俊身上，“我告诉他可以用纳米技术对抗泽水人，他说自己有个室友曾经是纳米技术研究员，3天后会告诉我那人的地址。”
“你撒谎！”
钱元愤怒地大喝一声，几步间跑到泽水星人面前，举着记录仪高喊道：“军官，他说的都是假的，我爸爸从来没有答应过他！记录仪可以作证！”
他连忙回放起当时的录音，钱士俊和毛羡的对话在寒风中飘荡，泽水星人的脸上看不出变化，只有毛羡冷冷地盯着钱元。
“录音不能说明什么。”他突然开口，“这种方法实在原始，可以随时被拿来剪辑。钱士俊，你好手段，知道反抗组织成不了事，就让儿子偷偷躲在房间里录音、剪辑，好反咬我一口！”
他登时转身，跪在泽水星人面前“咚咚”磕头：“请军官细查！我在半个月前就发誓要为泽水人效忠，誓死捣毁地球反抗组织。军官，要不是为了向你们表明忠心，我何必整天东躲西藏，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可是你查了这么久，只查出一个人，对我们来说，这样的效率太低了。”
毛羡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跪着爬到质疑自己的泽水星人脚边，急急发誓道：“接下来我一定会继续找的，一定会的！”
泽水星人没有低头看他，而是接过钱元手中的记录仪仔细检查了一会，疑惑道：“这是舰队学院的记录仪，你是那里的学员？”
“对，我今天刚拿到三级飞行员的聘任书，我可以用我的职业生涯发誓，我爸妈绝对和反抗组织没有联系！”
“三级飞行员，我们不相信人类的誓言，我们只相信数字和证据。”
“那这份录音……”
“录音可以被剪辑，请问你还能拿出别的证据吗？”
钱元顿时语塞，他今年才不过16岁，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面前，录音已经是他当时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我有证据！”毛羡突然高喊道，“钱家的餐桌下面，藏着一颗纳米子弹！”
泽水星人立即启动机械臂，全屋扫描后果然找到了那颗贴在餐桌下的纳米子弹。
“毛羡，你不是人！老钱刚才让你吃了饺子，我还给了你半个玉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徐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到毛羡身上一阵猛打。
毛羡一把推开她，眼神里闪过的愧疚迅速泯灭：“胡说八道！我是、我是泽水人的合作者，想吃什么都有，怎么会贪图你那一点小利？”
“妈妈！”钱元连忙扶起徐宁，“跟他这样的小人有什么好说的！”
他抬起头，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泽水星人说道：“军官，请你再仔细查查，我们跟反抗组织真的没有一点联系！”
“三级飞行员，抱歉，从证据上看，纳米子弹比录音更有力。你的父亲钱士俊私自购买中华历，还故意抹除行迹，这些行为很难让人不怀疑他的根本动机。毛羡提供的线索中并没有你的出现，我能理解人类父母对孩子的关心，这样触犯法规的事他们也不会让你知道。介于你和钱士俊、徐宁夫妇的亲属关系，你的证词和提供的证据，无效。”
泽水星人一把将钱元拉住，看着钱士俊继续说道：“我们一向以仁爱管理地球，06号技术农，既然这件事你儿子钱元并不知情，那他可以活着。”
“不不，我爸妈真的是冤枉的！军官，求你再查查，求你了！”
在钱元撕心裂肺的恳求声中，泽水星人传来一句冰冷的“立即执行纳米射杀”。
一道白光从巡逻机上喷射出来，瞬间圈住钱士俊和徐宁。钱元哭喊着向父母扑去，却被泽水星人牢牢拉住。
抽泣了许久的徐宁突然停止了哭泣，她知道泽水星人的言出必行，也知道自己和丈夫的死已成定局，但只要儿子能活着，就够了。
她挽住丈夫的手，像无数次曾经一起在傍晚散步，看着太阳缓缓落下时那样，轻靠在丈夫的身边。钱士俊坚定地握住妻子，明白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在纳米子弹将要射入自己胸口的前夕，他拼尽全力对儿子喊道：
“元元！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儿子，你要记住你是谁！”
在钱元的声嘶力竭中，无形的纳米子弹洞穿了钱氏夫妇。泪眼迷蒙中，他看见父母如脱离枝头的秋叶般萧然倒下，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和停留在眼神里的毅然像一枚印章，穿过无尽的伤痛，深深地敲在他心中。
没有山峦环抱的华东平原，在冬天总是格外地冷。呼啸的北风拍打在身上，他只觉得心里刀割一般疼。大雪纷纷扬扬，他坐在自家门前，任凭大雪落满肩头。
屋子里还痴痴亮着一盏暖色灯火，他想起父亲曾经无数次坐在那盏灯火下，不厌其烦地拿出珍藏的书本，让自己跟着一读再读。他又想起母亲如何省吃俭用，就为了自己能多吃一顿新鲜的饭菜，能按时交上舰队学院的费用。
这盏灯火是长夜漫漫中唯一的生动，而此刻，就连这份仅有的生动也离开了他的世界。
钱元就这样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团圆的除夕夜。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他措手不及。
泽水星人提交的清除反抗组织成员报告在第二天的审查中引起了上层怀疑，他们重新比对了声纹，又回到钱家采集了餐桌下藏匿纳米子弹处的生物痕迹，比对的结果只与毛羡一个人符合。
钱家一夜之间翻了案，但泽水星人的不经反复查证直接杀人的作风却搅得地球上人心惶惶。为了稳定骚乱，他们作出了补偿，破格将钱元提升为一级飞行员。
当钱元被他们带到那架用自己父母的姓氏命名的飞行器前时，他只觉得整件事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除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