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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完结章 ...

  •   江砚把被子拉开了,溯舟身上的浴袍散开来。溯舟浴袍底下没有穿别的衣服,他不自在地攥了攥上面的衣襟,起伏的胸膛半遮半掩,泛着彩光的蓝色鱼尾再一次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占据了江砚的视野。

      鱼尾的线条是那么灵动而流畅,每一片鳞片又都是那么精巧,溯舟身上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收藏品一般完美,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得到妥善的珍藏。可是哪有一条生命是为了被珍藏而生的呢?

      江砚盯着他的尾巴看了很久,然后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上面的一个鳞片。

      鱼尾在他的手下猛然颤了颤,江砚抬头看向溯舟,溯舟神情紧绷地盯着他,小声说:“痒……”

      “以前有一次,我抱你的时候,”江砚说,“不是也摸过你的尾巴吗?那时候怎么没说痒。”

      “那时候……不敢说。”

      “哦。”江砚收回手,“现在敢了。”

      他把手收回去,溯舟就放松了,眯眼笑起来。“敢了。”

      江砚伏在他身上,亲亲他的脸,说:“看完了,变回去吧。”

      溯舟变回了人形,很快地又把浴袍前的带子给系上。江砚重新在旁边躺下去,然后又把溯舟揽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抱着他。那种沉沉的重量让他觉得安心。

      “你还是不开心吗?”

      溯舟一如既往地敏锐。他的脸埋在江砚的肩上,看不见江砚的表情,但他还是这么问了,然后又犹犹豫豫地说:“你如果还想摸我的尾巴,也是可以的,我也不是……很怕痒。”

      他又在以他的方式来哄江砚了。江砚心里一软,又感到刺痛。溯舟采用的总是这样的方式,怕疼也可以忍受燃烧的烟头,只要江砚想这么做;怕痒也可以忍着说不怕,只要江砚能开心。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空气像未凝固的水泥一样缓慢地流动着。

      “溯舟,”江砚终于开口了,“你会不会想回到海里去?”

      在海边的时候,他没有敢问出口。不是因为怯于触碰这个话题,至少不全是因为这个。只是那时海浪声近在咫尺,海风的味道是那么真实,他不敢问,仿佛如果在那里提起这句话,溯舟立刻就能把离开付诸实践。

      溯舟愣了一下,想从他的身上撑起来看他的神色,但江砚用不重却也不肯让步的力道按住他的后颈,没有让他抬头。

      “你没有想过吗?”

      房间里很安静。

      溯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过这个念头,但是不对,他敢确信那些碎片式的一闪而过的想象和此刻江砚所说的话不是一回事……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他错过了回答的时机。江砚抱紧了他。

      “溯舟。”他的声音很平淡,他的情绪全部藏在平淡的声音之下,“我活的时间没有你长。”

      他用这样的语气,毫无征兆地说出了一句惊雷一般的话,溯舟一下子僵住了,四肢发凉。

      “你想过这件事吗?我好像一直没敢想。但我现在又觉得,好像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的话,就有很好的两全办法了,如果你想走的话,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你还可以先不走吧?”他笑了笑,“反正,后面还会有很多时间,是属于你自己的?……这么说好像还是显得很自私。”

      他怎样能把这些话用不自私的方式表达出来呢?他要说的想法本来就是自私的,其实怎样修辞伪装也无济于事。

      溯舟不顾后颈上压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我想过。我早就想好了。”

      他的反应有点大,让江砚怔了怔,“什么?……你说的是哪个?”

      “我知道人类的寿命有多长,我觉得几十年已经很足够了。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溯舟打了个寒颤,第一次发现,这个字眼说出来原来会让人如此恐惧。以前他并不畏惧说这个字,他的族人从来对此没有避讳。生与死,都是很自然的事,他们提起这个字时往往毫无顾忌,所以刚才他才会直白地这样说;可是说出口才发觉,当这句话放在江砚身上的时候……他没办法说得毫无顾忌。

      “……我还是想和你一起。”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

      江砚四肢发僵地盯着他。

      “不可以吗?”

      “你不许吗?”

      “我想过自己在海里的画面,那只是想象……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开。如果要离开你,才能回到海里去,我就不会回去。”

      “我早就想好的。我没有和你说过,我以为就应该是那样。……还是说,你其实会嫌我缠着你呢?”

      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又急又快,第一次没有给江砚留下半点插话的空隙。全都说完了,才停下来,用一种还想接着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的神情,望着江砚的眼睛。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江砚完全怔住了,溯舟的话语一下下地敲击着他跳动的神经,好半晌,他才艰难地问:“我死的时候……和我一起?”

      溯舟的声音重新柔和下去,像往常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征询的意味:“我希望这样。”

      江砚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他愣愣地伸手,摸了摸溯舟的眼角,和他的脸颊,他的头发。

      他不知是在否定,还是在困惑:“明明你的生命……还有很长。”

      溯舟趴在他的身上,想了一会儿。

      “我以前的哪一个几十年,都没有我现在的一分一秒来得珍贵,我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江砚没出声,他停在溯舟头发上的手在发抖。

      “就像以前,我被关在那些黑房子里的时候,我觉得只要让我出去,哪怕只有一分钟是不疼痛地度过然后就死去,我也愿意,后来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我想,我只要能再看一次清晰的世界,一秒钟然后就死掉,我也愿意……有一些事情,我只会想和你一起做,有些话,我也只会对你说,如果哪天我只能一个人活在世上,所有事情对我来说就都完全不一样了,那样子活着就像眼睛看不见一样,就像我还在那些房子里被折磨……”

      “我不想回到那种生活里面去。”难以想象,他在用那么柔和的声音表白着那么决绝的决心,“我会很痛苦的。”

      “你允许我始终跟在你身边吗?”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砚的眼睛,江砚恍然觉得自己被他眼底湛蓝的海所收容,温柔的潮水把他不安的心脏淹没了。

      “我……”

      他想同他接吻。江砚怔怔地看着他,指尖从他的脸上轻轻划过去,他仰头吻了吻溯舟的唇角,然后翻过身让溯舟躺在床上,俯下身去更深地吻他。想同他拥抱。他紧紧地拥抱他,用四肢去禁锢他的四肢,要把他融进身体,揉入骨血。想对他说一切表达爱的话,但是语言不能表达全部,所以只能一遍遍说,一遍遍一遍遍地不停地说,“我爱你。”他说,“好喜欢你。”他们的呼吸声交缠着,他一遍遍地说:“我……”

      “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我们一直在一起。”

      溯舟的眼角渐渐泛起湿润的水光,声音里也带着一点软糯的潮意。“好。”他一遍遍地答应他,也一遍遍问他,“所以,我可以始终在你的身边吗?”

      他的表白全部都像恳求,“你不要赶我走。”

      江砚低头,很近地、很仔细地端详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想说些更深情的话,更有力的保证,更隽永的誓言,但最后只是简单又坚定地回答了他:“不赶你走。”

      他们在亲吻和拥抱中感到燥热。刚刚系上的浴袍的带子,不觉间又散开了。江砚的指尖不经意从溯舟身前划过的时候,溯舟轻轻抖了一下,迷蒙间他想道,明明现在他们的身体都那么热,可是江砚的手指还是有些凉。手心往往才是最温暖的地方,就像一个人的心脏一样,冬天的时候,江砚每每就是用手心来裹住他的手来捂暖他。其实他不怕冷,明明他不怕冷,是江砚怕他冷,江砚总是怕他冷……江砚的手很轻地落在他的锁骨上,停了很久,又往下移了一寸,他注视着溯舟,目不转睛,溯舟也望着他,意识恍惚,唯一明白的就是他们确实在对视着。

      “我不怕。”他喃喃低语。回答江砚没有问出口的话。

      他不怕冷,不怕疼,不怕痒,在江砚面前很多东西他都可以不怕。如今他也不怕痛苦的回忆,不怕过去的伤疤,江砚一个眼神一个亲吻,他就忘记自己曾经不堪,忘记曾经狼狈绝望。他就是一个新的人了,江砚塑造了完整的他。

      江砚看了他两秒,又俯下身来吻他。

      这一次,溯舟同时感受到了他微凉的指尖和温暖的手心。

      他感受到了无数种错乱的温度。

      灯没有关,他在眼睛因湿意而模糊的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灯光在他的眼前融化成一团白花。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角滑落下去,很轻地砸在枕头上,江砚伸手去捡起来,是他的一颗泪,原来人们本来就会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流泪吗?明明他不觉得疼。

      江砚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很久没有见过你的眼泪了……虽然不想你哭,但是……”他好像笑了一下,声音更轻,“我要说你这个样子很好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溯舟有点晕乎乎的,没有余力去思考他的话,懵然地看着他。

      江砚也在动作间低眸看着溯舟的眼睛。看他一贯安静的蓝色双眼此刻被掀起波澜,一片动荡不安的海。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并不清白的喘息。

      浴室里的淋浴头被打开几回又关上,十二点了,时间好像已经有点晚。

      溯舟面朝窗户的方向侧躺着。江砚把毛巾挂好,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溯舟微微蜷起的一段脊背。走过去发现,溯舟还睁着眼没睡,窗帘明明拉着他却看得目不转睛,就像在隔着一层帘布看月亮。

      江砚从他的身后抱住他,溯舟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一片安静之后,他突然听见溯舟用有点哑的声音问:“人鱼公主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江砚愣了一下,他以为溯舟该准备睡了。

      他笑了笑,轻轻捏着溯舟的一只手:“怎么还惦记着这个?你是要听睡前故事哄睡的小朋友吗?”

      溯舟轻轻摇摇头:“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吧,我想一下。”江砚想,和他说一说这个故事也无妨。不至于因为溯舟是个鲛人,他就连任何与此有关的悲剧故事都不敢与他讲,毕竟他总还是有这个信心,不会让这种悲剧在溯舟的身上降临。

      于是他就给溯舟讲起了故事。小人鱼救了昏迷的王子又爱上他,王子错认了救命恩人取了邻国的公主……小人鱼为了到陆地上寻找王子,用自己的嗓音交换了一双行走时痛如刀割的腿……小人鱼得不到王子的爱,又不忍心将他杀死,美丽的清晨……她化作泡沫消散在天空中。

      讲完这个故事时,江砚想起来,他其实也记错了。这个故事不是什么“人鱼公主”的故事,故事里的公主另有其人。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是把她叫作“小美人鱼”而已,而童话故事很多时候,都是属于公主和王子的。

      他想到这里,居然莫名百感交集。溯舟听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很悲伤的故事。”

      他说:“好像也不是王子的错,也不是公主的错。小人鱼也没有错。怎么会这样呢?”

      江砚笑了:“别人听到这个故事,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小人鱼好可怜。你怎么第一时间去给王子辩驳?”

      溯舟茫然地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知道。”他也轻轻笑了,“好像也是。不过,小人鱼好像是心里愿意才那样做的,所以我就……忘记她很可怜这件事了。”

      “……听起来你才是真的共情小美人鱼了。哎……我怎么感觉你像是代入了?”江砚说,“把自己代入小美人鱼去了,然后把我当成那个王子,然后立刻就来替我开罪,说我没做错。”

      溯舟想了想,没反驳。

      “真是啊?”江砚觉得好笑,“你要代入,也代点好的,干嘛非得代小美人鱼呢?我看电视每次看到那种很惨的剧情,我就把自己代入那个不惨的人,管他谁是主角呢,我宁可自己是那个反派也不要当那个很惨的主角,除非他又崛起了。”

      “也许因为,她也是个人鱼?”溯舟声音里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江砚还想调侃,但是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是“同为一个种族”这件事让溯舟更容易产生代入感吗?大概也对,这么解释也有道理。但江砚思绪胡乱发散地想到,溯舟其实也总是像小美人鱼那样爱着的。献祭式的剖白,牺牲式的奔赴,令人意想不到的、不计后果的勇气,溯舟总是那样做的。就像小美人鱼。

      但是他不会将溯舟的爱当作泡沫来看待的。江砚想。他永远也不会。

      江砚闭上眼,在溯舟的颈侧落下一个吻。

      “睡吧。”他说。

      “晚安,江砚。”溯舟的声音已经因困意而有点含糊。

      大概他独自在家那个夜晚的失眠,其实也是因为少了这一句习惯的晚安。他们互道过很多句晚安,习惯成自然的时候,就觉得再也不能缺少这个环节了……没关系。

      他们对彼此还留有很多、很多的晚安。

      “晚安。”他对溯舟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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