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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


  •   早上起来换衣服的时候,江砚把先前买好的红围巾拿出来给溯舟。

      “过年戴点红色的,喜庆。”

      溯舟特别开心地把围巾接过来,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打算送你围巾?”

      江砚笑而不语。

      溯舟把自己织的围巾也拿出来。他给江砚织的围巾是墨蓝色,织得很平整,其精美程度比起江砚在外面买的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都把对方送的围巾给戴上了。江砚整理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又朝溯舟看去。溯舟半个脸被埋在毛绒绒的围巾里面,低着头一下下地摸着围巾上柔软的毛线,爱不释手的样子。

      江砚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过去一点,说:“你……好好观察一下。”

      溯舟起初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有点惊喜地睁大眼睛,低头捏着围巾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在围巾的尾端发现了一颗白线绣的歪歪扭扭的小爱心。

      “不许笑啊。”江砚警告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忍不住笑了。这颗粗糙的爱心和溯舟给他织的精美围巾放在一起,对比实在太过惨烈。江砚从小就没做过什么手工活儿,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每每想到溯舟给他送过这么多礼物,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总该有所表示才对。

      溯舟还是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嘲笑。

      他笑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江砚,然后出乎江砚意料的,他突然张开双臂,很用力地抱住了江砚。

      “我好喜欢这个……谢谢你,江砚。”

      他的声音被闷在拥抱里,带了点软糯的意味。

      江砚心软得快化了,一边回抱住他一边笑:“绣成这样就能把你骗得死心塌地的,你这也太好骗了……”

      溯舟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大概是在否认他对这颗粗糙爱心的轻视。这个摇头就好像在江砚肩上蹭了两下。

      江砚放开他,又看了看垂落在他胸前的那颗心,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直视,提议道:“虽然有点不是那么精美……但你用上面那截把他盖着看不见就行,我弄这个吧,主要也就是……礼轻情意重吧。”

      溯舟却不听他的,反而把围巾摘下来重新系了一遍,故意把织着爱心的这一端放在了最上面,还仔仔细细地理了一番,确保这颗心不会在走动间因摇晃而被盖到下面。

      江砚偏过头,笑得有点无奈。

      吃过早餐他们本来要陪着江莘宜去公园里逛逛,谁料忽然拥上门来一堆老总给江墨拜年。江砚跟着陪了十来分钟的客,最后忍不住带着溯舟开溜了,江莘宜委屈巴巴地想跟着走,被江砚小声哄了回去。

      “你行行好,放我们走吧,”他恳切地说,“你小叔叔要去约会呢。”

      溯舟倏地抬头看向他。

      小姑娘最后不情不愿地跟他们挥手说再见,江砚牵着溯舟走了。

      “……是约会吗?”溯舟犹豫了很久,小声问他。

      属于恋人的,甜蜜的相约。溯舟在心里给这个词语打上过这样的标签。

      “嗯呢。”江砚用小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心。

      两人上了车,江砚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他握着溯舟的手,无意识地一下下摩挲他的指节,眼睛盯着车外路上的薄雪,仿佛思绪在放空。

      溯舟看一看他,又垂眼看看他们交握的手,不说话,也不问他什么。

      江砚最后回过神,笑着说:“记得我说想带你去个地方吗?”

      江砚开着车,带溯舟绕了几条道,最后来到一条有点偏的旧街上。

      街道狭窄,两边小巷密布。街上人不多,路边零星停着几辆生锈的自行车。这条小街离江墨家不远。江墨家其实也就是他们小时候一直住着的家,只是长大后江砚自己搬出去住了而已。

      小时候,江砚就经常偷偷到这条街上来。

      江砚拉着溯舟,走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前。

      玻璃门很模糊了,门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什么什么唐果屋。“糖”字左边的“米”已经掉了,从这也可以看出这家小店的岁月久远。江砚站了一会儿,用很平常的语调对溯舟说:“这家店还开着,幸好,我刚一路都在想,要是过来了发现这家店早就倒闭了,我肯定会难过死了。”

      溯舟的心脏猛地一揪,不自觉握紧了江砚的手。他没有见过江砚“难过死了”的样子,江砚在他面前笑过,怒过,忧心过,烦躁过,唯独没有一个能被称为“难过死了”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出现过。溯舟很难去想象那样一个画面,想到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一个部分和江砚的笑一起碎掉了。

      江砚拉着他推开了玻璃门。

      满屋弥漫着甜蜜的香气,满眼都是清新可爱的糖果色彩。

      柜台后面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奶奶,她在织毛衣。听到有人进来,抬头对二人笑了一下,江砚也回以微笑。溯舟猜想,江砚小的时候大概是经常来这里,也许他会和那柜台后的老奶奶寒暄一番,“您记得我吗?”“我以前常来。”诸如此类的话。但江砚并没有多说什么,老奶奶也在友善的一笑之后就重新低下了头,她的所有专注力,和她柔和舞动着的织针,构成了这间小屋里宁静的一隅。

      江砚从柜子边上拿了一个大碗,他在几个柜子之间走动,驻足,打开柜子,用一柄大木勺舀起一些剔透的、圆润的、洒满亮晶晶砂糖的糖果,倒进碗里。溯舟抬头环视着四周,墙上挂着一串串褪了色的千纸鹤,它们振翅欲飞,但也被这浓郁的甜香绊住了翅膀。

      碗里装满了形状各异、五彩斑斓的糖果。江砚把碗放到一个秤台上,老奶奶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十块五毛。”她笑眯眯地用浑浊的声音说。

      江砚付了钱,老奶奶用几个塑料袋仔细地将糖果封装好,递过来。

      没有多余的交流,也没有过久的停顿,接过糖,两人就这么走出去了。街道上的寒风猛然吹来,溯舟恍然惊觉刚才那间小屋里是那样的温暖,奇怪糖果怎么没有在里面轻易地融化。

      坐在车上,江砚开起暖气,开了一袋糖递给他。

      “尝一尝。”他说。

      溯舟拿了一颗,吃起来,微微瞪大眼睛。

      江砚笑起来。

      “我小时候经常来。”他自己也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他有他独特的吃糖的方式。先把上面附着的砂糖一粒粒咬下来,再把那颗软糖的主体咬开。

      “背着我爸来的,我的……保姆带我来。”

      似乎少有人问津的,却始终没有倒闭的小小糖果店。卖各种稀奇物件的商铺,进到里面简直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街角的漫画亭,陈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或薄或厚的漫画书。被他称为陈姨的女人,她好像知道这条小街上的一切秘密,知道那栋别墅外面整个世界的所有好玩的地方。

      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忙。哥哥总是有一大堆的补习班要上。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他们不常去她的房间里,她不让他们去,怕过了病气。

      陈姨却一直陪着他和江墨,更多的时候是陪着他。江砚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偷偷的,不对任何人说:他觉得比起房间里的母亲,陈姨更像他的妈妈。其实这似乎不难理解,他那时毕竟是个孩子,谁陪伴他最多,他当然更想和谁亲近。可是这样想时他又知道该为此愧疚,他之所以没法和母亲亲近,正是因为母亲担忧他们的健康,才有意与他们拉开距离。

      但不管怎么说,和陈姨待在一起时,确实很开心。

      父亲不让他来这家糖果店。“我小时候很爱吃糖,很小的时候就蛀过几次牙了,大半夜的在屋子里哭,一家人被我吵醒,带我去看牙医。”江砚笑着回忆,“然后他就不让我吃糖了。他一听说我去了那家店,就骂我。”

      “他还跟我说,你能不能学学你哥,有点出息,别天天惦记着那点小零食。”江砚又往嘴里扔了颗糖,嗤了一声,“根本没人知道,我哥比我爱吃糖,我带回去的糖每次给他分走一大半,他就是比我能装,每次喊他和我一起去买的时候一副多矜持的样子,说不去,回来就从我那里分……”

      他抱怨着,像一个苦恼的小男孩一样。

      “保姆偷偷带我去那家店,去了好几年。我就特别喜欢她从来不跟我爸告状,还会主动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你想想你要是一个小孩,会不会特别愿意信任她?哦,”江砚顿了一下,笑着瞥了溯舟一眼,“你就不是个小孩,也特别容易信任别人。”

      溯舟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想或许是的。其实也正是这一点让他受了很多苦。

      “好像是。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子?”他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嘴上说着话,思绪仍然沉浸在江砚的故事里,“好像很难改。”

      江砚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可以心无芥蒂地信任别人,这是一个理想的世界。”

      他难以直接去回答溯舟的话。他不想对溯舟说:“你应该改。”这仿佛在说他那天真的信任其实很愚蠢。江砚最希望的是溯舟可以永远相信自己所遇到的一切善意,希望他遇到的果真全部都是善意。然而就这么对溯舟说“没关系,尽管相信就好了,我会保护你”之类的话,他又觉得忧心。他当然会尽一切努力保护溯舟,现在的他大抵也确有这样的实力……可是仍然害怕意外,害怕他的保护之中难免有一丝余隙。

      他抓了抓溯舟的手,溯舟其实也明白了,对他笑,乖乖点一点头。

      说到哪儿了?江砚茫然地回忆。

      啊。

      “信任。”他说,“我很信任她。”

      “但是她在我吃的饭里下了药,让人把我绑架了。”

      很多年过去,他第一次如此平淡地提起这件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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