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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   下午三点半,江砚驱车前往溯舟所在的摄影棚。

      徐清不在,她今天有工作,是让自己的助理送溯舟来的。由于提前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江砚很快被放了进去。

      进去时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银发的身影正侧对着他这边站在那儿,仿佛刚从水里出来,浑身上下湿透了,单薄的白衣贴着他清瘦的身体。他上身微微前倾,很认真地望着眼前的摄影师听对方讲话。

      摄影棚里开着暖气,但江砚看到这个画面,还是不由得一愣,微微皱起了眉。

      摄影师和溯舟说了几句,示意他回到刚才的位置,自己也后退几步,举起了相机。

      溯舟转过身。

      黑色的幕布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水缸,水面上漂浮着几朵白色的花。溯舟双手抓住水缸边缘,把自己沉进水里微微侧头往外看,还未松手,摄影师高声喊他别动。他就定在那儿,顺从又安静,眼神带着点未加掩饰的迷茫,手紧扣着水缸的边缘,隐现的骨节好像在诉说一种无声的反抗。

      相机的镜头“咔嚓”地记录他,江砚站在他视线所未及的地方静静地注视他。

      “松手。”摄影师说。溯舟松开手。

      咔嚓。

      一双手伸出水面徒劳地虚抓着空气,无处着力的求救。

      溯舟没入水中,白色的衣角轻轻飘起来,因湿润而凝结的长发柔柔地散开,他的目光向上,向谁也不知道的空旷的地方,在一方不足以施展四肢的水缸里延伸得遥不可及。修长的手将水面的鲜花带进水底,带向他苍白的脸,干净的唇,指尖用力不慎摁断一片花瓣,花瓣也不向下坠,反倒循着光朝上漂去。

      好像花朵尚且有漂浮的自由,银发蓝眼的美人却只能长久地沉落在透明桎梏里。

      花朵是抓得住的,颤动的波光可以用静止去湮灭,修长的肢体能够被玻璃缸所拘,可是一双纯澈的眼睛的凝望,那专注地一寸寸抚摸空气、一笔笔描绘远方的眼神,也能够被那样轻易地束缚吗?

      “很好,结束!”摄影师喊了声,“辛苦辛苦……”

      江砚凝固的目光一颤,恍然回神。

      溯舟慢慢浮出水面。

      他从水缸里走出来,脸上重又挂起腼腆的笑,披上了旁边徐清助理递过来的一件外套,一边披一边听着摄影师对他赞不绝口,眼睛却悄悄地往周围扫视着,像在找着什么。

      江砚朝他那边走过去,站到他能看见的地方,冲他笑了笑。

      溯舟看见他,眼前一亮,对摄影师说:“谢谢您……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摄影师笑着说,“以后常合作啊!”

      溯舟走到他面前,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江砚问他:“你自己的衣服呢?”

      “在更衣室。”

      “先去换衣服吧。这天气湿着出来会感冒的。”他看着溯舟脸上的水珠、未卸的淡妆,伸手捞起溯舟一缕贴着身子的头发,又问:“更衣室有没有吹风机?头发也吹干了再出来,还有妆也在这卸了,家里没有卸妆的东西。”

      他与以往无异的态度让溯舟略微放松下来,溯舟轻轻嗯了一声,但是还不太放心地又看了他两秒,才转身走开。

      江砚等了二十来分钟,溯舟出来了,头发恢复了平时柔顺的样子,外面套了一件灰白条纹的毛衣,看上去软绒绒的,没穿外套,刚才披着进去的那件外套被他搭在手臂上。

      江砚问;“怎么不穿外套?”

      溯舟轻轻摇了摇头;“不冷的。”

      江砚就没再说什么,回头招呼了一下同样等在一边的徐清的助理,道:“陈哥,和我们一起走吧,我先送你去找清姐,今天麻烦你了。”

      陈哥说不麻烦不麻烦。

      江砚带着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走,上车时为了方便陈哥指路,让陈哥坐了副驾驶。

      溯舟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把头靠在窗户上,这样他可以看见江砚握着方向盘的左手,看见那刚才被大衣袖口遮住、现在才露出来的珍珠手串。

      冬日天黑得早,六点多,天色已经很暗了,路边亮起了街灯。车子,在一盏盏路灯之间疾驰,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珍珠的色彩在光影变幻之间流动着。溯舟盯着那里发呆,慢慢地觉得有困意袭来。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陈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了,车子停了下来,周围很安静。

      溯舟迷迷糊糊地睁眼愣了一会儿,看见江砚正在车前座低着头看手机,留给他的是一个模糊的侧影。

      溯舟小声喊他:“江砚……?”

      “醒了?”江砚收起手机回头看他,笑了下,“下车吧,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太晚了。”

      溯舟懵然看向窗外,果然见到一家餐馆。

      他们前脚进包厢,服务员后脚就把菜端了进来。江砚对溯舟解释道:“这是路上预订的,要是待会你还想吃点别的,就再点。”

      溯舟摇了摇头,说:“这些就够了。”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刚才想到两个人要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坐很久等菜上来,他就觉得紧张。

      江砚说有话要对他说。

      他既想快些听到,又有些害怕。

      他们面对面坐着,溯舟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吃饭,心里一直在想江砚要说什么呢?快说吧。或者先别说吧。他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他余光瞥见江砚根本也没动几筷子,更多的时候好像只是在看着他。而他没法抬头和江砚对上视线。

      沉默又怪异的一顿饭吃完,他们回到车里。

      溯舟下意识地又想去车后座,但江砚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对他说:“坐前面吧。”

      溯舟坐在副驾驶座上,视野一片开阔的感觉让他有点新奇。他乖乖地扣上了安全带,整个人坐得很板直。

      江砚把车子打起火,但没开出去,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要不要去散个步?看看夜景。”

      他说什么,溯舟当然都说好。

      车子开到一条长堤的附近,江砚找地方停好车,和溯舟一起下去。

      一打开车门,风把整个人都吹透了。江砚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挺有病,大冷的天晚上跑到江边来吹风。他穿的长款风衣,不怎么冷,又看了眼溯舟,溯舟居然还是只穿着那件毛衣,没有把外套带下车的意思。是真的不怕冷。

      那还好些。

      但他还是让溯舟把外套穿上了,毕竟现在不冷,不代表一直吹着风也不会冷。

      沿着长堤走了一小段距离,江对岸的高楼大厦亮着的彩灯映在水面上,硬是显出些金碧辉煌的气派来。周围人很少,三两对情侣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远处,风一吹过来都冻得紧紧抱着缩成一团,嘻笑声很远地飘过来。大概这就是热恋的一种状态,冬天里两个人闲得无聊跑出来一起在冷风里发抖,也能看作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江砚放在衣兜里的手微微紧了紧。

      他轻轻吸了口气,准备要开口,侧头小心地扫了眼身边的人,忍不住愣了一下。

      ——乱吹的风把那头长发糊了溯舟满脸,溯舟正有点手忙脚乱地抬手去按。

      江砚没忍住“嗤”一声笑出来,笑声戳破了他心中紧张的泡泡,他伸手过去,帮溯舟捉住了几缕飘起来的头发,道:“我没想到这个……应该给你买点小皮筋什么的。”

      溯舟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自己也笑了。

      江砚想了想,轻轻拉了拉他,让他停下来。溯舟懵然看了江砚一眼,江砚站到他的背后,有点生疏地把他的头发拢成一束,握在手心里,然后一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尝试给溯舟挽一个髻。

      一开始想把全部的头发都挽起来,但太长又太多,于是他又退而求其次地放掉了下面的一半,把上面的头发挽起来。

      从好久以前看到溯舟编那条辫子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在网上刷一些长发的发型教程。但他从来没有实践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上手捯饬溯舟的头发,怎么说呢……

      虽然弄得松松垮垮好像风一吹就要掉下来了但毕竟还没掉,虽然只弄起来了一半但底下的一半至少也拍不到脸上了,虽然被挽起来的那部分也发尾乱飞但总而言之……

      倒也还看得过去。挺别有一番风味的。

      ……这就是所谓的氛围感吧,虽然是全靠脸撑起来的氛围感。

      江砚轻咳了一声:“弄得一般,我以后再练练的吧。”

      溯舟呆了呆。他头低垂着,抬起眼,看了看他,然后伸手小心地碰了碰后面的头发,动作很慢,做得莫名乖顺又动人。

      江砚突然感觉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们走了一段路,刚好停在这里,好像一首乐曲中轻柔舒缓的旋律流泻过去,空出一个静止的部分,等待着接下去节奏的转折。

      他开口说:“溯舟。”

      溯舟抬头回望着他,眼神还和刚才一样显得柔和又放松。

      江砚口里发干,喉节滚动了一下,说:“我不会把你随便送给别人。”

      溯舟的神色变了一下,反应过来。

      “有些话,其实我很早就该对你说。”江砚往回靠了一下,靠在江堤的栏杆上,“我不是像看待一个可以随便‘转手’的物品那样去看你的。我一开始确实……只是想买一个宠物,但后来,我就不想那样了……”

      他察觉到自己的词穷,叹了口气,“其实我想的这些你知不知道呢?我有时候觉得你知道,有时又觉得我做得太含蓄,没和你说明白的事情,你大概就不会自己往那儿想……我让你不用再用敬称的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顿了顿,“还是说,你当时就觉得我是因为不想要你了,才这么说的?”

      溯舟忙摇头:“我没有,我……”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好像在努力寻找着回答,最后慌张地说:“我想到了……我想过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敢问你。”

      江砚笑了一下,其实这话至少应该带给他一点欣慰,但他的笑容还是很疲惫的。

      这样寥寥几句对话好像燃烧了他好多的精力。

      他垂眼看着溯舟的眼睛。溯舟身高和他差得不多,大概到他的额头,所以那双眼睛里的忐忑得以被他一览无余。他又想起刚才在摄影棚里看到的溯舟,当时他其实站得有些远,看不清溯舟的表情,但是能看见他的姿态,能够有所感觉。

      他能想象到那镜头下的眼睛是很美的,摄影师满意的一再夸赞也无疑验证了这种美。溯舟又一次在从未接触过的领域里发挥出了过人的天赋。

      风迎面吹来,溯舟面对他站着,背着风,头发又被吹起来几缕。江砚下意识伸手抓了下,发丝很柔顺地从他指尖滑过去了,抓不住。

      江砚垂下了手。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他咬了咬牙,“很多事情,关于你自己的……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溯舟不明白,望着他。

      “……刚好现在,你也发现,你其实可以去工作,可以有自己生活的能力。你完全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继续。又或者你其实不喜欢这个工作,还想像以前那样,也行。”

      江砚又张了张嘴,但是说不下去。

      当然还有别的选择。不喜欢这个工作,但也不想像以前那样和他在一起,想去选择别的工作。不想工作,也不想在他身边,想永远离开这里,想回到大海。这都是选择,溯舟理应有这种选择权的,他本来就该有。江砚却说不出口,说出这些话需要耗费他更大的决心。

      然而面对着溯舟这种认真又信赖的眼神,避重就轻的隐瞒反倒是一件更难坦然做到的事情。

      江砚心里默数三二一,打算用这种方式来逼自己不假思索地说出后半截话。

      我的意思是你有为自己做任何选择的自由。

      可是他才数到二,溯舟就用有点难过的语气打断了他的倒数:“如果工作的话……就不能和以前那样了吗?”

      江砚问:“你指的以前是什么?”

      溯舟沉默了一下,小声说:“和你住在一起。”

      “啪”地一声,江砚的心里炸开了一朵小烟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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