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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只恐双溪舴艋舟 ...

  •   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盛夏酷暑的余热尚未散尽,枝头已飘落第一枚青黄掺半的树叶。
      延续了二百多年的旸国彻底随着一场大雨落幕,成了史书上薄薄几页,阴谋诡计、风起云涌皆已落定,多年谋划,一朝为他人作嫁衣。
      这一月里,向境没能和段回峰说上一句话,哪怕朝会上,段回峰也刻意避着,往往是问好都未说完人就已走远。几次下来,怕人传出对段回峰不利的谣言,向境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回避,不敢多停片刻,多看一眼。
      又一日朝会后,颜景舟跟上段回峰:“殿下,您总这样不是办法,有什么话早些说开了罢。”
      “孤与他无话可说。”
      颜景舟不肯放弃:“是无话可说还是不想说,殿下比我清楚,何必自欺欺人?”
      “该说的都说尽了,他不听,与孤向干。”
      “景舟,前因后果你再清楚不过,你亦明白孤是何脾气,这件事到此便罢,孤不想再提。”
      他无声叹息:若真的作罢,就该像没事人一般,如今反倒欲盖弥彰,自己困住自己,也困住了对方。
      “向垣同样骗了您三年,可您与他未有半分嫌隙,前几日还一处下棋赏玩字画。二公子身负重任,不便开口,欺瞒也并非他本意,殿下如此气恼,实则还是在乎……”
      虎口一震,木剑脱手掉在地上,打断他的话,表明段回峰的态度。
      “……臣下失言。”
      段回峰退回原处:“捡起来,继续。”
      颜景舟盯着地上木剑,不见动作,非要同段回峰对着干,说他不爱听的话,提他不愿想的人:“我这点花拳绣腿,练到来年殿下也不会有长进,何必继续?放着文武双全的二公子不要,我又能辅佐您多久?”
      “颜景舟,你究竟是谁的人?”
      “忠言逆耳,我就是为了殿下才不得不说。”迎上愠怒的目光,他索性放开胆子,“为他,您不惜背上私逃大罪;臣日夜奔赴诺水,您上来便同我吵,一提他便什么也不顾了;为看他一眼,您甚至屈尊降贵去伪作侍从。您虽答应我再不念着他,可究竟念不念您自己最清楚,如今这样避而不见,您分明就是放不下他。”
      “孤放不放得下无需你来说!你从前的忠言是为了让孤丢开他,怎么眼下反倒替他求情?你是忘了你过去多么嫌恶他?又是祸害又是心术不正。怎么他摇身一变成了二公子,那些话都不作数了?他是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为他说话?”
      两人不欢而散,段回峰生了一肚子闷气,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静心。
      随着两国合并,诸多事宜累如山高,葫芦与荣安也忙得脚不沾地。段回峰一抬眼,磨墨的人并非葫芦等人,而是一个看着略眼熟的小宫女。
      “你是何时过来伺候的?”
      “回殿下,奴婢皎皎,那日被二公子救下后,遇见荣安大人,他便叫我来做些侍书磨墨的活计。”
      又是向境。
      自从那日他不再隐瞒,段回峰就再也用不着想他,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与他有关的事,习武也是,练字也是。从前他最想要的就是时时刻刻能有向境陪伴,眼下只觉可笑,近在手边,反而不想要了。
      那日在军帐,他自觉已同向境把话说清,自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至于放不放得下,时间终会冲淡一切。
      向境素来心思通透,自然能明白,如今痴缠,兴许是不甘心……亦或是心虚吧,怕轻易放弃了,恰恰印证他对自己并无真心,只是伪装岁月中起了恶劣心思,骗一骗感情来玩。
      其实他不必如此,段回峰心想。当初的向境与如今的向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当初的向境已随他的心一同死去,再也回不来。
      可正如颜景舟所说,若他真的将二人分的清楚,便不会在意如今的向境了,有意避开,亦是一种在意。
      又一日,段回峰在书房处理事务,齐泉得了通传进来,呈上一封信:“二公子亲笔书信,请殿下一观。”
      段回峰似是想到什么,重复问了一句:“亲笔?”
      “是。”
      “原来他会写字啊。”段回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齐泉听得云里雾里,见他走了,不知所措,想追过去又不敢,遂问葫芦太子是何意思,这信是否要留下。
      “大人原话告诉二公子就是了,他会明白的。至于信,你还是带回去吧。”
      向境捏着信纸,神情落寞。
      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行宫这些日子,他送过去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送回来,就算在外面遇上,段回峰也不假辞色,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他,自己只好顺着他躲开。
      可如今,连书信都不肯收……
      向境正伤神,珏月忽然进来:“公子,太子遣人来送东西。”
      “快传!”
      来人是葫芦,手里捧着一卷字画,低着头不敢看他:“参见二公子。”
      “免礼,是殿下有吩咐吗?”
      向境不明白葫芦那一眼包含的莫名其妙的怜悯是何意思,可他看见葫芦将字画展开在火炉上时,忽然就明白了段回峰的意思,失声道:“等一下!”
      那是段回峰教他写过的字。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把它给我,葫芦,把它给……”
      “二公子留步!”葫芦看他要动下意识唤停,“殿下吩咐,一定要在公子面前烧毁,属下奉命行事,还望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说罢,不待向境反应便松手,由那幅字被火舌吞噬。
      所幸齐泉早早留心准备,在卷轴落入火炉的瞬间丢出两枚飞刀,割断宣纸,只是烧的速度太快,只有“郎君千岁”四字还未被烧净,熏染上焦黑,到底也留了几个字。
      向境小心地捧起那一小片,摆到崭新的宣纸上,尝试用手帕擦去污渍黑灰,边缘已经泛黄泛黑,残余温度烧心灼肺,向境只觉心痛难以复加:“是……是什么时候,裱起来的?”
      “是公子离开之后。殿下命我拿去裱了挂在寝室里,日日看着。”
      葫芦心有不忍,又不能不说:“二公子,殿下让属下传达一句话,那盆紫竹已经被他丢在旧质馆,公子不必再念着了。”
      前几日,质馆已经被拆除,那段日子,也一并被他丢在旧质馆,埋藏于青砖瓦砾,断壁残垣。
      段回峰这是在告诉他,别再痴心妄想了。
      推开那些公务,向境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写那句话,可怎么写都没有二人一同执笔的模样,宣纸废了一张又一张,就是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段回峰不愿再与他相见了……
      他真的不要他了吗?
      “向境,你不开心吗?”
      向境很快敛了神色:“何事?”
      “三公子让我来问问,你午膳要不要同他一起。”
      他一面不动声色地收起残存的字,一面随口问道:“他这两日做什么呢?”
      “你不在,他整日里忙着皇上交代的事,昨日同那位颜家公子议事,前日去了几处正殿监工,再前日在掖庭监督匾额……”
      “行了,你回去吧,我这就过去。”
      乐君看着还想说什么,抬头看了齐泉一眼,缩缩脖子准备走,向境顺着他看过去,后者一直低敛眉眼磨墨,安分的很。
      “怕他?”
      “啊?”乐君连连摆手,“啊,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回去吧,我这就过去。”
      “……”乐君犹豫着,“向境,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你?”
      向境这才正眼看他,眸色不解:“垣儿让你过来,还有别的事?”
      “没有没有,不是三公子,是我……”
      “那就是没事,下去。”
      “向境,我……”
      “公子正烦心,你先回去吧。”珏月上前按着他的肩微微用力,见他看过来,轻轻摇摇头,“公子,不如属下把人送回去?”
      向境心里正烦闷,乐君偏看不出,一个劲火上浇油,惹他不痛快:葫芦才走没多久,要是让段回峰知道他对旧旸国的人如此重视,心里会怎么想他?
      “公子,珏月一向有分寸,让她去吧。”
      “……速去速回,一定别让人撞见。”
      待把人都走了,向境才叫齐泉过去,无奈叹道:“阿泉,你又去欺负他了。”
      是肯定句。
      久违的称呼让他有些心虚,没由来的还带着点委屈:“我没有,只是碰巧遇见。”
      碰巧遇见也必定给了脸色瞧,不然跟在向垣身边,还有谁能吓到乐君?
      “那件事不是他的错,你明知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曾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没用。”
      向境失笑:“少嘴硬,回回跟他闹,你心里当真快意吗?”
      “我早同你说过,你若真的一心为我,便多多替我照拂他,我不在的时日,你必定欺负他了,是也不是?”
      齐泉不说话,眼神躲闪一阵,又直直看着他:他不觉他有错。顶多只是罔顾了向境的嘱托,但向垣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也算完成了向境交代的任务。
      向境还在苦口婆心跟他讲:“你和珏月,是我摆在外面的人,若是你们两个同朗月院闹起来,传到外头,岂非成了我们兄弟不睦?”
      “公子都把他宠上天了,谁会说什么兄弟不睦?也就是他,白眼狼一般,良心……”
      “行了,我还在呢,说的什么混账话。去找找最近收的贺礼,待会你亲自带着随我去,不准再让我见你对他不敬。”
      齐泉自觉在人前已经很让着向垣体谅向垣了,听了向境这话从心里抵触,一时失口乱言:“公子难道就不怨他吗?那明明是……”
      “齐泉!”下意识喝止,见他油盐不进还要触碰禁忌,向境也有些烦了,“再管不住嘴,你可真的要回辰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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