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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浮岚掠影映桑梓,蒹葭杨柳似汀洲 ...

  •   向境醒了。
      不仅醒了,还明事理了。
      封越挑了个还算清闲的时候来看他,多番受难的人躺在榻上,伸出手,勾着垂在面前的荷包底下的穗子,就此牵着封越:“陛下,向境有话要说。”
      封越颔首,示意其他人退下。
      “如今的向家,没有仲公子。”
      “更不用说受封二公子了。”
      他盯着荷包上的绣样,金与黑交织,勾勒出匿于风云中的龙,不去留意封越渐渐严肃的神色,自顾自地说着外人难以探得的秘辛。
      “向天鸿离世,太子未登基,二公子一职空悬,向家害怕,羲国也害怕,才虚构出这样一个人来。”
      “陛下,其实我在向府的日子,从未见过仲公子。”
      最多最多,有二公子之名,无二公子之实。
      封越明显不信:“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过是入了您的后宫,将军就急着要杀我,这是为何?”
      封越心下认可:这也是他素有疑虑之处,所以他才冒着得罪向家的风险扣押向垣救向境。
      向境仍有些不适,匀了口气,缓了片刻才继续道:“我一直都知道。包括那次,羲太子第一次遇险,旸太子说二公子要为旸国效力,羲太子信以为真,轻易着了道。可后来他又不当真了,任旸太子再说什么他都不信,因为我是向家人,我的一句比别人十句更管用。陛下若不信,大可传太子一问。”
      封翼是他的儿子,又是储君,自然不会与外人勾结,最值得封越信任。
      他明知封翼不喜他,却仍敢让封翼来为他作证……
      “若是真的,你为何现在才说?”
      若他早早禀明,有向垣在手,还怕试不出来吗?
      向境心虚地别过眼:“三公子救了我,我若早早说了,只怕陛下会以他为人质,胁迫那个伪装成仲公子的人出来一试真假。他到底救了我……陛下再容向境最后报一次恩罢。”
      封越沉思,不予置评,像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又像是思考应该如何应对如何证实。
      半晌,他开口:“还有呢?”
      “陛下也知道,我是个见不得人的庶子,能知道的并不多……若一定要说,也就是两年前一战,羲国兵力不足,辰山出力不小,可是那一战败了,辰山也许大不如前。”
      他又急急出声:“但这只是向境的猜测!也许辰山早已恢复实力,我没有去过辰山,所以不敢有论断。”
      他多有顾虑,封越却有了自己的判断:两年时间,恢复再快都不可能一如从前。
      他低头去看向境,视线相撞时忽地一愣:那种炽热缠绵的眼神他见过太多,多少女子得宠时都是这般炽热而缠绵,满溢出来的爱慕,只是这份情愫从未在向境眼中出现过。
      封越清楚,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强迫向境,从最初的挣扎到后来的乖顺不过是他认命了,认清现实,明白无法改变所以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沦陷沉溺——封越不在乎,反正他看上的只是这副皮囊与榻间欢愉。
      可经此一事,向境像是变了个人。
      他为何要把这些事说出来?为了报复?还是真心归顺?
      十几岁干干净净的情意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实在教人挪不开眼,封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个玩物有了真感情,到底谁更可笑?
      “好好养伤,朕明日再来看你。”
      拂衣看着病弱的人,满眼心疼,明知是封越让他来的,却好像真的夹了几分情意:“公子,这话一出口,您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向境凄凄笑着:“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他们却不信我,急于灭口。我为何还要替他们瞒着?”
      拂衣叹息,不再多言。这种事到底不是他该过问的,向境也是可怜人,辗转这么久,竟没有一处容身之所,像一个物件似的居无定所,来去都随他人高兴,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也许封越说的对,自从他进了宫,就只有依附封越这一条路可走,就像飘摇伶仃的菟丝子紧紧依附大树,别无他选。
      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君王又急急返回去,召了太子萧裕之余庆冉一干人等,商议至深夜。
      向境说的对。
      没人见过他,所以谁都可以是他。
      他总不能每见一个人都去扒拉人家的脸去看人家有没有用面具吧?
      当初一战,旸国早就恢复实力,厉兵秣马,只待良机好再次征战讨伐,将羲国一举收入囊中。
      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向境,既然二公子躲在辰山,那他就想个办法试一试,最好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出结论。如有必要,损失些兵力也无妨,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
      午后,乐君犹犹豫豫,很是心虚地蹭过来:“向境,你睡了吗?”
      帷帐窸窸窣窣,似是向境翻身靠过来:“怎么了?”
      他来的突然,向境刚喝了药要睡下,他现在白日无事,乐君怕吵到他,不似从前爱说,也就是封越来时坐起来陪着用膳,除了睡觉他什么也不想做。
      “我,我听说了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向境看他吞吞吐吐,干脆往里挪了挪,让他进到帷帐里,两人一躺一坐,躺着的神色自若,坐着的惶惶不安。
      “我听说皇上要试一试向家——是你告诉他的。”
      向境了然:“觉得我忘恩负义?”
      “不是!”他连连摆手,“我,你……让人知道的话,你将来就回不去了。”
      向境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反问:“我难道还能回去?”
      “能。”
      他不笑了,定定看着乐君。
      那人目光坚定,虽有怯懦,却坚定。
      他不是在骗他。
      “我不知道皇宫哪里有暗道,但是西南角的宫墙底下,有个半人高的洞,杂草挡着,没人知道。要是你想,与人里应外合,就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向境,你还想出去吗?”
      “你想的话,我帮你给羲国殿下送信。他们说羲国殿下至善,也许,也许他能不计较……”
      不计较他叛国?
      这好像……也不是能轻易原谅的过错。
      乐君紧张得不知该看哪里:他是不是发现的太晚了?那些话一出口,向境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乐君,事到如今,就算皇上放我走我也无处可去了。”
      一旦封越试了,向家就会知道是他泄露的消息,他只有躲在宫里才能保全性命,哪怕段回峰有心也未必能保他,何况现在,他根本不知段回峰对他是否有意。
      乐君走了,心事重重,不曾注意到背后的视线冷得快要结冰:是封越派来试探他的?他都已经这样了,封越仍不肯信他?还是乐君想鼓动他逃跑好借他立功?
      走?他现在能走去哪?质馆?还是向府?
      天地之大,无以为家。
      来雁楼里,沈合欢与余跃从对坐,落珠不绝,轻烟袅袅。
      余跃从来时,沈合欢正弹琵琶。他不多打扰,落座自有侍女看茶,室内只剩嘈嘈切切琵琶声。
      余跃从找沈合欢,就是喜欢她这里安静,焚香听曲,平心静气。玉指拨素弦,来回挑抹拢捻,丝弦震荡。阖眼去看,金戈铁马纷沓而来,扬起大片尘沙,香炉里的香也不再柔和轻细,夹杂着边疆风霜与战场血腥,铁甲的凛冽寒气直逼眼前。
      忽而铁马远去了,尘土消失了,涓涓细流涌出来,安抚着大地的伤痕。
      余跃从适时睁开眼睛,瞧见她戴了一支别样发钗,心中一动。
      “你的发钗好像很别致啊,给我行不行?”
      细流断了,湮没在风沙之下。沈合欢惊起退后,惶惶失态,环佩叮当,琵琶应声而落,沉闷一响:“小将军慎言!小女何处得罪了将军,将军直说便是。”
      余跃从更烦躁了:连沈合欢都不敢把发钗随意送人,宜衡的发钗怎么会出现在向垣那里?
      “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打支一样的送宜衡罢了。”他随口扯了个慌,勉强算是赔罪,强压着沈合欢陪他坐下。
      沈合欢讪笑着,让侍女搬了凳子来远远坐在一边:“小将军对公主当真用情至深……听说皇上要发兵了,小将军立了功,皇上龙颜大悦,说不定会给您与公主赐婚呢?”
      “宜衡不肯怎么办?那个该死的向垣也不知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对我爱搭不理也就罢了,她近来愈发郁郁寡欢……”
      “原来将军是不明白公主为何对向公子青眼有加。”她松了口气,笑起来,“公主曾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总要得其一才不枉此生。向公子文采斐然,气质绝佳……”
      “说重点。”
      “是。在公主眼中,向公子不过是有文这一项的好,若此次发兵,小将军能占个头功,公主的心自然会回来。毕竟公主是美人,美人与英雄才相配。”
      弦又开始颤动,香气愈发浓郁,沈合欢的声音自他心里响起,厚重又清晰:“区区一座山,小将军有勇有谋,就算独自率兵走一趟也能拿下。军功在身,难道皇上还能怪罪吗?”
      沈合欢的声音怎么会在他心里响起?沈合欢的声音也不该如男子般低哑。
      余跃从陡然清醒,畏惧兄长求他庇佑的女子抬眼,讶然的神色更证实了他的想法:那是他的声音,他内心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浮岚掠影映桑梓,蒹葭杨柳似汀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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