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69、【番外五】双云（下）

　　马车行远，唯有烟尘，向垣朝外看了看，沈合欢与云景皆已不见踪影，命风燃等留守书院，自己则转头坐上马车，命闻生驾车往渡口去。
　　向垣忽然道：“果然不该期望这个木头能说什么话，这样木讷，与那位的机敏倒是相配。”
　　闻生这回是真的拿不准他在想什么，逗趣道：“公子想听什么？必当结草衔环，以身相许？那可不成，他心里已许了别人了。”
　　“许了谁了？我看他倒是十分体谅你，莫不是许了你，你才在这为他开脱？好啊，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起私相授受了。”
　　“公子冤枉人，我对他有什么恩？就是他许了我也不要他。属下还等着许给公子，以报公子救命之恩呢。”
　　向垣笑着打他：“滚滚滚，越说越没边儿了，你不要他，本公子也不要你，驾车去。”
　　“是，属下遵命。”
　　驾车许久，向垣都没再说话，闻生以为他睡着了，有意放慢速度，好让他睡得平稳些。
　　“闻生，将来你若想走，我也一样放你走。”
　　“公子，属下不会走的。”
　　“……”
　　“公子放心，无论何时，属下都不会离开您，我答应过，永远陪在公子身边，闻生绝不食言。”
　　他的命是向垣救的，那一日起，他就成了向垣的附属，为他喜而喜，为他忧而忧，因他哀而痛，因他伤而怒。没了向垣，闻生便不是闻生，离了向垣，闻生便不能活。
　　另一边，沈合欢心疼地给云景垫软垫，看他冷汗直冒，后悔不已。
　　“若早知如此，我……”
　　“姑娘不必自责，公子饶我一命，已是法外开恩，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向垣已经极大宽待他，使他免于许多刑罚，何况执鞭的人是闻生，看着虽厉害，却还是留了情面，都是皮外伤，养上几日就能好全了。
　　“你为何不拒绝？你若打定主意不随我走，三公子定然不会委屈你。”
　　“因为姑娘不仅在我身边，还在这里。”他抓过她的手放在心口，“我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姑娘，更舍不得让姑娘离开这里。”
　　“……”
　　“暗卫不是死人，姑娘的情意，都在这里，云景一刻也不敢忘。”云景看着她，轻声剖白心意，“在我心里，姑娘是世间最美的人。”
　　“有多美？”
　　“能，能让云景……丢了魂的美。”
　　没想到他真的会说这种话，沈合欢羞红了脸，扭过身去不敢看他。
　　云景却慌了：“姑娘，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姑娘别恼，我，我……”
　　“这么美的人，你舍不舍得让给别人？”
　　“自然舍不得。”
　　“那你何时娶我？”
　　“可，可我拿什么来娶姑娘呢？我才脱了暗卫籍，一无所有，如同新生。姑娘是侯府小姐，就算没了那些生意，也不是我能比的。我拿什么来娶姑娘呢？”
　　他跟在向垣身边，听过不少话本，自然知道什么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没有钱财便给不了她衣食无忧。
　　他一无所有，一贫如洗，拿什么来娶沈合欢？
　　“傻子，拿你的一颗真心。”
　　看他还担心着，沈合欢不由笑出来：“说你傻还真傻，我把生意交出去时，三公子不是把来雁楼赏给你了？”
　　对了，向垣说过，来雁楼偏远，就赏给他了。
　　原是给他做聘礼用的。
　　“来雁楼的主人已经不是我了，而是得了自由身的云景公子。”
　　他笑起来，欣喜急切：“那就明年，有了积蓄，我就去侯府提亲。姑娘可不要看上别人了。”
　　她只扯了帕子挡在二人之间，痴痴的笑。
　　“日后不是暗卫，不能再时刻陪在姑娘身边，但我会时不时来看姑娘的。”
　　云景注视着她，像注视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小心而珍重，墨色眼眸像无尽的漩涡，幽暗深邃，将沈合欢的全部吸进，不能逃离。
　　“云景一定对姑娘好。”
　　“……傻子。”
　　沈合欢不说话了，低着头出神，忽然想起临走前闻生递给她的云景的名契，思及闻生所言，不由面露忧色。
　　“姑娘在想什么？”
　　“我怕放不好。你一定要它？”
　　云景抿唇想了想，小心翼翼问：“嗯……我还是想，留着它，由姑娘保管……可以吗？”
　　她思索片刻，忽然团了团名契，云景脸色大变，不待他反应过来，沈合欢便生生吞下了他的名契。
　　他大惊：“姑娘？！”
　　“我怕放不好嘛。呐，你的名契在我身上，是谁也夺不走的了，这样我才放心。”
　　“是，云景与姑娘，生死与共。”
　　话虽如此，云景也没想到生死与共的时刻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一月，沈合欢再次找上向垣。
　　带着浑身血淋淋、昏迷不醒的云景。
　　“求公子救救他！”
　　向垣脸一沉：“怎么回事？”
　　“是沈轩泽，他不知怎的，知道我和云景离了辰山。前两日云景出门采办，被他买凶截下。人数众多，他……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求您救救他，我愿当牛做马报答公子，求求您……
　　“我本不愿叨扰公子，可是医馆怕惹事，无人敢收，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说话时，闻生已带来药箱，向垣冷着脸吩咐：“让风燃来。你亲自去。”
　　“是。”
　　处置好云景，向垣才有工夫回头看看脸色苍白、梨花带雨的沈合欢。
　　“你的心还是不够狠。若是当日斩草除根，便不会有今日祸事。”
　　“小女明白，等回去……”
　　“不必了，闻生已经去了。”
　　沈合欢惊讶抬首，似是不明白向垣为何会出手相助。
　　“他跟了我许多年，我自认还不算太无情。”
　　“小女斗胆，当初公子为何……”
　　向垣不满道：“你说要人就要人？跟了本公子那么久都没开过窍，跟你几个月就被你哄走了？还拿地契换，倒像本公子卖了他似的。”
　　“……”
　　她可算知道为何云景会说公子总有小孩子脾气了，想来闻生也很不容易。
　　只是因为一时赌气故意折腾他们，也很有小孩子的恶劣。
　　暗卫的身体修复能力极强，加上向垣的医术，虽受了重伤，用了几副药，睡了一天便醒过来，只是看向沈合欢的眼神中还有些迷茫。
　　“姑娘？”
　　“醒了？公子，云景醒了！”
　　向垣闻声，放下棋子走过来，手指搭在他的腕上：“静心休养，风燃温着药，让他送进来吧。”
　　“公子？公子，我……”
　　“躺下。”
　　“属下无能，给公子添麻烦了……”
　　三年后，渃水。
　　“诶！我的孩子！”
　　向垣本是为了采药而来，不防瞧见光天化日抢孩子的，闻生当即上前救下，那孩子不过三四岁，哭得伤心，好在向垣有哄孩子的经验，一面哄一面等那女子追上来。
　　向垣逗弄着：“这孩子一看就好吃，不如我们带走吧。”
　　闻生失笑：“公子又唬人，他这么小，可经不起您吓呢。”
　　两三句话间，女子已带着人追上来，伸手抱过孩子，连连道谢。
　　“多谢……闻生？”
　　孩子牢牢抓住沈合欢的手臂，被她抱在怀里，后面云景紧跟上来，也是一怔。
　　云景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倒是沈合欢先反应过来：“多谢公子大恩，不知可否请公子用膳，聊表心意？”
　　“不必。闻生，走了。”
　　“哥哥漂亮，要哥哥回家，带回家。”
　　小孩跳下来抓住向垣的衣角，傻乎乎地笑。
　　“嘶……你小子，我不抢你就罢了，你还想拐我？”向垣毫不客气，敲敲他的小手，“放开。”
　　“不要不要，漂亮哥哥一起回家。”
　　“卿卿，不许闹，”云景低声呵斥，俯身蹲下去拉开扯着衣角的小手，“不可无礼。”
　　云轻卿年幼，看见什么都好奇，又是初生牛犊，被云景抱离的那一刻迅速出手，抓掉了向垣腰间一只精巧的挂饰，镂空瑞兽里装着银壳小香丸，晃一晃还会响，有趣又可爱。
　　“你这孩子！”
　　云景着急，刚要伸手夺回来，就被一柄折扇挡了手。
　　向垣笑看云轻卿：“小子，这东西可不能白拿，得让你爹爹请我用午膳才行啊。”
　　“是，谢公子宽宏大量，公子请。”
　　去的虽是来雁楼，可向垣扫了一眼，发现唯他一人落座——沈合欢顾着云景，云景顾着闻生，闻生习惯了跟在他身边服侍，此刻自是立侍在侧。
　　“看来你之前待他很好啊，要不要我也起来陪你站着？”
　　“公子说笑，属下不敢。”
　　闻生坐在向垣下首，一面给向垣布菜一面陪着说话，谈及向垣的亲事，沈合欢惊讶看向他：“公子要成亲了？”
　　向垣与云景皆是奇怪，云景轻声问：“公子成亲是好事啊，你怎么这副样子？”
　　“啊，只是想着，不知哪家小姐这样有福气，能嫁给公子呢。依公子的身家，想来不是公主也是郡主。”
　　闻生笑着解释：“云夫人想多了，是辰山渡口采药的方家姑娘，不是公主。”
　　几人闲谈不久，云轻卿就睡着了，沈合欢正要抱走，向垣忽伸手，从腰间扯了一块玉珏，放进他怀里。
　　云景一见，识得是从前向境给他的，连忙去拦：“公子！这使不得，这块玉珏是……”
　　“二哥哥给我的东西多着呢，不差这一块。二哥哥的东西，保平安是最好的。”
　　傍晚时分，云景抱着孩子，待沈合欢对了账目回家。
　　“说起来，公子成亲，姑娘好像并不高兴？”
　　“不过有些意外罢了。”
　　云景低头，似是很委屈：“公子是比我好看很多，又有地位，又有气质，性格又好……”
　　“说的什么浑话，再多说，你今日就住在来雁楼。”
　　“好啦，那姑娘告诉我，为何？”
　　沈合欢无奈看他一眼，长叹：“傻子，什么都看不懂。”
　　仆随主人，这点倒与向垣一模一样。
　　她不再理会他，反而抱起云轻卿。
　　“以后啊，可不要像你木头父亲似的，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