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68、【番外五】双云（中）

　　“公子……想要姑娘的命，是为什么？”
　　他头一回如此大胆，质问向垣的决定。
　　这实在不合规矩，云景全身都在抖，可他没有松开手中刀剑，也没有从沈合欢身前移开。
　　即便面前的人是风燃。
　　闻生冷冷开口：“她未如愿，谁知不会蓄意谋害。”
　　“公子，属下求您，沈姑娘对您绝无异心，属下愿以性命担保。”
　　“你的性命本就是公子的，拿什么担保？”闻生已经移到向垣跟前，眼神愈发狠戾，“云景，你这是对公子拔剑相向吗？”
　　云景骤然一颤，呼吸愈发急促紊乱，心脏几乎要炸开。
　　然而风燃不动，他始终不敢放手，直到向垣叫了一声风燃，云景才慢慢收剑。
　　“公子，属下不敢，属下真的不敢。可是沈姑娘无辜，她没有坏心，她不会谋害您，求您放她一条生路罢。”
　　向垣不应，反倒提起一件往事：“先前，你心不在焉拿茶水烫伤了我，可是在想她？”
　　“……是。”
　　“你为她伤了我，我怎么不能出气？”
　　“公子，属下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着她，可属下是公子近侍，断不会因一点香料几声琵琶乱了心，沈姑娘当真是无辜的，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了她罢。”云景伏在地上深深叩首，努力为沈合欢开脱，“是属下自己心思不专，公子若要出气，属下愿一力承担。”
　　闻生随身带着几人的名契，当即挑出云景那份交给向垣。
　　向垣没接，慢慢悠悠喝着羹汤，直到沈合欢开始紧张，方道：“闻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
　　“名契在则暗卫在，名契毁则暗卫毁。或撕或烧，全凭公子高兴。公子是想听个响，还是看个亮？”
　　碎尸万段，或是烈火焚身。
　　向垣挑眉：“闻生，你心好狠。”
　　“背离公子，死算是便宜他了。临了能讨公子笑一笑，是他的福气。”
　　“那你呢？我把大权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他们的？”
　　闻生单膝跪地作请罪状：“属下无能，养出这等外向的东西，扰了公子清静，自会去领罚。”
　　向垣看了他半晌，忽然笑起来，笑得开怀，沈合欢从未见他这么开心过，此刻才真的有了点传闻中的样子。
　　他笑够了，一手撑在桌上，歪头托腮看着闻生，另一只手拾起折扇甚是满意地点点他的心口：“闻生，有你在，我算是高枕无忧了。幸亏沈姑娘要的不是你，不然我还真不舍得给。”
　　沈合欢眼睛一亮：这么说，向垣答应了？
　　向垣玩够了，长舒一口气，抱着手炉取暖，慢条斯理给她解释：“云景是我的人，可名字记在辰山暗卫营里。云景，要活着从暗卫营除名，你可想好了？”
　　云景久久望着向垣。
　　他与风燃，可以说是看着向垣长大的，对向垣的感情不比闻生少，这会儿说要他离开向垣，他自然打心底舍不得。
　　“想跟着我的人多了去，你走了，二哥哥自会挑好的来。”
　　他艰涩开口，狠心割裂难舍的过去。
　　“属下，想脱暗卫籍，想与沈姑娘在一起，求公子成全。”
　　随着闻生一道道刑罚报出来，云景苦笑：“大人何必吓我？暗卫营的规矩，属下自然明白。”
　　向垣点头：“你若能经受一遭走出来，便准你与她长相厮守，不再是我向家暗卫，不必再回辰山。”
　　云景虽不怕，沈合欢却不可能不怕。
　　“不！公子，我……”
　　“姑娘莫怕，云景一定活着回来，陪您回渃水。”
　　云景方要退下，向垣又叫住他，浅浅一笑，语气温柔，言语森寒：“云景，上一个想除名的暗卫，你还记得吗？”
　　“回公子，属下记得。”
　　“他如今是何模样？”
　　“……”
　　他犹豫着，闻生猜到他是怕吓到沈合欢，但他也明白向垣的意思，催促道：“云景。”
　　他还是辰山暗卫，还是向垣手底下的人。
　　“他没抗过去，示众三日，尸身喂狗。”
　　“你能抗过去？”
　　云景出声，态度坚定：“能。”
　　“属下是公子近身侍从，若连刑罚都抗不住，是给公子丢脸。”
　　“云景，我再给你一个选择，打散内力，加惩戒堂一百鞭。”
　　云景计较片刻，打散内力虽疼，伤口却不外显，沈合欢也不会太害怕吧？
　　内力总归是要散的，倒不如换沈合欢放心。
　　须臾之间，他已然想好了。
　　“有劳闻生大人。”
　　闻生看向向垣，见他没有阻拦之意，当即上手扣住云景手腕，顺势反扭到背后，踢向他的腿弯，另一只手展掌按在他背后某个穴道上。云景没有反抗，顺着闻生动作背对着他跪下，手腕高悬在闻生手中。
　　“云景，你可想好了？”
　　沈合欢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的侧脸。
　　云景感知到她担忧愧疚的目光，微微笑着，以作安慰。
　　“属下想好了，有劳大人。”
　　然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打散内力的疼痛。
　　上一刻他还想着装出不痛的模样哄她，下一刻内力紊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压制，在体内乱窜，四肢百骸都在颤栗，痛楚钻进骨缝里，他死死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行刑时叫出声。
　　事到如今，他连沈合欢都无暇顾及了。
　　“啊、！”
　　闻生慢慢收力，要替他调整气息，云景察觉，立刻叫道：“大人莫停！请大人继续，属下可以。”
　　内力虽已散，可惩戒堂百鞭……难道他还要回辰山受刑？
　　向垣自然也能想到，不愿意再浪费更多时间，指使闻生：“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你带他去吧。”
　　两人回来时，风燃正站在向垣身边，旁边桌上晾着一碗药，一见他们回来，风燃便将药端到向垣面前，俯身告退。
　　闻生猜到向垣的意思，不由皱起眉：“公子。”
　　向垣挑眉：“怎么，怕疼？”
　　“公子已经除了他的名字，免去许多苦头，何至于还要……”
　　云景体内有蛊，由闻生控制，他虽相信云景，可到底是最向着向垣，怕云景遭人利用会对向垣不利。
　　“闻生。”他打断他，“闻生，放他走吧。”
　　他不怕云景背叛，云景此去是从辰山走到红尘，有了沈合欢，他更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云景这种人，又呆又木，认死理，一旦爱了就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背叛。
　　放他走吧。
　　也算他成全别人，希望能给向境积积德。
　　闻生看他坚持，心知劝说无用，不多拉扯，抽出一枚暗器在腕上一划，鲜血汩汩流出，滴滴答答，点滴成流，落入汤药，本就苦涩难闻的汤药更添了一抹腥气，摇摇晃晃。
　　他随手拿手帕一束止住了血，把汤药递给云景。
　　“……谢公子。”
　　打散内力，经受鞭刑，哪怕方才闻生要他死他都不曾犹豫，可如今这一碗药……他是真的要离开向垣了。
　　药才下肚，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药水翻涌到喉间，他顾不得告罪跑出去，存于体内多年的蛊虫蜷缩在药水中逐渐干瘪僵硬，口齿间残余着闻生的血，漱过口才回到房间。
　　“吐出来了？”
　　“是。”
　　“那就走吧，以后不用再回来了。”
　　云景默不作声膝行至闻生身侧，解开他腕上那条被血染了大半的手帕，将自己仅存不多的伤药与纱布取出，细心洒上药粉，用纱布绕了伤口。
　　闻生淡淡扫他一眼：“我方才可还想着要你去死。”
　　“大人忠心公子，属下明白。”
　　做完这些，才退了几步朝向垣虔诚叩首：“属下拜别公子，公子大恩，属下无以为报。”
　　“慢。”向垣懒懒道，随手抽出一张地契，“平城是京城，渃水偏远，我不常过去。云景，这来雁楼的地契，赏给你了，算是酬你这些年的辛苦。”
　　“谢公子。属下拜别，万望公子保重。”
　　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远，风燃蹭蹭跑过来。
　　“公子，若让人知道您与旸国旧部交往过密，只怕对您不利，不如属下去提醒他们，留心莫给公子添事？”
　　“讨打，本公子就那么不讲情面？想送就去。”
　　“嘿嘿，属下该死，属下很快回来，谢公子。”
　　向垣摇头笑，音量提高，说给其他人：“想去的都去，之后反悔，我可不允了。”
　　话音刚落，几人对视，纷纷拱手谢过，匆匆往外赶，只有闻生动也不动，充耳不闻，安安分分在炭盆笼上给他烤蜜橘。
　　“你不去送送他？”
　　“属下不会离开公子。”闻生低眉敛目，予他一浅笑，挑了一只焦香甜腻的蜜橘剥开递给他，“公子小心烫口。”
　　“你觉得，我是否太过无情？”
　　“云景跟着公子，知道太多东西，不杀他已是开恩了。”
　　方临书院外，云景才要扶沈合欢上马车，便听见后面急匆匆的脚步。
　　“云景！”
　　“风燃……公子有吩咐？”
　　“公子准我来送送你。”
　　云景心中生出强烈的不舍。有得必有失，他此行不仅是离开辰山，离开向垣，更是离开他生活十几年的故土与手足。
　　“诶，这个给你。”风燃展开手心，掌心躺着一条红绳手链，穿着几枚铜钱，一枚平安扣，红绳略有褪色，可见他极为珍视，“你成亲我肯定是去不了了，喏，贺礼。”
　　“……你找子冉学的？”
　　“我娘留给我的！”风燃一下被他气到了，把手链直接拍到云景胸口，“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学这个做什么？将来，你可得还我一份大礼。”
　　云景讷讷道：“你之前不是说，不会离开公子吗？怎么还礼？”
　　眼看风燃瞪大眼睛又要动手，沈合欢赶紧从马凳上下来，攀着云景的手臂悄悄晃一晃他，笑意盈盈地应：“那是自然，来日你们不能去，云景也要送东西回来与你们分的。将来哪能少了还礼呢？”
　　风燃无奈锤他一拳：“你个闷葫芦，还不如人家姑娘会说话，去人家家里，嘴甜点儿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