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64、【番外四】孤鸿篇五

　　段业坐在帘后，听向天鸿斥责底下人办事不利，不知怎的，想起他伏在自己身下流泪颤抖的模样，软着声音哑着嗓子，求他待他好些。
　　红着眼睛低声呻吟的模样可人怜，是别人见不到的好景致。
　　“陛下，怎么了？”
　　段业摇摇头，敛了笑意感叹：“无事。鸿儿长大了。”
　　“他是该长大了，辅佐陛下的人，怎能一直小孩子脾气？”
　　“话虽如此，天漠兄，还是莫要太严厉了。”段业睁开眼睛看过去，“朕昨日见他，身上又见伤了。”
　　“臣知罪。”
　　“天漠兄是他的兄长，这话原也不该朕说，只他如今是二公子，纵使你要严厉，也不能不顾他的面子。”
　　“陛下对他太过厚爱了，他是……”
　　“他是朕的人，厚不厚爱朕自有分寸。何况又不教他知道，左右也是你们兄弟情意，与朕何干？”
　　“是，臣受教，劳陛下教诲。”
　　向天鸿进来时，段业正阖眼假寐，听见了只作没听见，歇够了才睁眼看他：“回来了？”
　　“是，臣参见陛下，劳陛下久等。”
　　“坐吧。”
　　“陛下昨夜没睡好吗？”向天鸿担忧道，“眼底都有乌青了。”
　　“旸国愈发乱了。”
　　“旸国祸乱也传不到羲国来，臣必会护着陛下与羲国长乐久安。”他望过去，“若是陛下想，臣亦可代您去旸国走一趟。”
　　“不急。”
　　几日后，段业去二公子府寻人。
　　“鸿儿生辰，哥有礼物送你。”
　　“我看见了，谢谢哥。”
　　向天鸿很高兴，段业送来的是一把长弓，质量上乘，漂亮又好用，一箭能射很远。
　　段业摇摇头：“不是那个。”
　　他一摊手，领着向天鸿往外走，走到荒郊野外，走到渡口桥边。
　　桥边凭生多了一座小院。
　　“那里，有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一直想要的？
　　向天鸿看看他，得了首肯后跑过去。
　　“鸿儿，我带你去。”
　　他乖乖站在那里，等段业来牵他。
　　往院子走的时候，向天鸿想，不管是什么，现在他就已经很高兴了，段业很久没这样安安静静牵着他走了，这样就很好了。
　　段业推开门，他才发现院子里别有洞天，外面看不出来，可里面俨然是婚房的模样，大红绸子挂了满院，灯笼映着柔柔的光，到处都贴着喜字。
　　“哥……”
　　段业一指院中小亭，石桌上放着一只木匣。
　　里面放着一枚凤印，底下刻着他的名字。
　　他发愣的时候，段业从背后抱上来。
　　“我给不了你君后的位置，不过，在这里可以。我亲手为你刻的印，喜欢吗？”
　　“算是……成亲吗？”
　　“如果你想的话。”段业吻一吻他，“你不肯成亲，我总觉着亏欠你。”
　　向天鸿似喜似惊，神情恍惚，许久没有回神，全靠段业一步步引着他，像从前的从前，引着他读书习字，骑马射箭。直到了最后一步，他才懵懂抬头：“哥。”
　　段业逗他：“还叫哥？换个别的听听？”
　　向天鸿红着脸，想起旧时听过母亲唤父亲，含羞带怯地张口：“段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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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别！哥，喜服，喜服要扯坏了，不行……先别……”
　　次日一早，向天鸿一睁眼，段业的手臂尚环着他，他们就这样睡了一夜。
　　他们像寻常夫妻一般，段业吻一吻他的额角，唤他起床，向天鸿为他束发，看着铜镜里的段业，无比满足。
　　段业心里是有他的，他想。
　　“哥。”
　　“嗓子都哑了，来，喝水，”段业无奈喂他，一面叹道，“哑成这样，我可怎么跟你哥哥解释？”
　　向天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还不是你的错。”
　　昨日段业疯了一样，本来说好一次就睡，结果压着他从卧房到浴堂，又从浴堂到卧房，天旋地转，他只能看见段业，温柔得像他们第一次时的段业。
　　“哥，疼。”
　　向天鸿指指后腰，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可怜巴巴看着段业。
　　段业会意，宠溺地带他翻个身，不轻不重地按揉，完全不在乎帝王之尊，也只有向天鸿，敢不在乎他的帝王之尊，让他无底线地疼爱。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说了带你出去玩，你歇一日，应该能好。”段业一面给他揉腰一面笑，“你今日可少说话，不然天漠兄一定怀疑。”
　　向天鸿乖巧点头。
　　“正好，我说你听。”
　　“？”
　　段业一面给他按揉，一面无奈：“旸国愈发乱了，朕要做什么你也知道，以后还是少入宫，免得埋怨朕欺负你。”
　　“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你不要赶我走。”
　　段业皱着眉倒水喂他。
　　“你听话，乖一点，明日我送你回去。”
　　向府。
　　向城不知犯了什么错，让人按在长凳上，又哭又闹，踢蹬着小腿，不停扑腾挣扎，口中叫唤着乳娘白肃，却无一人敢求情。
　　纵有想要求情的，见到向天漠黑如锅底的脸色也闭上了嘴。
　　“你敢动手试试！”殷世夭闻声出门来，瞪着眼看他们，看得向天漠的手僵在半空，到底没落在向城身上。
　　她提步过去，不住呵斥数落：“我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一趟，就是生下来给你打的？有本事你就打，敢动他一下，我们母子二人这就收拾东西回家！”
　　“我吓吓他，又没有真动手，你说什么走不走。”
　　向天漠甩甩手，颇为嫌弃，示意向城去哄哄她。却不想向城满心欢喜才过去，就被母亲揪住耳朵教训。
　　“母亲！疼！”
　　“一个两个不省心，好好的，你惹他做甚？檐下反省去，回头我再说你。”
　　她才松手，下一秒，向天漠就往后退一步，握拳咳了两声，掩饰神色，目光不断往外瞟，声音不似往日威严：“鸿儿说要回来，你好歹给我留些面子吧。”
　　女子顿住脚，半晌，转身离去。
　　“是了，给你留面子……你最要面子。”
　　“阿殷，你别恼，我说错了，都听你的成不成？”
　　“当朝大将军，听我的做什么？我也不该站在这训你，你嫌我碍眼，我走就是了。”
　　二人一伤一急，一走一留，闹得向城也悄悄往这边看，说不清是好奇是担心。
　　“哥哥又惹嫂嫂不开心啦？”向天鸿一进门就听侍从报信，说将军教训公子，又惹恼了夫人，没人敢说话，让他过去劝劝，“早知如此，我请嫂嫂一同玩去就好了。”
　　“我哪敢？若出了门，他要么教人打死我，要么……”
　　她忽然顿住，看着向天鸿，眉略略皱起：“二弟弟有心上人了？”
　　“啊？没，没有啊，嫂嫂怎么突然这样说？”
　　殷世夭又瞧瞧他，到底向天鸿大了，瞧了两眼便罢，冲向天漠一瞥，示意他跟进来，留叔侄两个在院中。
　　“夫君，你可看见二弟弟了？”
　　“看见了，他就在院里，我给你叫他去？”
　　“叫什么？”殷世夭暗叹一声，朝外努努嘴，又指指自己耳后，“他这里，有一点红，不知打哪染的，你找人问问去，看怎么回事。他年岁已大，却迟迟不肯结亲，成日跟着皇帝跑。公婆不在，你身为兄长竟也不上心。”
　　“是是是，是我不好，我待会就去。阿殷，你别恼了好不好？你打我两下出气成不成？”
　　殷世夭不说话，默默坐了会儿，忽而落了泪。
　　“就许你说你打，别人都动不得手张不得口，你……你去罢，叫城儿来，你看看二弟弟去。”
　　其实早在那道圣旨来时，向天漠便猜出大概——回回去找段业，向天鸿的情绪必不对劲，他并非耳聋眼瞎。
　　叫来向天鸿，向天漠不想跟他闲扯，直接从林一手上接过几页纸甩到他跟前：“你如何解释。”
　　向天鸿只一眼便白了脸。
　　他知道了。
　　不成亲的原因，渡口边的院子，他都知道了。
　　“哥哥，我……”
　　“趁着你生辰，我让阿殷办几场游园会，由她掌眼挑几个，你收收心，别把一颗心都拱手送出去。”
　　“可是，可是我不喜欢她们啊，哥有圣旨，不准你逼我的。”
　　见他固执，便猜出是谁先动心，向天漠沉声道：“这是我向家家事，圣旨管不着。”
　　“你放肆！向家是家臣，没有皇上不能管的事！我如今是二公子了，你再逼我，就是以下犯上。”
　　“鸿儿，你总不能把自己赔进去。”
　　“我既喜欢，便非他不可！”
　　“喜欢什么的，嘴上说说便罢。难道皇上只你一个不成？”
　　那几张纸落在向天鸿手里，被他捏了半晌，这会儿听见这样一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揉了团，丢回给向天漠，赌气走了。
　　“所以嫂嫂总不开心。你当初如何应承她的？你又是如何待她的？现在后悔了，不耍你大将军的威风了？过去那些莺莺燕燕，你究竟有没有上心你自己清楚。”
　　向天漠没找到机会跟他谈，向天鸿被段业派去出使旸国，照旧例稳定两国情谊，顺便看看旸国情况到底如何，震慑叛贼。
　　“陛下，大事不好，二公子被围攻了。”
　　“围攻？”
　　暗卫焦急道：“是，二公子出使旸国，旸国叛臣封越在回程路上设了埋伏，掳走了二公子。”
　　段业敲敲桌子，心下思忖：未必是掳走，应当是谈判，借着人多，逼他跟着去，向天鸿该是故意顺着他们，看看他们的打算，只是向天鸿不可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必定会起争执。
　　“陛下，若是二公子回不来……”
　　“回不来，就是他不如人，朕更不必留他。”
　　人皆退下，段业坐在龙椅上，摩挲着玉玺：他是皇上，他是帝王，他不应该去冒险救人。
　　“召向天漠觐见。”
　　他终究随着向天漠去了。
　　事情出在旸国境内，又是他手下的人，段业合该去看看。
　　不是为了向天鸿，是为了他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