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62、【番外四】孤鸿篇三

　　“哥。”
　　段业早知他遣退下人，没有回头，只好整以暇地浇花：“你还是不肯收心。”
　　“哥。”
　　这句颇有撒娇服软的意味在，更多的是为自己求情，想让段业心疼。
　　“过来。”
　　他依言站到他面前，任段业拉起自己的手，挽起袖子，沿着那条崭新的伤痕摸上去，口中叹息，分不清真情与假意：“怎么又弄伤了？”
　　“前两日，暗卫营有个小崽子不听话。”
　　“是我要的那队？”
　　“嗯，药量没把控好，他体质不一样，所以失控了。”
　　段业还在摸那道疤，并不深，想得到当时向天鸿反应很快，能有这一道大概也是始料未及——他的反应还是不够快，不然早该注意到的。
　　段业抬头看着他笑：孩子太小，时日还长，不急。
　　“鸿儿此行，是想做什么呢？”
　　“想要一个恩典。”
　　“嗯？”
　　段业磨蹭着他的掌心，示意他说下去。
　　“我不想成亲。”
　　“若是我一定要你成亲呢？”
　　向天鸿咬着嘴唇：“哥，这是我的事。”
　　“我就算要你死，向家也不敢说什么。”
　　但段业终究允了他，下了一道圣旨给向家，说不准逼迫向天鸿成亲。
　　段业摸着他的伤，忽起了坏心，牵起他的手腕在唇边一碰，向天鸿一抖，不知是伤口愈合的痒还是心里某处旧情难忘。
　　红云爬上耳尖，段业笑着将他压在身下，手指流连在绯红的脸颊：“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呀。”
　　向天鸿到底比他小，长这么大也不曾与他人亲近过几回，唯有段业那一次。只是一想到那次，他心里就又气又难过，此刻被他调戏，偏头去躲：“小郎君心中有人，陛下注意分寸。”
　　段业忍着笑：“你不想成亲，难道不是为了我？小郎君心中的人，莫不就在眼前么？”
　　方才还同他要恩典，现在又做出这样抗拒的姿态，实在是闹小孩子脾气了。
　　“你也知道是为了你。”向天鸿红了眼眶，委屈巴巴望着他。那双眼睛深邃幽暗，他曾以为自己是最懂他的，可那日才知，是他自以为是了，只是仍不肯死心，哑着嗓子软着声音求个答案，“哥，你对我当真无意么？”
　　段业不说话，就着他的手一路吻过那道新伤，知道他在盯着，也不抬头看，时不时探出舌尖轻轻舔舐，来来回回直吻了两三遍才罢。
　　叹息中略带几分感慨与心疼：“这道伤也是为了我。”
　　向天鸿盯着他看，盼着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既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名分——你已经有了最好的名分。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向天鸿是属于段业的，从一出生就是。”
　　“可是你不爱我。”
　　“我爱不爱你就这么重要吗？”
　　爱与不爱，他都是属于段业的。
　　天底下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属于段业，敢说自己与段业是上天注定，此生命运纠缠。
　　向天鸿也明白他的意思，不重要，他们已经是属于彼此的了，还谈什么爱不爱？
　　可他的眼眶愈发红了：“重要，对我很重要。”
　　声音已经哽咽，却还想着强装出一副坚强模样给他看，段业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收去与他拉扯时语重心长的耐心与柔情。
　　“你想再听一遍？”
　　“哥，你就当哄哄我，行不行？”一滴泪率先决堤，他举起手，柔顺的绸缎滑下，露出段业吻过的伤疤，“哥，我疼。”
　　“鸿儿，我不爱你。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段业又去吻他，吻过他的伤，又来吻他的泪。
　　段业一面吻着他的眼泪，一面捋过他的发丝，在他耳边温柔缱绻地说着让人心碎的话。
　　眼泪越来越多，他也不厌其烦。
　　“我不爱你。”
　　“一直都是。”
　　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温情的时候说这么无情的话？
　　彼时的向天鸿不懂，后来的向天鸿也不懂。
　　再后来，他没有懂的机会了。
　　“这段日子，你哪儿也别去，赶紧把人训好。”
　　向天鸿一听就瘪了嘴：“凭什么？你这叫软禁。”
　　段业笑着捏捏他的耳朵：“看律法了？不白软禁，许你些奖赏成不成？”
　　“你许我什么呢？”
　　“嗯……你若能把这件事做好，我就亲亲你，好不好？”
　　向天鸿被他逗笑了：“你方才难道不是在亲我？”
　　段业贴近他的耳朵，声音黏黏糊糊的：“方才的不算，那是我心疼你。你若能早早把人送来，我就如那次一般，亲亲你，好不好？”
　　“你想要的，我何时不应了？”
　　段业心知他这是答应了，虽高兴，仍有些不放心：“还有一事，可不准再受伤。”
　　“若是受伤了呢？”
　　是不是就会心疼他？所以，不论如何，他终是能得段业亲一亲的。
　　“若是受伤了，就说明你武艺不精，不足以辅佐我。待你回来，我就会罚你。”
　　说罢又补了一句：“绝不心疼。”
　　向天鸿闷闷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见他没躲开，心里多少有了安慰：“哥，你怎么比我还狠心，不会疼人。”
　　“你狠心，是为了管住他们。我狠心，是为了管住你，这程度上自然不一样了。”
　　向天鸿还没等到段业的奖励，段业却先等来了向天鸿的指责。
　　“你把项圈给别人了！你凭什么给别人！”向天鸿气势汹汹跑到盈羲殿里，彼时段业正用早膳，见他大有兴师问罪之态亦是一愣，可向天鸿不管不顾，指着他痛斥，“你怎么能给别人，怎么能给别人！”
　　“朕给别人什么了？”
　　“项圈，那只项圈！太子也不行，谁都不行！你太过分了……”
　　说着说着，向天鸿有了哭腔。
　　段业这才听明白，他昨日去库房，碰见一只羊脂白玉的项圈，一时兴起戴到了段回峰脖子上。
　　那只项圈晶莹剔透，与当初向天鸿得到的那只差不多，然而做工远不如他们两人的精巧，且花纹也不尽相同，向天鸿是眼瞎还是心盲，觉得他能将他们二人定情信物一般的项圈随意送人甚至分不清？
　　段业不多解释，任向天鸿站在那瞪着他，回身亲自去到妆台，从底下隐秘暗格取出一只木匣，里面盛放着他们那对项圈中的一只。
　　“嗯？”
　　段业勾着项圈跟他晃晃，放在向天鸿手上任他翻来覆去检查，自己则慢悠悠坐回去用膳。
　　“可是，我方才明明……”
　　关奉安无奈解释：“二公子误会了，太子殿下那是陛下昨日在库房偶然看见的，顺手给了太子罢了。”
　　“……哥。”
　　“嗯？朕听错了？不是皇帝多薄情，倾尽负心郎了？朕哪敢应，今日二公子心情好，愿意叫两声，朕若应了，明日还不定怎么说朕呢。”
　　“哥。”
　　“哼。”
　　向天鸿看看旁边服侍他用膳的侍女，侍女会意退下，向天鸿两步过去，亲自给段业布菜，小声撒娇：“哥，我错了嘛，我下回肯定不这样了。”
　　“你还想有下回？”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要不，要不你也骂我两句吧。”
　　段业让他逗笑了：“大清早，你跑来指着朕一通骂，还不许朕追究，骂你两句就完了？”
　　“那，那……”
　　向天鸿犹犹豫豫，段业已然有了自己的主意。
　　“来人，向天鸿辱骂天子，掌嘴二十。”
　　“哥？”
　　向天鸿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旁的侍从侍女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朕亲自动手？”
　　“哥，我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
　　“下次是下次。
　　“朕过去就是太疼你，你才有恃无恐。”
　　侍从看着向天鸿，半天没有动手。
　　段业看出侍从的为难：“瞧瞧，都知道朕疼你，怕自己小命不保。赶紧打，朕还要议事。”
　　向天鸿从小到大，虽不是任性妄为的脾气，却也是想骂谁骂谁，看谁不顺眼一脚踹过去也没人敢抱怨，这会儿完全懵了，没想到段业真的会打他，还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
　　“停。”
　　段业悠悠浅啜。
　　“方才那下太轻，重来。”
　　向天鸿强忍的泪水一下决堤，漫过红肿的脸颊，痛楚愈发明显。
　　“正好你回来了，朕还要议事，你……”
　　“我不去！”
　　“啪！”
　　段业一巴掌狠狠甩在向天鸿脸上，痛上加痛，逼出他更多眼泪。
　　段业掐住他的下颌，丝毫不顾及会掐到他的伤。
　　“怎么都学不会乖是不是？再敢闹，就拉到殿外打！”
　　好在段业算得体贴，念着向天鸿如今外放，没人知道他回来，只让他在屏风后听着，不必参与。
　　“哭够了？朕方才议事，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鸿儿，这可不行。”段业揉揉向天鸿已经红肿的脸，丝毫不在乎他会不会痛，“朕能袒护一次，可难道你以后要靠着朕的宠爱行事？如此一来，二公子之位岂非谁都能胜任？”
　　“哥，疼。”
　　段业皱眉：“朕同你说的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向天鸿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下次，就算殿上受罚，我也不闹了。”
　　“这才……”
　　他刚要摸摸向天鸿的头夸他乖，小孩一把薅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把着他：“哥，那你别打我好不好？”
　　“……”段业无奈，“你兄长打你不比朕力气大？”
　　这哪里一样？
　　向天鸿撇撇嘴：向天漠打他只打屁股，那里肉多，挨两下也算不得什么，而且向天漠很疼他，才不会在人前让他丢脸。
　　“咕噜噜——”
　　向天鸿一下扭过头：他一大早跑过来，什么都没吃。更丢脸了！
　　“饿了？”段业笑着，大手揉揉向天鸿的肚子，“走吧，去看看他们准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