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24、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段回峰去看了宜然回来，看见珏月坐在树荫下，身边放了一堆香料和碎缎子。
　　“这是什么？”
　　“殿下。”
　　“起来罢，在做什么？”
　　“是三公子吩咐的，公子屋内悬着药囊，对他身体好些，只是药味清苦，添些香料，盼着公子以后的日子不那么苦。属下拙见，殿下见笑了。”
　　“心思很好，今日无事，教教孤吧。”
　　“太子殿下还真会心疼人。”珏月一面帮段回峰翻筛子称香料一面笑，“公子有您关照，我和齐泉怕是要成了无用之人了。”
　　“油嘴滑舌，他哪离得开你们？”
　　“公子最离不开的是殿下您，我们不过是下属是侍女，被赶出去了也是没人心疼的。”
　　段回峰跟着笑，手上动作不停：“人长得俏丽，又这般会说话，便是不赶出去，孤也得问你家公子将你讨来才是，没有你逗他，他这日子才是真的清苦。”
　　段回峰以为向境睡午觉，因而没有进去打扰，却不知他们兄弟在窗边下棋，他与珏月说话正好落入向境眼中。
　　情绪突然低落，放下书卷搭在桌边：“整日里同我一处，不外乎六艺经传，想来总是无趣的。”
　　齐泉与闻生对视，想笑又不敢，微弯了嘴角，低头掩饰。
　　“怎么了？”
　　“一碰上和太子有关的事，公子就不像公子了。”
　　向境微微一怔。
　　“我生为男子，必是比不上那些温香软玉。”也怪不着段回峰爱找珏月。
　　齐泉忍不住接话：“公子，珏月做暗卫多少年，哪里还算得上是温香软玉？”
　　“是啊二哥，表哥对你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珏月也是一直跟着你的，她的底细你最清楚，犯得上为这两句话计较吗？”
　　犯不上。的确犯不上。
　　可他就是心里发堵。一想到段回峰将来也会与女子说笑，将她们讨回太子府，迎娶进门，恩爱生子……他可是太子啊，将来是皇上，怎能没有子嗣？何况，自己早就做好打算……
　　“不下了，我想睡会儿。”
　　“不准睡！”向垣一把拉住他，“闻生，去把珏月带来，让她说清楚，敢做对不起二哥哥的事，我绝不答应！”
　　珏月听齐泉简单两句扣下来这么大一顶帽子，一下慌了神。向境心一软，倒安慰起珏月来。
　　“我没有责怪你，只想着有你陪他，能更贴心些，终究我不是女子，不能替他分担什么。”
　　珏月急切解释：“公子，您当真是误会了，属下没有。”
　　“二哥，你何时变得不灵光了？暗卫大多是断情绝爱的，就算珏月开窍了，那也是喜欢你喜欢齐泉，怎么会喜欢一个素不相识的太子？”
　　珏月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说清楚：“三公子，属下不敢对太子生僭越之心，但更不可能看上齐泉，您这是凭空污属下清白。”
　　向垣讪笑：“珏月姐姐，我就打个比方嘛。”
　　“公子，属下和太子真的没有什么，纵然您不信属下，也总该相信太子的真心。”珏月见向境的样子，直接跪在他面前起誓，“属下发誓，若珏月真的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死后不得入沂水。”
　　沂水是绕在整个辰山地域外围的水域，正因为这片水，辰山才更能成为庇护向家人的福地，而只有无异心的暗卫死后才会被处理干净葬入沂水继续守护辰山。
　　“公子，信她一回吧，珏月不是那样的人。”
　　向境看看齐泉，又看看珏月，目光最终落到窗外仍在摆弄香囊的段回峰身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公子。”
　　“下去。”
　　珏月一出来，段回峰就看过来：“你家公子可醒着？”
　　珏月故意提高音量：“回殿下的话，公子醒了，同三公子下棋说话呢。”
　　虽然醒了，可气氛沉闷僵硬，段回峰看出他心情不好，见他不肯说，便转头问向垣：“这是怎么了？”
　　向垣以扇掩面，故作冷淡，实则看戏：“表哥在外四处留情也就罢了，太子嘛，开枝散叶是应该的，二哥一向通情达理，自不会多说什么。可这里是辰山，还是在二哥的院子里，表哥也该稍稍收敛些。”
　　段回峰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冷嘲热讽，心里极不舒服，忽然看见珏月站在门口，明白过来：“你看见孤与珏月说话了？”
　　向境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竟然像后宫妃嫔一般争风吃醋，本不想承认，偏偏旁边有个嘴快爱看戏的向垣煽风点火：“何止说话，表哥不是还夸她心思别致，人又俏丽，心情极好地要与二哥讨人吗？”
　　向垣恍然大悟：“说来，表哥从前是不会哄人说话的，方才说得珏月笑靥如花，可见这六年里哄得不少女孩子芳心啊。”
　　段回峰气不打一处来：“你故意惹他不痛快是不是？他不回京，你也没回京？孤到底有没有与女子说笑你不清楚？”
　　向境看他有些生气，赶紧道：“三弟混说，殿下别理他。我只是有些犯困，不为别的。”
　　天气愈发热了，窗外几声蝉鸣，燥热不休。
　　“孤有话同境儿说，你先回去。”
　　“殿下。”
　　“你是闲得发慌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孤若真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还特意来你这山野里打你侍女的主意？”
　　“我……”
　　段回峰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再则，你不在时总让齐泉作陪，比起珏月，你就不怕……”
　　相伴许久，所以日久生情？
　　向境明显惊慌一瞬，瞳孔倏然放大：这不就是他与段回峰当初的相恋经过？
　　谁不知道段回峰在向境心里的位置？更别说齐泉一直跟着向境，自然更清楚，他到现在还记得段回峰被害时向境疯魔的情景，闻言当即吓跪了：“殿下！这话不能乱说啊殿下！属下尽心服侍只是为着公子的吩咐，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向境沉下脸：“殿下随口一提，你慌什么？”
　　看出向境脸色不大好，段回峰自知玩笑开得太过，搂过他的腰贴近：“好啦，逗你的。孤心里盛了你一个，再放不下其他。”
　　齐泉见状，忙起身退下，顺带关门，不想一道冷冷的视线扎得他如芒在背，一抬头，正趴在段回峰肩头的向境冷眼瞧着他，见他看过来，更冷上两分，齐泉手一抖，关门时不小心发出些声响，一刹那他好像听见了向境的刀从袖子里飞出来。
　　段回峰心生一念，吻上去，顺势将他按在榻上，逐渐加深这个吻。
　　“怎么就是不信呢？孤心里只有你，只爱你一个，哪怕她是九天神女，孤也不稀罕。”
　　段回峰献宝似的拿出那只香囊。
　　“孤亲自配的香料，你闻闻喜不喜欢？”
　　向境盯着香囊，没有去接，反而犹犹豫豫，等着他的一个解释，或者说一句可以让他安心的话。
　　“那天，我看见您去了珏月的房间……您说不能让人知道，她还把飞絮和雨痕支走了。”说完了，向境才后知后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是担心您，我……我就是……”
　　他就是……很自私。
　　自私到不想段回峰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出现第三个人，自私到明知会分开，哪怕只有几天时间，依旧固执地想要独占段回峰。
　　段回峰听完沉默一阵，他确实没想到向境敢跟踪他，他自以为瞒的很好，结果其实向境早就知道了？
　　向境慌乱伸手，到底没敢真的抓住他的衣袖，大气不敢出，直到段回峰一言不发离开房间。
　　他做错了。
　　他又做错了。
　　段回峰去找珏月了？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他又惹段回峰生气了。
　　向境一点点往回缩，靠到墙壁上，目光呆滞，失魂落魄，懊悔又自责。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殿下那么好的人，谁都会动心，他怪不得珏月。
　　他整日闷闷的，殿下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他自己无趣，也怪不得殿下。
　　大抵是他错了。
　　……可他又有什么错？
　　可他的殿下生气了，他就一定做错了。他不应该把这些话说出来，不应该明知殿下喜欢还要扫他的兴，不应该让殿下觉得自己善妒，小气，不能容人。
　　可珏月是他身边人，就算殿下喜欢，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他未必不会给啊。
　　……他实在太任性了，居然任性到让段回峰来体谅他的感受。
　　脑子一团乱，到最后，连向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直到他听见门响，闷得透不过气的房间终于被注入了新鲜的空气，唤醒了向境，让他重新活过来。
　　他愣愣抬头，看着段回峰走来，声音喑哑，好像十几年没有讲话。
　　“殿下？”
　　“尝尝？”段回峰递给他一碟点心。
　　向境看着段回峰，心想他应该是想让自己尝尝的，于是试探着拿起一块。
　　“好吃吗？”
　　他点点头。
　　其实他根本没注意好不好吃，只是机械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因为他自以为是的任性，他就要失去段回峰了，哪里还有心思尝点心？
　　殿下给的，哪怕毒药都是好吃的。
　　段回峰见状，猜出他没认真吃，自己拿起一块尝尝，末了惋惜：“还是不如珏月做的。”
　　“……珏月手艺，一向好。”
　　“境儿。”
　　“……啊？”向境只觉得心被人挖去，原本温暖跃动的地方空荡荡的，段回峰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空旷的地带反复碰撞折射，直到最后，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段回峰放下碟子，温柔牵过他的手，摩挲他的指节，细细地吻。
　　“这是孤做的，孤找她，是想跟她学些点心——孤知道她手艺好，向垣说你爱吃。这是孤做的，孤想给你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被你听见了。”
　　压在心上的石头被轻而易举搬开了，向境一时间不能适应，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直到不断亲吻指节的段回峰轻轻咬了他一口，打破他的外壳。
　　“我以为，您去找珏月了……我以为您不要我了。”向境扑进他怀里，无助又脆弱，彷徨而怯懦，完全不像他平日里自在无拘运筹帷幄的模样，“殿下，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害怕，您不要走，您要什么我都给，齐泉也好珏月也好，您想要谁都行，您不要走。”
　　“不会的，孤不会离开你，除了你，孤谁也不想要。”
　　他低头吻一吻他。
　　“是孤不好，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你不要怕，段回峰只心悦向境一人，我跟你发誓。”
　　若有异心，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