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23、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向境每日晨起给段回峰束发，悄悄藏起几根脱落的发丝，攥在手心，悄悄收在小匣子里。
　　“怎么了？”
　　向境悄悄收了笑，一并收起那几根发丝，指尖绕了绕，藏入袖中，对着铜镜里的段回峰一笑：“没什么。”
　　也许，这样，也算一种结发。
　　于是他一直攒着，直到那日段回峰折回来找他，见他面朝里侧坐在榻边，鼓捣着什么，看不大清。
　　“境儿？”
　　“！”向境仓促转身，把木匣更往里推推，“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你了，就先回来了。”段回峰笑着看他，“向城兄那里有桩别的事要处理，孤也想偷一日闲，就回来了。做什么呢？”
　　向境护着木匣，却还是被段回峰拿到手里，无措绞着手指：“没……您别……”
　　匆匆忙忙的，那缕青丝尚未来得及收入香囊，蜿蜒盘绕在木匣中。
　　段回峰拈起那一小缕头发，心下疑惑，看看向境那紧张的样子，忆起他近来格外喜欢亲自给自己束发……
　　这是想与他结发？这本是他们之间该做的事，干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境儿这就等不及了？那不如，直接在辰山办吧？”
　　看他如同做了错事一般低垂着头不说话，段回峰心中暗叹，面上不显，坐到他背后环抱着人，手却探到他的衣袖里，趁他这会儿自责，摸索片刻：“就知道你随身带着它。”
　　向境盯着伴他多年的匕首：段回峰要做什么？要用它来惩罚自己吗？
　　匕首转到身后，向境僵直着身子不敢动。
　　“喏，想要就同孤说，哪里用你这样小心藏着？”
　　“我……”
　　“我不是故意的，殿下，我……”
　　段回峰低头亲一亲他：“没关系，孤知道，没关系。你要不要也取一缕？”
　　段回峰手指灵巧地将两缕头发编在一起，找了半晌，扯下一段红绸绑好，当着向境的面放进那只香囊，收进木匣，推给他。
　　“既已结发，就是夫妻。境儿，做些夫妻间该做的，好不好？”
　　温存过后，向境迷迷糊糊靠在段回峰怀里，昏昏欲睡。
　　忽觉段回峰的手在动，不知在搞些什么，半睁着眼去看，见他在编着一股头发，那头发分成两缕，一缕来自段回峰，一缕来自他。
　　向境一愣
　　——段回峰当真是在与他结发。
　　细心编发的人察觉到他的视线，浅浅一笑：“我们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既结了发，今后便是生死与共，黄泉碧落，都不会是一个人。”
　　向境喃喃重复：“不是一个人。”
　　“对，我们生死与共……”
　　段回峰一睁眼就见向境痴痴盯着那缕长发。
　　“怎么了？”
　　“该起了，可是境儿舍不得拆。”
　　“有什么舍不得的？晚上再编就是了。你喜欢，以后我们日日结发。”他凑近他的耳朵，用气声呢喃，“岁岁年年，永生不变。”
　　“但凡有机会，孤就给你编，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欢快一吻。
　　明艳笑容实在不多见，段回峰一下就看愣了，直盯得向境轻轻推他才回过神，将人压在榻上细细地吻，还要睁着眼睛看他害羞的模样，温柔又贪婪，恨不能把他吃进腹中。
　　珏月与齐泉进来服侍洗漱更衣，一抬头就见向境脸上一层薄红，唇上仍有水光。
　　“怎么了？”向境摸摸自己的脸，没东西啊。
　　珏月笑笑，奉上脸帕：“属下是觉得公子高明。”
　　听她话里有话，段回峰也好奇，越过齐泉看过来：“哪里高明？”
　　“原先呢，三公子说朝峰院只有银杏翠竹太单调，想给公子挪几株桃树来，闻闻花香果香，公子却不肯。属下愚钝，原还不明白，如今才知，殿下来了，日日丰收，这白里透红的，哪里还用种什么桃树呢？”
　　向境下意识看向铜镜，本就清秀的脸因着温水净面显得更水润鲜嫩，被珏月一说，愈发红了，当真是水蜜桃一般可人。
　　见他娇俏，段回峰也起了打趣的心思，到他跟前蹭蹭尚有湿润的脸：“胡说，你家公子哪是那些凡花俗果能比的？”
　　“殿下！您怎么同他们似的，净学这些油嘴滑舌。”
　　段回峰故意斥道：“好好的连话也不会说，净惹你家公子生气，还不下去。”
　　然而或许是昨夜折腾得狠，连带向境的心情也不大好，直接推开二人坐回榻上，雨痕才束好的帷帐再次被撩乱。
　　“明明是您白日里做这种事，到头来却和他们说我……”
　　段回峰实在没办法，左求右哄，向境又气又委屈，双手一挥拨开帷帐，丢出一句，哭腔更甚。
　　“您这样低声下气，是成心让我难过！您去书房罢，属下想自己待会儿。”
　　“……”
　　可是这种时候，难道他能像从前那般严词命令向境做什么？纵使有用，他也不能忍心。
　　二人僵持着，珏月已经让人请了向垣来，无论如何，向境总不会跟向垣生气。
　　“二哥哥，今日早起，盈儿去找宜然玩，你猜我听见什么？”
　　“什么？”
　　向垣悠闲坐在他旁边，齐泉会意，将一众人都带下去：“因为宜然，义儿挨骂了。”
　　“什么？”
　　向境一惊，下意识以为是向长义欺负了宜然，立刻就要过去看。
　　“安心啦。”向垣坏心眼地笑笑，“是白肃教习，宜然不过在一旁看过几回就会了，做得比义儿好许多，正巧大哥从外头生了一肚子气回来。”
　　得亏是他送向盈姝过去，正巧撞见，劝和两句，向城才勉强消气。
　　向城到底是向天漠的儿子，连脾气秉性都是一比一复刻，好在向城听劝，不似向天漠那样心狠。
　　向垣只感叹大哥与父亲相像，向境却关注到另一点。
　　“白肃教习，宜然就只能看着？”
　　“宜然才多大？她底子又差，哪能跟义儿似的练？大哥没有偏心，就是从暗卫营给宜然选师傅才生气的，觉得哪个都不够好。”
　　向境反应过来，羞愧难当：是他太过心胸狭隘了。
　　“我去看看义儿吧，亲眼看过才好指点。”
　　向垣忽然伸手，在他侧腰上轻轻点了一下，引得向境皱眉吸气，又羞又恼。
　　“你这样的，怎么去？”
　　“不、不用你管！嘶……大哥还等你呢，出去出去。”
　　向垣走了，向境还在榻上，细细思索。段回峰进来看他时都不曾察觉。
　　“想什么，这么出神？”
　　“殿下？您不是在书房吗？怎么回来了？哪里读不通吗？”
　　“这里不通。”段回峰拉过他的手放在心口。
　　向境摇摇头：“殿下，您若不用我，我就要去看义儿了。”
　　“好好好，孤错了，不说了。你别乱动，别乱动。”
　　“去拿书罢。”
　　段回峰一愣。
　　向境认真道：“您总不会要我这样陪您去书房吧？您就权当疼我了，把书搬来罢。”顿了顿，又笑了，“属下虽不才，辅佐殿下这方面还是有点自信的。”
　　“本就该你辅佐，孤去去就回。”
　　这边向境偏头掩笑，那边段回峰手脚麻利地搬完了书，在他身边坐下，时不时端茶送水献殷勤，看向境奋笔疾书暗中皱眉。
　　忽然，向境感觉被人戳了一下：“殿下，怎么了？”
　　段回峰却像是在想什么，随手指了一处：“此处何解？”
　　向境偏过身，详尽解释后继续奋笔疾书。
　　没过多久，向境又感觉被戳了一下：“殿下？”
　　段回峰完全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指，向境顿时皱起眉，看看段回峰，更加详尽地解释。
　　片刻后，段回峰不知在想什么，又伸出手去戳他。
　　“这里不会？”向境严肃又不解，“殿下，同一个地方，您问了三遍了。您刚刚不只是在随意戳我吧？您想让我睡着，是么？”
　　被戳破心思，段回峰面上有些挂不住，握拳咳了两声：“那，你为何没反应？”何时连向垣都会骗人了？
　　“您的位置力度都很准，一般人都逃不过。不过，我不是一般人呀。除了我和三弟，没人能点中我。”
　　“……移穴？”
　　“嗯，是的呀。”
　　段回峰在古书上见过，移穴即通过一定方法，将人的穴位气道改变一定位置，年龄越小越易实施，只是其过程痛苦异常，少有人为。向垣师从白衣，医术超绝，会也正常。也难怪向垣教得痛快，原是算准了他根本动不了向境。
　　难怪，难怪当初诸葛越试不出他有内力，难怪当初和诸葛起一战他出其不备夺过兵刃反杀，难怪当初齐泉点穴不中被珏月斥骂，不是因为他们太弱，而是向境太强。
　　段回峰难以想象，向境忍受多少苦痛，咽下多少血泪，才换得今日和平。哪怕他要这皇位，又有何理由不给？
　　“殿下，您莫不是心疼了？”
　　段回峰看他带着撒娇意味的笑，更是觉得揪心：这样的笑，他大概从不曾拥有，也从无人在意。他只比向垣大了一岁，却是天差地别的人生。
　　“心疼，也不心疼。这样的你独一无二，不只是二公子，更是向境。”
　　“唔……真好。”
　　“什么？”看他笑得开心，段回峰也忍不住笑了，忍不住放下书，把他圈进怀里。
　　“现在在这里，您只有我可以信任了，连三弟都不跟您说实话。不过这样真好。您是我一个人的了。殿下，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独占您了。”这场景，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
　　“你喜欢，孤以后都是你一个人的。”
　　向境依偎在他身前，深深把脸埋进去，贪恋段回峰身上的气息。他的殿下很快就要登临执政了，再没有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候了。
　　“殿下，我一直都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