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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帝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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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该被戕害,不该被天下人肆意涂抹,那人不该独自长眠在乱葬岗里归于尘土。
那人应该倾酒泛舟,那人应该重握大权,那人应该端坐在明堂上听千万人朝贺。
可是,就连楚虞也知道的:那人已经早早送了命,像腐鼠一样溃烂。
楚虞根本不愿听那“秦国公主”的鬼话,但事实就是如此:斯人已去,死后也被人搅得不得安宁。
要不然,她亲手放进那人手中的玉佩,怎会兜兜转转又从棺木里回到她的手中?
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在看到那个玉佩的时候,就应该推演出那人死后所遭受的一切。
戮首,焚尸。
野狗兴许都不愿去叼走那人的尸骸。
只因那人原是熙和公主,只因那人是她楚虞的皇姊,只因那人和煦纯良——为了保全自己的妹妹甘愿赴死。
“我真的好想一了百了,但是没有为你正名前,我怎么能像个懦夫一样死去?我怎能……让那群宵小肆意涂抹你呢?”楚虞小声说道。
听见楚虞嗫嚅,卫昭瑾竖起耳朵想辨认清她说了什么,结果雨声偏偏不让卫昭瑾如愿,卫昭瑾什么都听不清。雨下的很大,浸湿了里衣,卫昭瑾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的虞儿呢?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淋着雨吗?
没有人过来问楚虞,外室的宾客就着雨景谈笑风生,把盏言欢,只有楚虞很狼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被雨水冲刷侵蚀着。
楚虞,你,要去哪里呢?
天下,哪里又有你的容身之地?
楚虞也禁不止问着自己,但尽管她心里仍如乱麻,手里的动作确实出奇得快。她矫健地攀上车架,惊得车夫回头问道:“殿下?您出来了?”
“去帝陵,快!”
车夫哪里还敢问什么,连忙呵斥着马儿:“驾,驾!”
卫昭瑾在怀中,耳朵竖起来:帝陵?哪个帝陵?
楚虞将怀里的卫昭瑾掏出,将她放置好。仔细地擦着卫昭瑾身上的水痕,但这于事无补,因为楚虞从上到下都被浇得湿透。
但楚虞还是执拗地擦着。
“叽叽?”兔子看着这人的手颤抖地抚着自己,眉心却拧得跟麻花一样,而那双曾经冷冷的眸眸,却隐隐约约透着水色。卫昭瑾想出声安慰,但她现在只是只兔子。
别哭,别哭阿。
你是宋国的功臣,是大宋的江夏王,你是孤傲的天煞星,你不能,也不应该,在这里哭啊。
“唔……啊……”
楚虞不是在哭,她在压抑自己,压抑住自己的疯狂,嘶吼声从喉中溢出几个音节,她快要控制不住了。过往的画面无数次闪回,她一次次地回忆起姐姐的死,回忆起血雨腥风的那个夜晚,回忆起自己的无能与软弱。
回忆起权力驱使而成的那群怪物。那群害了他们家所有人的怪物。
楚虞无数次想要复仇,无数次想要杀了那群怪物,再自我了结。过往的一切在消磨着她的精神,让她抑制不住,可是,她记得父皇让自己做个好人的。如果,突然杀掉了楚玉宸,宋国会翻起什么样的波澜呢?
她记起儿时父皇将自己抱在怀里,指着宋国的疆域图对她说:“天下百姓,亦朕之子也,吾儿切莫以一己之私,而病百姓。瑜儿,你一定要做个好公主。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愿吾儿谨记,卫国护民,弼佐璃儿成就功业。”
可是,父皇,你的璃儿、我的皇姊,已经长眠在地下很多年了。
而我,如今,却连为她正名都做不到。
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我,皇姊她一定能守住您的功业。
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卫昭瑾知道的是:她面前痛苦不已的人,是宋国的将星,是宋国的杀神江夏王。但她不知道的是,面前的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祐安公主。
楚虞和卫昭瑾一样,她曾是帝女。
但这段对楚虞来说血雨腥风的过往,又能有几人记得呢。
卫昭瑾说不出来话,根本安慰不了面前痛苦的人
卫昭瑾贴近楚虞,用自己的身子轻轻蹭着楚虞的。见楚虞还是痛苦的模样,索性直接到楚虞的面前,让那人可以直接看到自己。虽然所说的是兔子语,但卫昭瑾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虽然人家听不到,但终归自己安慰了。
“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个冒牌货坏蛋欺负了你,以后等我变回去了我一定揍扁她!我来给你撑腰嘛,虞儿,没事的,莫哭莫哭。”
说到这里,卫昭瑾眨了眨眼,说起来那老头的话,是真是假呢?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养你嘛,宋国这地儿不待也罢,跟我一起到秦国去,我带你去看秦国的山川大陆。没事的,能让你堂堂江夏王难受的人还没有出生呢,开心起来,好吗?”
楚虞听到了小东西的声音,她却不知小东西内心的言语。她挣扎着,像是想要摆脱怎样的诅咒,而后深深地将卫昭瑾揉进怀里:“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葱白,但我保证,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听到这话,卫昭瑾心里还是漏了一刻,眼前的人风华绝代,偏偏执拗的模样也甚是好看,而口中又是说着让自己高兴的话语,任哪儿个女子不心动呐!
“殿下!快到了,您也知道,前面车马进不去,今儿甚是奇怪,雨一直下个不停,奴带了雨具,您……”车夫在车外对楚虞说。
“不了,莫让死者觉得我怠慢了。”楚虞的表情又恢复成了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照顾好我的兔子。”
“诺。”车夫答道
卫昭瑾此时有几分不解,怎么,楚虞她不打算带自己去吗?
“外面雨大,路又泥泞不好走,害怕沾脏了你。和王师傅一起待在车里,等我回来好吗?”
兔子蹬腿表示不乐意:“不要!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楚虞思索片刻,随后道:“那算了,想来你也未曾见过她,跟我去见见吧。她如果看到你,也会高兴的。”楚虞伸手将佩剑卸下,掷在车上,“那葱白可别嫌弃,这一路上真的不大好走。”
因是帝陵,车马是进不得前的。
天色像是被神搅得一团糟,乌云密布,压迫感瞬间叠升。风雨未曾停歇,冰冷的雨点砸在楚虞的身上,随后凝成雨线,又滚落进她的怀。
冷。
她于是将怀中的兔子裹紧,希望漫天风雨侵扰不了它。
说是帝陵,其实规格却低了不少。
许是自家父皇节俭惯了,又许是自家父皇逝去的早,又或者背后有那些怪物在盘记。反正,这陵墓的规格远远比不上列祖列宗。
“站住站住,什么人?”帝陵的禁卫呵斥道。
“江夏王,楚虞。”
“江夏王?陛下他应允了吗?”
“今日是六月初六。”
年轻的禁卫还想盘问着什么,年老的禁卫却拍拍他肩:“六月初六这天,该放江夏王进来,陛下亲口说的,这也是规矩,你去看看,没什么问题放江夏王进去吧。这苦差事又不给几个钱,何苦如此认真?”
要是别人,禁卫必然不敢如此怠慢,但江夏王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待检查了楚虞的腰牌后,禁卫收起了屏障地桩一类,顺口说句:“殿下可以进去了。”
楚虞看了看天色,愈加的阴沉,索性借了禁卫的灯,年轻的禁卫刚想摆脸子,却被年老的禁卫阻止。
“殿下,这家伙不甚懂事,”年老的禁卫恭敬地递上灯,“烦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待楚虞走后,年轻的禁卫忍不住问他前辈:“您何必对江夏王如此客气?陛下专门差人交代过对她要轻慢啊。”
“安知其不会东山再起?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我又不是陛下太妃的亲信,真得罪了贵人,纵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老实本分,总归没错。”
年轻的禁卫闻言点头,随即又道:“说来也奇怪,江夏王和思帝不是一宗的吧,她又何必特地冒大雨来祭拜。”
这种祭拜的差使,哪有王侯真正屈尊降贵的做过呢?像江夏王这样的,他是第一次见。
“帝王将相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揣测的,再说了,祭拜之人——也不一定为思帝。”想到这里,年老的禁卫不重不轻地搡了一把年轻者:“别管那么多!那几个偷奸耍滑的家伙早滚了,你也快滚吧,横竖比在这鬼地方当个石人杵着强……”
年轻之人知道这是前辈的照顾,心里一想:对啊,哪有什么必要为这几个钱卖命,反正看守思帝陵墓的本就没几个人,偷偷懒又怎样?何苦为了这几个风里来雨里去。
灯很微弱,不暗不明的闪着,楚虞一手执着灯,另一手被兔子卫昭瑾盘踞着。
越往前走,越有一种冷气,再配上阴风阵阵、冷雨凄凄,恐怕连胆子大的都有几分畏惧。
“害怕么?听说这里闹过鬼。”楚虞问道,面上并没有任何波澜。
曾有坊间传闻,落魄世家的公侯大墓经常闹鬼。
“不怕,就算有鬼,也是倒斗的‘阳间鬼’,孤才不怕——诶?”
兔子语还没说完,有东西却忽然出现了。
卫昭瑾的两只兔子眼睛圆溜溜得瞪着前方。
敲!那它喵的好像是鬼火!
几个细碎而又诡异的绿色火焰看到了有人来,腾升着朝一人一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