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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程渔坐在他的单人办公室里,对着外面办公区的百叶窗已经拉上,门也关着。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脚挑到了桌面,脑袋往后挂在椅背上,两眼涣散地仰望天花板,嘴里叼着的半根烟燃出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挂着。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人前勉强记得摆出稳重的模样,独处时却完全是另一个样。他自己没觉得这有何不妥,向来一派坦然。
      “咚咚咚。”节奏有序的敲门声响起。
      他记住这个声音,不紧不慢,只敲个三下。然后敲门的人就会在门外安静地等待回应。
      “请进。”程渔只是把脑袋沿着椅背侧向门的方向,慵懒地出声。
      门把手被转动了半圈,孟禾推门而入,看到程渔的做派,只微皱了眉,不置一词。
      项目启动的初期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孟禾差不多半驻扎在REM。头些日子程渔也算人模人样,而后就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松散了起来。反倒令人怀疑初相识的那个精明狡黠的职场人士不过幻觉。
      这人脑袋里装的到底是金玉还是败絮?
      虽有腹诽,但孟禾从不认为自己有对此发表意见的立场和必要。若说工作,程渔无可指摘,那便足够。
      “工厂那边反馈的数据你看一下。”孟禾将手中文件置于程渔桌前。
      “哦。”程渔收回不雅的坐姿,拿起文件。身体移动间,唇间的香烟抖落下大段烟灰,直直砸到他雪白的衬衫衣襟上。程渔竟似浑然不觉。
      交待好事情的孟禾便欲离开,见了这情景,再度拧眉,不觉在原地站住。
      “你……”
      “嗯?”程渔的视线从文件移开,突然出声的孟禾令他略微惊喜。这些时日,眼前的人除了工作,从未和他多说半句,似这般简单便可交待的事情,自不可能让他多做停留,更遑论主动出声。
      孟禾一愣,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没道理的行为。程渔不做声,多追问只怕刺激到孟禾,便笑眯眯地与他对视。孟禾回过神来,表情渐渐浮现一丝气闷。
      自己莫名忘了分寸,让场面尴尬,孟禾只得假作好意提醒。
      “你身上落了烟灰。”
      程渔低头看看,“谢谢。”他随手掸去,还遗留大片。
      这个人……是这般随便的?孟禾有些疑惑。
      他们凑巧在酒吧相遇,当时不觉,而今如此关系,那就实在算不得一个恰当的相识场景。孟禾虽觉程渔笑容轻浮,但品貌端正,打扮清爽,身材亦颇为不错,当做一夜消遣的对象算得上品。至于再见,这人更是俨然青年才俊,圆滑周全得令人颇有点不爽。哪曾想也会有挑脚上桌,烟灰乱掉的邋遢样貌。
      清点自己对程渔一贯的印象,孟禾顿觉自己对他谈不上丝毫的了解。

      程渔扯住衬衫又抖了几下,烟灰簌簌地又掉到黑色西装裤上,反而更加显眼。他撇了撇嘴,好像懒得追究。抬起头见孟禾正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便笑道:“这些烟灰让你这么看不顺眼?”
      “呃?”他哪里在意什么烟灰,只是对程渔好奇罢了。被这么反问,竟说不出合理的解释。
      “不,没有。”孟禾摇头,只想赶紧离开。
      “孟禾。”程渔却突然叫他。
      孟禾硬生生地停住脚步,“还有什么事?”
      “你在懊恼什么?”程渔问道。
      孟禾面沉如水,“我为什么要懊恼?”
      “这得问你自己。”程渔无辜地笑道。
      他这一笑,孟禾霎时心头火旺。他不是程渔的对手,莫名趋于下风。一心想着拉开距离不去理他,偏偏人家还未说什么,先挑事的又是自己。
      在生意场上多年,长袖善舞这项本事,虽说不精,孟禾却还是有的。然而对着程渔几乎施展不出一星半点。
      “程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幽默细胞实在不够。”孟禾扶了扶眼镜,转身就走。
      “孟禾,承认自己在意就那么难?”在他开门前,程渔的话语软软地飘来,孟禾咬牙,几乎摔门而出。
      关门声余音绕梁,程渔缩缩脖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无框眼镜,举起来审视一番,又给自己戴起来,装模作样地推眼镜。
      “生气了……”戴了有度数的眼镜让他犯晕,程渔闭起眼,一反常态地露出苦笑。

      孟禾着实不想面对程渔。即便工作当前,他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跑回公司。
      谁知才踏进办公室,就撞上陈鞘。
      “你不是说今天下午和程渔去工厂?”陈鞘见他回来,奇怪地问。
      “呃,嗯……”的确计划是那样安排,孟禾心存尴尬,上回叫陈鞘提醒已经够难看。他分明可以漂亮完成工作,居然一次次被程渔影响。“尚有些事,之后就走。”
      陈鞘看得出孟禾不自然的神态,思忖片刻道:“孟禾,你对程渔若真有过节,我可考虑换人,不过……当然最好不换。”
      “不用!”陈鞘说话委婉,给他留足面子,孟禾自认过失,亦知长此以往实在不妥当。“我保证再无下次。”孟禾向陈鞘背书。
      既然躲不过,大不了把话挑明,说个清楚明白。

      下午同程渔去工厂,二人均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早上之事也不提及。待到工作完成,已临近晚餐时分。程渔借机邀约,孟禾居然爽快答应,让他颇感意外。
      直觉孟禾不对劲,程渔竟生出几分忐忑来。
      程渔问孟禾要去哪里的餐馆吃,孟禾想了想,说出程渔早前带他去的那家。
      两个人拣了角落座位坐下,并不急于点菜。
      程渔缓慢地翻过菜单,抬眼看向孟禾。他两眼出神地望着桌面,嘴唇贴着水杯沿,做出喝水的姿势,却没有抬起杯子。程渔在心底轻叹,索性将菜单放到一边。
      “孟禾。”他挂起笑容。
      “……”孟禾将视线移到程渔的脸上。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孟禾点点头,放下杯子,开口道,“我不算聪明,但绝非笨蛋。”
      对于这没头没脑的话,程渔只含笑点头。
      “所以不喜欢把某些事情拿来闹着玩,也玩不起。”孟禾沉声道。
      程渔听了,忽的很没形象地叹了口气,垂下头一言不发,片刻后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摇着头笑说。
      孟禾抿了抿嘴唇,“我不似你这般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他在某些方面过于顶真,想来不是好事。
      “那么你是觉得我在闹着玩?我就玩得起?”程渔突然反问道。
      孟禾怔住,程渔似笑非笑地弯了嘴角,眼里却仿似挂着冰霜。
      “我对你的人生态度没有任何意见,并无批判的意思……”
      “嗯……也不是没猜到你会有这种想法。”程渔支着下巴,曲起手指轻叩桌面。“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有趣。”
      孟禾紧抿的嘴唇些微的发白,却没有松动。
      “大约是相遇的方式有问题。”
      程渔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大概跟孟禾得出这结论的原因不大相同,可笑的是也算殊途同归。
      “于是我没办法轻易把那句话说出口。”程渔难得直白地表露出困扰。
      “那句话?”孟禾轻声地重复。
      程渔歪过脑袋,像淘气孩童般挂上恶作剧的笑容。
      “你一定知道的。”
      “……”孟禾不回应。
      “你知道的。”程渔笃定似的又说了一遍,“只在于你相不相信。”
      “我一直在想,如果换个相遇方式,慢慢地累积相处的时间,互相了解对方,等待更加自然地时机会不会让事情更加简单顺利,让我想说的话更加可信。”
      “我……不知道。”孟禾终于挤出声音。
      也许根本不是相遇的问题,他只是更加纯粹地无法付出信任。对于程渔每次的试探,他都以对方不认真为由抵触着,其实,到底还是为了自保。
      程渔再度罔顾形象地扒了扒头发,收敛起脸上任何不够严肃的表情,“孟禾,我喜欢你,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孟禾的防卫心理太重,大概不容易听到真心话,程渔费力地耐着性子等待。
      孟禾一片茫然,少顷突然出声。
      “我床技不太好。”
      “……”料不到他突然蹦出的漫无边际的话,程渔有一瞬傻眼,顿了顿才含笑点头,“不算太差。”
      “也不会做饭。”
      想起那个有白点的速冻饺子,程渔的笑容更深了一点,“还行。”
      “开车……也不算太厉害。”
      这点似乎不愿承认,程渔微眯起眼,“领教过。”
      仿佛变相地认同,孟禾不太高兴地扫视程渔。程渔一派无辜地示意孟禾继续说。
      孟禾审视程渔良久,慢慢地道,“我想不出你到底看中我什么。”
      “一定要有答案才行?”程渔问道。
      “我不太理解,爱情。”孟禾在话语中加了个明显的停顿,才吐出后面那个词。“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他抬头看向程渔,“就算我相信你说喜欢我,相信你不是开玩笑,我也不能理解。”
      他是真的在困惑。程渔对上孟禾的视线,微笑着想。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不是因为无法理解而不信任,他太过于排斥投入感情,以至于总要寻求切实的理由自我安慰。
      可是为何喜欢这个问题,任谁也无法正确回答。
      “不用去理解。”程渔笑起来,斩钉截铁地给予孟禾解决途径,“你只要也喜欢上我就好了。”
      “……我做不到。”孟禾摇头。
      “那就来试试看嘛。”程渔笑嘻嘻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地在孟禾面前摊开手。“试一试,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被这个笑容蛊惑,孟禾竟然生出了无端的冲动,小心又缓慢地将自己的手覆在程渔的手掌上。
      而后被用力握紧。

      孟禾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一瞬间,彷如着魔,理智也停摆。回过神来,他的手已被程渔握住,缩回都来不及。孟禾将视线从交握的双手上移到程渔的脸上。
      程渔不曾言语,甚至仅仅握着孟禾的手,没有更多的行动。
      这人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看起来总有那么几分顽劣。分明是最不可轻信的人,望着孟禾的眼神却温暖真挚,好似烧着火,几乎让孟禾无法与他对视。
      这个人是真会做戏么?还是出于真心?
      “我……”孟禾垂下眼,讷讷地说不出话。
      “孟禾,没关系的。”程渔只是这么说。

      二人吃完饭后先一齐回公司处理剩余事务,之后也是各自回家。程渔表现自在,孟禾也安下心来,进入工作状态便暂且把那些莫名心绪丢开。待回到家中,他才恍惚想起。
      他们,是这样简单便确立了关系吗?这意味着他有了一个恋人,叫做程渔。
      “程渔。”
      他在空旷的房间中发出声音。周遭的静默让这个名字也显得虚无。
      没有实感,孟禾不愿多想。他换上睡衣,倒水喝掉半杯,剩余的半杯搁在床头柜上,取下眼镜摆在水杯旁。枕头底下的书还剩下三分之一,他今天不想看。关上灯后,这一天就会在睡眠中结束。
      在他伸手按下日光灯电源前,手机短促的短信提示音响起。孟禾只好再次戴上眼镜,拿过手机。
      “孟禾,你睡了吗?”是程渔的短信。
      “正要睡。”
      “那么晚安。”
      “……你找我有事吗?”程渔出乎意料干脆地结束对话,孟禾迟疑地追问。
      “我想跟你说晚安啊。”
      “就这样?”
      “就是这样,你不跟我说晚安吗?”
      程渔的笑容简直可以通过短信看见,孟禾觉得花了十多分钟互相发送的这些短信毫无意义。他丢开手机,没有回复。片刻后,程渔再度发来信息。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无聊?”竟像看到孟禾此刻脸上无趣的表情一般。
      “是。”孟禾直言不讳。
      “孟禾,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么?”
      “……不知道。”
      “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一起做多无聊的事情也觉得开心,我在和你谈恋爱啊。”
      孟禾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不知所措,下一条短信的提示音飞快响起。
      “发短信说晚安很无聊,可是如果你跟我说的话,我就会开心。”
      孟禾脸上烫了起来。这个人直白地说出喜欢他也不觉脸红心跳,此刻的甜言蜜语却实在打动人心。他慢吞吞地在短信框里打上了晚安两个字。
      程渔看着手机上显示出的信息回复,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样的谈恋爱方式简直是不懂事的高中生的专利。两个年逾三十的大男人做起来,未免太过肉麻。程渔自己也知道。他却不觉得有何不妥。
      对象是那个孟禾,做这些傻乎乎的事情也有不一样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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