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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半年后,灞原公府,春华宴。

      摸了摸衣袖,再次确认精心准备的木椟存放妥帖,刃十一紧张的心绪略有缓解,跨过拱门,迈步向堂屋走去。
      行至堂屋窗边,便听得其中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
      他停住了脚步。
      只听一道清脆的女声绘声绘色地说道:“你们没来可不知道,那日我与时表姐应魏小少爷之邀去参加讲经会,时表姐正襟危坐,听得分外认真,我都以为她转了性子呢,谁知在讲经结束后她竟胆大包天地调戏人家大师!”
      屋内传来女子起哄的呼声:“哇!怎么调戏的?快说快说呀!”

      清了清嗓子,清脆女声模仿大师声音,慢声慢气道:“今日佛理便说到这里,诸位施主可还有疑问?”
      说完便换了个嗓音,柔婉中带着一丝慵懒,语气语调都与苍时如出一辙:“大师方才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今日甫一瞧见大师这般丰神俊秀、霞姿月韵,我便不由心猿意马,又如何能做到视若无物、只见空性呢?”
      “施主,这……这……”
      “今朝得闻大师讲经,我才知我对佛法竟有如此深厚的兴趣,不知大师法号为何?师承何寺?若是得闲,还望大师多多来公主府与我答疑解惑,大师你说……可好?”
      屋内一阵哄堂大笑。
      一女子闻声似是笑得花枝乱颤,连话都说不清了:“霸、霸气!不愧是我们殿下……哈哈哈,那后来呢,该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清脆女声道:“哪儿能啊,那魏小少爷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看到时表姐对一个僧人如此殷切,他差点儿都要气哭了,直抱着她撒娇哭诉不肯放手,最后还是时表姐哄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将人安慰好,最后扭头一看,那大师早就跑得影儿都不见了,时表姐只好悻悻而归。”
      “哈哈哈哈哈!”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新衣的袖口被刃十一攥出了褶皱,他却似恍然不觉,湿漉漉的双眸无神地看着地面,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后有府中小厮路过,似是见他站着不动便迎了上来:“这位爷可是要去紫荆园?不如小的给您带路?”
      他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不必。”便径直向前走去。

      灞原公府乃公主表亲之府,他曾跟着殿下来过数次,府中路线早已了然于胸。
      方才所经过的堂屋中,那将公主行程说的生动无比的女声,当是公主的表妹、灞原公府的三小姐——弭湖县主谢远南。
      不过……这堂屋素来是开宴前公主及其至交好友的休憩闲话之处,而从适才她们言谈中可知,当下公主并未来此。
      他心下忐忑,往常公主绝不会姗姗来迟,如今是发生了何事……?

      行至距离紫荆园不远处的一处假山旁,他脚步一顿,再次一捏衣袖,确认木椟仍在,定下心来,向园中行去。
      绕过假山,越过石桥,远远望去,前方园中已见十数位人影,来不及辨别这些人究竟是何身份,他的目光只牢牢地黏在了一处——
      湖边的小亭中,长公主正与魏家小少爷魏珣靠坐在一处,两人的头都要挨上了,她却丝毫不觉,只全神贯注地逗弄着伏在魏珣腿上的狸奴,那魏珣给其顺毛的手时不时蹭到公主的手背,公主竟也不以为意,再看那魏小少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殿下的侧颜扬唇傻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双目像是被这一幕灼伤一般,他急急走到一颗小树旁掩住了身形。
      他不信以殿下的聪慧会不知魏珣此举的意思。
      或许是殿下生性风流不拘小节,抑或是殿下对魏珣心存好感有意纵容……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行,不能再细想,他骤然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一旁的树干,任凭其上的木刺扎进他的掌心里。

      殿下是喜欢他的,殿下一定是喜欢他的,殿下怎么会不再喜欢他……
      可心底有个挥之不去的声音反复在告诉自己:殿下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满心满意疼惜着他的殿下了。
      他原以为殿下所说不喜他不过是口是心非,原以为殿下让他远走炎州是为了保他平安,原以为……殿下与他一般,拥有着隐隐约约的前世记忆。

      可他若是想错了怎么办……
      若是殿下不记得他,那凭他今生的所作所为,殿下必然不会再回头多看他一眼……毕竟这一世,殿下从未对他表露出丝毫的动情。
      若是殿下明明记得他,此生却不愿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垂青……是不是觉得他一介武夫笨嘴拙舌、木讷愚钝,既不如世家公子知情识趣,也不如庙中和尚来得新奇别致?
      倘若殿下当真腻了他,厌弃了他……那他……
      巨大的惶恐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对殿下的情意早已刻入他的骨血,前世里殿下对他全心全意的偏爱将他的心彻底俘获,让他甘愿匍匐在地,为她的奴、为她的臣、为她献上自己的躯壳和灵魂。
      树干被他抓得些微摇晃。
      他近乎绝望地想着,如果今生殿下真的风流成性也好,至少……他尚有机会得到殿下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喜欢,他仍可能被殿下所接纳,哪怕……只是一刻。

      园中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即将要开宴了。
      刃十一定下心神,收起繁杂的思绪,进入其中。

      流觞曲水,参宴的众人围坐在园中回环弯曲的水渠边,任上游的酒盏顺着水流缓缓漂浮,漂到谁的跟前,谁便可向在场任意一人提出请求,若那人不愿,便可选赋诗一首,或者取杯饮酒来代替。

      席间唯独长公主身份最高,于是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这第一位置杯入水之人。
      长袖垂下,芊芊玉手将酒盏放入水渠中,碧波荡漾,众人目光随着酒盏移动——酒盏恰好停在了魏珣身前。

      “唉,真没意思。”谢远南侧过身子,悄悄对身旁的友人池茗感慨道。
      却见池茗明眸闪烁,执起茶盏掩住半脸,微微一笑:“怎么没意思,这魏小少爷便是最有意思的,你看这座上的公子们呀,”谢远南随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一圈神情各异的众人,便听池茗接着道:“唯独这魏少爷性子天真无邪、一派赤忱,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这紫荆园不一会儿便要遭殃咯。”

      激动地拿起酒盏,魏珣一声欢呼,接着毫不犹疑地看向苍时:“我要时姐姐!”
      苍时看向相邻两个座位的魏珣,笑望着他道:“好。”
      魏珣星眸一转,似是想出了什么主意,亮晶晶的眼眸愈发热切地看着苍时,但嘴巴开合几次,却仍是未言,反倒把自己白皙的脸庞憋了个通红。
      “怎么了?”苍时温言道。
      “唔……我就是想问问时姐姐……那个……”
      “但说无妨。”
      魏珣看着苍时温柔抚摸自家狸奴的样子,鼓足勇气,大声问道:“时姐姐是更喜欢狸奴,还是更喜欢我?”语毕,他像是终于接上气一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噗呲……”
      “哈哈哈哈……”
      座上众人听到他孩子般的话语,有女子矜持地以手掩面轻笑,也有男子不羁地捧腹大笑。

      苍时被问得略略一愣,随之便也不禁莞尔,她瞧了眼怀中魏珣所赠的金被银床,又看了眼魏珣。
      而那一边,听着席上众人的哄笑,又见苍时含笑不语的模样,魏珣不由着急地撒起娇来,忙唤道:“时姐姐……”尾音婉转起伏。
      “自然是狸奴。”苍时眯眼微笑道。
      魏珣眼眶霎时一红,像是要气哭了。
      苍时接着道:“这狸奴和小珣长得这么像,小珣将它送我,岂不就是把自己送我了,我哪儿有不喜欢的道理。”一双含情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魏珣这才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嗔怪道:“时姐姐总是欺负我!”
      “哎呀,“苍时长叹一声,又点了点狸奴圆圆的小脑袋:”谁让小珣这么可爱呢。”

      意料之中,看了自家表姐的全程表现,谢远南发自肺腑地感慨着,无论男女,这世上只怕没有表姐哄不到手的人。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刃十一看着场中焦点的二人调笑欢闹,一时间仿佛有数万根细针扎入他的心房大肆搅动,惹得那日夜跳动之物在碾磨倾轧之下变得鲜血淋漓。
      不能这般认输,他告诉自己。
      他侧头凝神看着渠中水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觞又随着水波漂动,本瞧着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停下,可那酒盏却忽然停在了刃十一身前。
      众人目光顿时聚于他身。
      刃十一神色从容,站起身朝着苍时一揖:“殿下。”
      苍时平静颔首,心却不由得提了起来,不知他这次又要做些什么……半年未见,本以为他已明白她的抗拒和抵触,谁知今时今日他竟又来参宴,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见他走到她桌前,跪坐于地,双手捧上了一方木椟。
      “臣有小礼想赠与殿下,还望殿下笑纳。”
      她礼貌地微勾嘴角,伸手接过它放于桌案上,锁扣轻启,她拿出其中的物什定睛一看——

      刹那间,仿佛浑身的血流都涌上了大脑,她双唇微张,瞪大双眼,震惊地看向他……
      他也正屏气凝神地看着她,像是老练的鹰隼盯着它的猎物,那双黑眸好似无边无尽的漩涡,直要将她吸入其中。

      那是一支木簪。
      黑檀木为材,侧边精细地雕着她最爱的桃花。
      与前世他为她所做的一模一样。

      持着木簪的手不由得打着颤,刃十一眸光流转,身体前倾,不着痕迹地握上她的手掩住了旁人的目光,用只有他们二人可听见的音量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思绪纷乱,从前的许多事情仿佛都有了解释……他的主动请辞,他的主动示好,以及他现在的主动试探……
      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态。

      坐在苍时边上的谢远南看着二人莫名交握的双手,察觉到古怪,侧身问道:“时表姐,可是身体不适?”
      苍时抬眼,座上众人也都看着这一处。

      深吸了口气,她看着他饱含期待的目光,对他的目的已然明了。
      真是个傻子……
      她计划的日子就快到了,他如此执迷不悟,到时只会惹得她功亏一篑。
      若是不能让他主动离开,那便……

      “刃十一!”她挣开他的手,站起身冷笑道:“本宫早先便警告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本以为半年不见你能有所长进,可是今日,”她举起木簪,众人视线纷纷投来,她的语气挟着轻蔑的嘲讽:“大家不妨看一看,他送了个如此不入流的玩意儿来向本宫示好,实在是贻笑大方,惹人生厌。”
      席间响起了微弱的议论声。
      往下一瞥,她看到刃十一坐姿僵硬,嘴唇微抿,望向她的小鹿眸中隐隐流露出受伤之意。

      “刃十一。”她唤道。

      在他惊惧不已的注视中,她双手握住木簪两端,用力朝两侧一掰——

      木簪断了。

      刃十一呆怔地看着她的手。

      她随意一抛,将两段木簪径直扔到他身上,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双手各握着一半的木簪,他不过是见她待他心如磐石,才想出的这最后一招——

      可是真的断了。

      那象征着二人定情的信物,此时此刻,被她如此不屑地随意毁去,又抬手抛却。

      “你如此大不敬,按理说怎么罚你都不为过,可本宫亦是惜才之人,念及以往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我会禀明圣上,便就此去往颢州,从镇西军都尉做起吧。”

      “好好的春华宴平白无故被你扰了兴致。”苍时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场上发生此事,又见长公主离席,众人均神情古怪地看了眼刃十一,便接连起身跟着苍时去往厅堂之中。

      不过片刻,紫荆园中只余他一人失魂落魄地跪坐于地。
      有水珠渐次滴落到衣袖上,他看着手心里断成两段的木簪,突然微笑起来。

      他对着她离去的座位恭敬地磕头伏地——

      “殿下,十一……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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