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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休沐日,刃十一于寝殿外求见长公主。
      贵妃榻上的女子长发披肩,一袭红衣似火,虚盘的发髻间束着一根金带,从脑后逶迤至衣领前,尽态极妍。见到来人,她将手持的书卷置于一边,却仍是斜斜倚在榻上,美眸微转,看向眼前人。
      “臣见过殿下。”他恭敬一揖。
      “不必多礼,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她目露疑惑。
      “臣欲求殿下恩典,允臣自由身。”
      这回倒换成苍时讶然,不过转念间,她便一如往常般露出盈盈笑意:“你可算想明白了。”当下便支起身子,对一旁的掌事道:“将匣子拿来。”
      木匣子递到她手中,她取下顶上滑盖,一一核对其中物件。
      身契一份,地契一份,银票十张。
      她站起身拉过他的手,将木匣放于其上:“你在府中的死契我已销毁,至于这银票和地契……你在我身边多年,劳苦功高,这便是你应得之物,不必推拒。”
      他翻看了一眼地契,沉默片刻:“殿下……想让臣去炎州?”
      “炎州山明水秀,若论安居,自是再好不过。”她的神情颇有几分欢喜,看起来毫无留恋之意:“况且我听闻炎州尚武,以你的身手必能有所作为,安康度日。”
      他如何也不曾料到……今生公主竟是这般厌他,早早地备好了他离府的物件,甚至都不愿他留在羽都……这两月来任他如何回想,都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公主又何以待他至此。
      他压下失落的情绪:“谢殿下。”躬身行过一礼,他转身离去。

      将将要跨出门口,他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转身看向公主的背影,他忍不住问出声:“不知在殿下眼中,臣的样貌可否能与李公子、周公子、陈公子相比?”
      “他们哪儿有你俊俏。”公主不假思索地应道,旋即似乎震惊于自己的失言,忙端起神色扭头看向他:“不论出身,你也是一表人才的好儿郎,往后在旁人面前,不必如此自轻自贱,可明白了?”
      他终是开怀一笑,双眸亮亮地看向她:“如此,谢殿下指点,臣先告退。”
      ……
      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依他的性格也不像是会主动请求离府之人,她原本还想着要如何从旁劝说,今日却是他主动请离,虽遂了她的心意,却不免有几分怪异之感……
      她心中一叹,将繁杂的思绪尽数抛诸脑后,但愿他是真的想通,愿意离开羽都,开始新的人生。

      宣和七年,武试日。
      高台御座之上,苍何沉浸地看向台上举子的比试,左手边的太后亦是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时不时侧首与身边的刃一议论几句,而右手边的长公主……
      她正一手支颐,漫不经心地饮着茶水,素手抬起掩唇,打了个哈欠。
      隆隆隆——
      一阵鼓声响起,紧接着便传来了判员嘹亮的喊声:“下一场,陆平对阵刃十一——”
      熟悉的名姓似一盆透心凉的冰水从头顶浇下般将苍时惊醒,刷的一下直起身子,她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向台下。
      那人身着黑白相间的短打,抹额束发,手持长刀,霞光映照下更显得是眉目俊逸、气宇不凡,让人不禁感慨,好一个干净利落的翩翩少年郎!

      对阵的二人互相抱拳道一声“得罪”后,便听“咣”的一声锣响,身影移动,已然开战。
      刚开场的工夫,二人便缠斗在一起,只见刃十一挥刀向陆平脸上扫去,陆平蹲下一让,手中长剑直向刃十一腹部攻去,刃十一凌空一跃,身法腾挪,倏地跳到场中央的大鼓之上。陆平毫不示弱,借着场边栏杆一踩也跃了上去。红鼓之上,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刃十一攻势忽然一变,攻其下盘,陆平一个鲤鱼打挺避开来势,趁他转身之时,刃十一长刀直指其璇玑穴,陆平慌忙一侧,刃十一却骤然收刀矮下身,右脚往前一勾——
      咚的一声,陆平仰倒在地。

      周围霎时间掌声雷动。
      御座正中的皇帝苍何惊喜地直蹦起来,激动地看了看太后身边的刃一,又转首看了眼苍时,拊掌大笑道:“不愧是皇姐的暗卫,刃卿的首徒,当真武功了得!看了这么多场,唯独这最后一场结束最快,最精彩!”
      苍时捂着心口的手也放了下来,望着台下那人轻松自在的模样,心下暗骂自己,明知他的武艺高低,做甚么还提心吊胆一整场,真是情急失智。
      刃十一走到陆平跟前,握住他的手向上一提,陆平顺势站了起来,面上并无败战的不悦,反而发自真心地赞道:“阁下好俊的功夫!”
      “承让了。”刃十一谦虚道。

      明明赢得如此漂亮,他却好似并未闻及周围的欢呼声,众人凝视着这位得胜将军,却见他只径直扭头看向了台上的那抹倩影。
      目光相接,苍时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烫,她瞪了他一眼,本想唬得他不敢再看她,却不料他粲然一笑,一时竟叫她看呆了。
      回过神来,她赶忙移开视线,悄悄拧了下大腿警示自己不可忘本沉迷男色,力道却又不小心重了点,惹得她小声一嘶。
      边上的苍何一拍栏杆,洒然道:“今次的武状元舍他其谁,来人,赐青云剑!”

      ……

      苍时觉得许多东西已然失去了掌控,凭她浅薄的智慧,已经猜不透熟悉的小十一如今的小脑瓜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这些时日,府中动不动就收到他送来的木雕、玉镯等小玩意儿,虽然确实讨人喜欢,但在以往,他哪有这般明目张胆送礼的行径,偏偏她还不好直言相拒,毕竟都是些不值钱但花了心思的小物什……苍时实在想不明白,今生她对他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偏爱与情意,何以他能如此勇气可嘉。

      那日武举结束,她终于想起质问母后和小皇帝为何刃十一能参与此次武举。
      当时二人均不解地看着她,太后道:“你不是已放他自由身了么,先前他便来知会过刃一,说想来参加武举,哀家看他也算是才尽其用,你这小丫头现下是在气些什么?”
      她在气些什么……苍时无法反驳,若是其他下属参加武举入朝为官,她自然不会有异议,可偏偏……她原本的计划现下被全数扰乱了,对于将来要发生之事,她只觉前方的路上迷雾遍布,惶惶然不知所向。

      就比如此刻,刃十一正牵着马向她走来。
      ……头痛,头痛至极。
      今日是她每月与众多好友相聚赛马之日,太安道临着宁远山,上有羽都第一大演武场,向来只允官宦子弟入内,谁知刃十一竟也会参与其中。
      也罢……以他如今的身份该是去哪儿都通行无阻了。
      他渐行渐近,俊朗的面容含着熟悉而温柔的笑意……实在并非她自作多情,她想,她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于是她无情地移开目光,牵起身旁闺中密友石奉儿的手,转身便走。
      “殿下!”他快步走到她近前,拦住二人去向进而行礼:“臣刃十一见过殿下,谢二夫人。”
      石奉儿对这位武状元有所耳闻但并未见过真人,今日得以一见,不由得有些好奇,走近几步打量着他:“你便是前些日子赢得青云剑之人?瞧着……”话音未落,便觉手臂一痛,她惊异地回头看去,只见苍时神色镇定地接过她的未尽之言,客气疏离地说道:“恭喜刃大人武试一举夺魁,说起来你与本宫也算旧识,往后见面都无需多礼。今日本宫与石二小姐有约,不便叙旧,先行告辞了。”
      语毕便冲着石奉儿使了个眼色,奉儿心领神会,二人足底一蹬便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纵马前行。
      “……殿下!”

      一炷香后。
      “嘿嘿,嘿嘿嘿。”石奉儿意味深长地看着苍时。
      “傻笑什么。”苍时无奈地看着不远处泉边替二人打水的刃十一,恶狠狠地瞥她一眼:“你当真口渴了?”
      石奉儿眨了眨眼:“即便是假的现在也只能是真的了。”她凑近苍时,小声问道:“真不喜欢?”
      “那是自然!”她没好气地道:“你若能帮我将他赶走,我定感激涕零,顺便把你喜欢的那枚西树进贡的方头玉送你。”
      “此话算数?!”石奉儿一双杏眸瞪大,满是激动。
      不过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她盯着苍时的眼睛,缓缓凑近……
      苍时后退一寸,便连忙撑住她的肩膀,低声喝道:“做什么呢!”
      “唔……我看你不是挺喜欢他的,”石奉儿看看刃十一,又看看苍时,思索道:“你从前对不喜欢的人可没现在这么心慈手软。”
      “当初那刘珏成日写酸诗给你,你不堪其扰,隔日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泼了他一身墨水,还有那齐家小少爷,以教你骑马的名义搔首弄姿勾引你,你习得骑术后精准控马冲撞到他身前一尺处,直接让他吓了个屁滚尿流,还有……”
      苍时原本打算静静听她细数自己多年来的丰功伟绩,此刻却实在忍不住打断道:“我哪有如此蛮不讲理。”
      见她如此自矜,石奉儿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堂堂羽都霸王花还能是个讲理的人?”

      “哎呀,我说真的,”她抱着苍时的手臂看向泉边的人影:“真想让他死心?”
      苍时沉默一瞬:“嗯。”压下昔日的回忆和强烈的情绪,她也看向那人的背影,开口道:“让他离我越远越好,若能离开羽都再不回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
      “……那也未免太狠了些,人家好歹是金榜题名的武状元。”石奉儿万万没料到苍时对此人是这种反应,不过虽然不解,她也知道苍时不会无故针对旁人,既是如此……
      “我有办法。”她放开苍时的手臂,捏了捏她的脸蛋,自信道:“看你表嫂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完便迈开嚣张的步伐向泉边走去。

      一盏茶后。
      “嘿嘿,嘿嘿嘿。”石奉儿拿着水囊走回苍时身边,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尴尬一笑:“阿时,不如……算了?反正你堂堂长公主,还怕一个区区小武生不成?”
      苍时恨铁不成钢地伸出双手捏住她的脸颊。
      “轻点儿……疼疼疼!”
      “我还没用力你就委屈上了。”
      “说实在的,我看他待你倒是与旁人不同,虽说出身平平……但你们郎有情妾有意的,那些都算不得什么,怎的你就要巴巴地赶人家走呢?”
      “你……”苍时迷惑地看着相识多年的密友:“你们这才聊了多少,他竟三言两语就把你哄得服服帖帖了?”
      石奉儿一摆手:“真情流露罢了,怎么能叫哄呢。”

      苍时正兀自郁闷着,便听得一阵嘚嘚马蹄声,回首便可见来处一个蓝衣人影正纵马疾驰。
      “吁——”行至近前,那人持稳缰绳一跃下马,来人正是苍时的三表哥,同时也是石奉儿的夫君——谢家二郎谢彦休。
      “彦休!”石奉儿又惊又喜,急忙扑到那人身边抱住他的手臂:“你怎的回来了?”
      谢彦休拍拍她的手背,笑道:“镇西军务均已交接完毕,与你信中日子说的晚些,不正能像如今这般给你惊喜。”
      苍时看见石奉儿的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三表哥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挑了今日奉儿与我相约之日,可是故意与我为难?”她也跟了上来,一手叉着腰,颇为不满。
      “这罪我可不认。”谢彦休轻笑:“我离开羽都这些日子,你二人难道不是时时聚在一处?今日便还请表妹体谅我为人夫的心情,将奉儿还我一日,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苍时不置可否,谢彦休亦是分毫不让,相视片刻,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移到当事人石奉儿身上。
      石奉儿陡然一凛,左看看右看看,一时进退维谷。
      苍时忍俊不禁:“好了好了,你们婚事还是我一手促成的呢,哪有不让相聚的道理,便早些回去吧。”
      看了眼一旁的刃十一,石奉儿犹豫片刻:“可是你……”
      “放心吧,我的好表嫂。”苍时推着二人后背向骏马所栓之处走去。

      目送二人远去,苍时一转身,便见刃十一正站在与她相距约一米的树旁,清澈的双眸流露出炽热的目光。她下意识觉得,若是他有尾巴,现在只怕要摇出幻影了。
      这般热烈的情意……眼眶微微湿润,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三步并两步走到马前。
      踩着马镫一跃上马,她微微侧头,并没有直接看向他:“要是闲着,便来与我赛马。”
      “诺!”他高声应道,语气满是欢喜。

      二人一前一后地行进着,山道上马蹄翻腾,长鬃飞扬,夹着青草香的凉风拂面而来,一时冲淡了苍时心中的郁气,看着前方熟悉的林间小道,她猛然一转马头,向其奔去。

      山林间草木葱茏,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下,纵马前行时抬眼望去,好似点点繁星闪烁,如幻如梦。
      身后嗒嗒马蹄声依旧不近不远地跟着她的路线行进着。
      她忽然一夹马腹,只听得座下骏马高啼一声,霎时间急速向前飞驰。
      身后马蹄声稍一停滞,那人便急急策马追到她身侧。

      她神采飞扬,漫不经心地夸赞道:“本宫倒是从来不知你这么能追。”
      “臣眼中本就只有殿下。”他像是不知自己的话有双重含义一般,认真说道:“殿下若是不回头,臣便会一直追。”
      她噎了一下,看着他纯情的目光,一时难以断定他是否故意为之,伴着耳边微烫的感觉,轻啐道:“胡言乱语些什么!脸皮越发厚了。”
      “殿下费尽心思放臣自由,不正是有此意么?”他定定地看着她:“殿下喜欢什么样的驸马,臣便去做到什么样。”
      ……
      她被其直言求爱震惊地都忘了言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出言不逊!你可知你这是在冒犯堂堂青鸾长公主?”
      往常一贯自卑羞涩的人此刻却仿佛再无昔日尊卑之分一般,他镇定微笑:“臣爱慕殿下,若是殿下愿与臣两情相悦,便不算冒犯。”
      ……
      如今的刃十一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思路被他的话语搅得一团乱麻,她急需找个地方冷静下来思考,什么心不心悦冒不冒犯,他那笃定闲适的模样直教她想将他吓走方便她速速逃窜。

      ——于是她便也这么做了。

      刚好瞥见前方的树干上的红色标记,前方是一道宽大而深长的地沟,她重重地一拉马辔,马儿登时高高跃起——
      “殿下——!!”她危险的动作登时吓得他目眦欲裂。
      轻功腾挪而起,他一踩马背,匆忙跃到高处,一把搂住她的腰身,随后滚到一侧平稳的土地上。
      他的背部率先着地,似有压抑的一声痛呼,他的双臂牢牢环抱住她,顺着惯性滚了三圈之后终是停住了身形。

      他落地的那一刻直惊得她心如擂鼓。
      “可有哪里受伤?”她撑起身子看着他,神色是难掩的惊惶:“哪里摔到了,快告诉我。”
      他试着动了动手臂,发现牵拉到肩背处隐隐作痛,温言安慰道:“臣没有受伤,殿下放心。”
      她长舒了口气,方才他护住她的那一瞬让她又陷入当年那般万念俱灰之境,将颤抖不已的手藏于身后,她怒斥道:“榆木脑袋!此地我策马疾驰过数次,以我的马术绝不会身陷险境,再不济尚有刃寅在,若非你莫名扑来,此刻你我二人便是安稳行进在路上!”
      “臣知错,还请殿下不要怪罪。”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擦过她不自觉流下的惊泪,心中暖意流淌:“臣只是心系殿下,但凡殿下有一丝身陷囹圄的可能,臣都无法冷静。”

      心动吗?
      当然心动。哪个女子听到这番温情脉脉的话语能不百感交集。
      可也悲愤。
      每一世、每一世他都是这般默默付出,舍命相护。
      对她的爱意犹如暗礁险滩,稍有不慎便会将其反噬得粉身碎骨。
      到底怎样才能改变他为她心甘情愿赴死的命运,她早早便有了计划。
      只要他不再对她一往情深,能够听她的话离她而去……

      她拂开他的手,站起身子,冷冷俯视着他:“连自己性命都不懂得珍惜爱护之人,本宫瞧不起。”
      “本宫让你去炎州你不去,是觉得考了个武状元有了官职就能配得上本宫?”
      “送来的哪些小玩意儿就觉得足以感动本宫?呵,笑话!也不想想本宫何等身份,什么珍贵物事不曾见过,偏偏稀罕你送来的东西?”
      “羽都文武双全的儿郎何其多,你不过武艺了得了些,如何比得上那些官家子弟的博学卓识,难不成与本宫谈天说地的时候,你还要翻书不成?”
      “学了些花言巧语便用在我身上,是觉得本宫乃痴傻小女儿家,会为之心旌摇曳感动不已?”
      “本宫不想再见到你。”她冷漠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刺着他温热的心:“若是识相,便自请离职,再也不要出现在羽都!”

      她驾着马只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他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神情并不见多少受辱后的羞愧伤心,只沉默地思索着。

      片刻后,似是想通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殿下……你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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