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折扇未干

4、第 4 章

　　我抬头看天，一眼看不到边，就像我现在的生活，看不到尽头，也看不见路口，被两个相似的男人包围着，或是说，困着，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要觉得陈落那句话说的是对的了。

　　我早晚会嫁进他们家，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嫁给哪一个，更希望嫁给哪一个。

　　回去的路上我先去了趟菜场，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番茄，又买了些牛肉，打算隔天做个番茄牛肉饭给陈落带去，路过水果摊，看见白色泡沫箱里一颗颗饱满的蓝莓，又想起了白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

　　陈落在生活上有些洁癖，即使是和自家人一起吃饭也要用公筷，小时候我就觉得他这种行为十分做作，只是一直都不敢说，这也是为什么当他想要用手接过我吐出的蓝莓时我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总觉得这样会玷污他，玷污他一直以来干净整洁的形象，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可笑，他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形象，早就在他和那些女人接触的时候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姑娘，今天的梨可新鲜，要不要来点？”

　　因为陈升爱吃，我经常来这里买梨，时间长了也跟老板混了个眼熟。

　　“怎么最近没见你男朋友来接你啊，往日里都是他陪着你一起来挑水果的。”

　　我笑了笑，示意老板称上一些给我，“他出差了。”

　　回到住的地方，突然觉得房子空了许多，之前陈升没有出差的时候，他总会在沙发前盘腿坐着，面前放着电脑，他会戴着耳机很安静地在那边办公，我就在厨房给他做饭，有时他口渴会来厨房接水，还会趁我不注意偷偷从冰箱里拿走一根冰棍。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他小时候就爱吃冰棍，但是他从小身体就不好，阿姨也不让他吃太多冰的，嘴上说的是怕冻着他，其实那些冰棍都进了陈落的肚子。

　　陈升也有趣，每次偷吃完都是悄悄买了一样的放回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他忘了把买东西的小票销毁干净，每次都能被我在他的口袋里翻出。

　　这夜，我又做了噩梦，我梦到小时候的陈升被坏人绑架，条件是要陈落去换，两个孩子只能选一个，我看见陈妈妈眼里的惊恐，也看见他抱着年幼的陈落远远跑开，最后在废弃的仓库角落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陈升，当我向他靠近，他却在朝我挥手，像是要赶我走，他说宋宋别过来，宋宋…快回家。

　　我醒了，枕头湿了一片，想起来找些水喝，脑袋却沉得抬不起来，眼皮也像有几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怎么也睁不开。

　　“宋宋..”

　　黑暗中，有人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宋宋”。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陈升回来了，他靠坐在床边，给我端了杯水，我能感觉到有块热热湿湿的东西贴在了额头上，温暖又心安。

　　“你发烧了宋宋。”

　　是陈升的声音。

　　陈升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做饭，更要命的是他还不愿意吃外卖，如果我真的发烧了，起码三天以内他都只会靠喝水来度日。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

　　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智商很高，有时候又像个十足的傻子。

　　“真的。”

　　“好，那你快睡吧。”

　　我很想再回答他一句，只是我太累了，连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醒过来的，只觉得周围很吵，各种各样的人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刚想睁开眼睛看看，又觉得头疼得不行，像被人用什么尖尖的东西扎了一下，接着就有冰冰凉凉的液体进入了我的身体，恍惚中我看见满眼的白色和蓝色，在进入沉睡的最后一秒我意识到我是被送进医院来了。

　　“陈升，发烧是不用住院的，甚至都不用来医院，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言语间满满的撒娇气息。

　　“而且这里都是药的味道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好难闻。”

　　我听见陈升叹了口气，似乎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女孩便没再说话了，再接着就是尖锐的鞋跟摩擦地板的声音，听得我耳膜十分痛苦，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温软的触感传来，一双手缓缓搭上了我的耳朵，痒痒的，先是贴在我的耳朵上，等那刺耳的声音渐远，又从耳朵移到了眉心，舒展开我紧皱的眉头，再到太阳穴，最后以十分舒适的力度小心翼翼地按压了起来。

　　“宋宋，不知道这样你会不会舒服一点呢？”

　　我的私心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点，充斥着整个房间，自私地想要拨停时间，让它永久地停留在这一秒……

　　我不知道陈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更无从知晓那个陌生的女声是谁，只记得那一天过得很快，似乎只在我的人生中短暂的停留了一秒，等我睡醒，大家就都不见了。

　　“哟，宋大小姐，舍得睁眼了。”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就是陈落。因为陈落的洁癖，初中那会陈阿姨专门找了一个保姆照顾陈落的起居，每次放学回家陈落保姆阿姨都会去接他，而他呢，就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书包、校服、饭盒都由阿姨拎着，跟在他后面，同学们见了都会笑着说他是个小少爷，陈落懒得理他们，偶尔被逼急了，也会反驳一两句，不过那时候的他还算可爱，不会骂人，也不说脏话，只要有人说他是少爷，他就撅着嘴巴回头朝人做鬼脸，并说道，“我不是少爷，你们要看就去看宋茗，她才是大小姐，宋大小姐。”

　　说完还会朝我眼神示意，让我救救他，于是我也随声附和道，“是，我是大小姐，大小姐要回家了，你们都退下吧。”
　　这样无聊的戏我从初一陪他演到了初三，我乐在其中，一直享受着他叫我大小姐的日子，而陈落也没心没肺地就这么叫了三年。

　　阳光倾泻进来，病房被照得很亮，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们依然是我们，但那些回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微微抬起手想要遮住一部分视线，避免被刺伤眼睛，下一秒就被人捏住了手腕，接着一根略带寒意的手指就顺着我的眼眶移动到了我的脸颊，最后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鼻尖。

　　“你还知道醒过来啊。”陈落的语气和他手指的温度一样冰凉，但我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觉得这句话已经十分有人情味了。
　　他歪着脑袋看我，我也顺着视线一路看清他的脸，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小少爷今天怎么忘记刮胡子了。”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我会这么叫他，只是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中带了些疑惑，又在瞬间变成了惊讶，那一刻我似乎在他眼里看见了闪烁的星光，好奇怪，这明明是白天。

　　陈落很轻地笑了出来，那双依旧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以后又揉了揉我的脑袋，笑容也肆意了许多，随着他沉沉的嗓音响起，白色的墙皮渐渐脱落，一栋栋旧式教学楼从中剥落而出，最高的那栋上面还筑了个阁楼，阁楼的顶上有陈落用白色粉笔写上去的“宋茗不是傻子，是大小姐。”几个字，我清楚地看见了，不知道陈落有没有看见。

　　我们很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过去的事，因为深知回忆之所以被称作回忆，就是因为那是过去了的、再也不会发生一次的遥不可及。

　　“别多想，我只是溜达的时候听说这里住进来了个发烧的病人，想来看看是谁那么傻连发烧都不知道以至于到了要住院的地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是我没想到的，所以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说了好多话上面，却忘记去听他到底说了什么，于是我礼貌地跟他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的时候，陈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等回到陈升的出租屋，才看到他堆在墙角的快递，大概是很快地回来又很快地离开了，连快递都来不及拆开。

　　印象中发烧的那个晚上似乎变成了一个梦，因为我从睡醒到住院再到回来这里，都没能真切地见上陈升一面，可当我看见冰箱里的牛肉和番茄都不见了的时候，我认真地告诉自己，那不是错觉，陈升真的回来过了。

　　陈落爱吃番茄牛肉饭，而陈升却对番茄过敏，所以我从来没有买过番茄回来，正当我思考为什么连牛肉都会被丢掉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冰箱角落里的那张便利贴，是陈升的字。

　　“宋宋，我想自私一次，你可以不要给陈落做番茄牛肉饭吃吗？对不起。”

　　很明显，这是个陈述句，因为陈升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我长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于是放空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却突然被一个湿答答的东西舔了舔脸。

　　猫。

　　还是只小梨花猫。

　　小家伙大概是饿了，我虽然躺着脑子没有动，但眼神还是很快就锁定了陈升拿回来的那堆快递，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肯定有它能吃的东西。

　　放好猫粮，我在最下面的快递盒子里还看见了一个信封，似乎是什么私人定制的东西，只写了取货单号和时间，连手机号都没留一个，我正想打电话问陈升是不是他无意间丢下的，需不需要给他寄过去时，他的电话倒先打给了我。

　　“宋宋，看见它了吗？”

　　我边接电话，边给猫接了点水，“嗯，看见了。”

　　“小家伙吃上东西了吗？”

　　“嗯，吃上了。”

　　“宋宋，你生气了？”

　　“宋宋？是因为我把牛肉丢掉了…还是没有告诉你要养猫的事情呢？”

　　饮水机里的水哗哗流着，我端着猫碗的手也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着我弯腰接水跳上了我的背，我蹲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陈升的声音，他没听到我的声音，又试探性地叫了叫我的名字。

　　不叫还好，这一叫把小家伙吓得不行，直接从我的背上滑了下去，不幸的是，滑下去之前，它还做了最后的挣扎———伸出了爪子。

　　我无奈地放下了猫碗，关掉了饮水机，也挂掉了电话，等情绪平稳之后走进浴室洗了个澡，但是当我转身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背后血红的四条爪印时，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发泄似的往浴缸里挤了好多沐浴露，然后整个人浸了下去。

　　这是我少有的情绪失控的时候，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如果仅仅是猫爪印，那还不至于。

　　只是觉得生活好像一直在跟我开玩笑，每天都有新的挑战在等我。

　　当我走出浴室，小家伙竟然躺在地毯上睡着了，放着好好的猫窝，陈升啊陈升，你这是买了一个小陈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