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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留置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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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沈驿躺在病床上。
明早就要进手术室了,这会心情却很平静,翻身看了眼窗外。
他打开手机,点开了李向阳的微信。
没有任何消息,他忍着没发。他骗李向阳自己出差,若是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忍不住想他,舍不得挂。医院人又多,要是听见什么仪器和床头呼叫器的声音就不好了。这样一来,李向阳可能会怀疑他撒谎。
不一会儿,楚修明来了。他穿着白大褂,清爽干净的淡蓝色衬衣,口袋里装了两只笔。
他轻脚走到沈驿床前,坐在床边凳子上问他:“怕不怕?”
沈驿摇头:“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家里。”
楚修明说:“你这个性子,谁都拦不着你。你什么时候也多担心担心自己?虽然这个病是良性,可我都还放不下心,你倒是觉得宽心?不过,我觉得晏秋来了,能跟你说话,让你有了对家的牵挂。实话说,我看着你,现在居然感到欣慰。”
沈驿坐起来说:“我明白,修明。”
楚修明会心微笑,只要手术后他健健康康的活一辈子,就好了。
人的一生,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更重要。
木槿府邸,夜风呼呼地刮。
李向阳蹲在家门口换拖鞋,许晴芳接到他时一句话也没说。不似平常那样亲切的叫他羊咩咩,也没有了往日生活里的笑容。
她像似有话要给李向阳说,又害怕自己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对他发火。
李向阳感觉到了,从许晴芳开着车出现在他校门口那一刻。他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并且在一言不发中能看到她愤怒的情绪。
许晴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餐桌前。李向阳放下书包,也为自己倒了杯水。
许久,他们都没有去碰那杯子。
许晴芳看似整理好了心情,整理好了自己要说的话对着李向阳说:“你爸爸对你最大的期望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李向阳低下头,心底油然而生的寒颤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雨夜暴风雨再次来临,风砸得他脸疼,停尸房冰冷的铁床,盖着白布的男人。一身军装,刻着人民警察四个字的勋章。那苍白凉透的身体,混着许晴芳嘶哑的哭喊声,回荡在走廊的尽头。
李向阳想吐,眩晕感再次袭来。
“回答我!”许晴芳吼道,言辞凌厉。“是什么?”
李向阳心口吓得一跳,声音微颤回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许晴芳深呼吸了几口,饮下一口水说:“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是我李家最听话最优秀的孩子。爸爸妈妈从小培养你,让你衣食无忧,给你最好的条件,送你去最好的班级。当然,你很争气,你小学习就很好,也招人喜欢。我知道你爸爸的意外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她一提到李杭之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但是,老李家就剩你一个唯一的儿子!你狗吃的良心,你竟然喜欢一个男人!你爸爸怎么办?你要他在那头都过得不安生?他到死都没想过,自己儿子会喜欢男人吧!这该有多恶心,多让人厌恶!”
她一气之下,从包里掏出一只铂金对戒扔到李向阳面前。
又跑去书房,在他抽屉最下面的书里翻出沈驿穿着汉服被人偷拍的照片,那帖子盖了几万楼,沈驿在郴大那几年的照片,他全洗了出来夹在抽屉的书里。满满当当卡得抽屉都抽不出来了。
她似乎发了狂,往日端庄温温婉的模样不复存在。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儿子喜欢的是男人,还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就气的头疼欲裂,七窍生烟。她想起李杭之离世后家里的担子全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含辛茹苦,为了李向阳的生活更好。不得已每次都出差一两个月,想着多挣点钱让孩子生活过得好些。后来生活上确实富裕了,可她又发现李向阳在学校打架,以为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叛逆,给他换了个学校,又为了他腾出时间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从他上了高一以后,情况才好转了些。
她那十几年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了,她抱着一沓厚厚的照片走到餐厅,当着他李向阳的面全部撕碎扔到他脚下。
李向阳站起来,把戒指小心翼翼放进校服口袋。他浑身颤栗,看见沈驿的照片被撕碎,下意识伸手去抓。
他边捡边喊着:“妈!别撕!我求你了,求求你了!别撕,是我错了,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喜欢的他,不管沈驿哥的事!你要生气要打我要骂我,你冲着我一个人来,但是…但是我求求你了,妈…你别撕了!”
许晴芳见他都这样了,还在为那个沈驿说话,还护着他的照片和戒指。打心底的恶心卡在喉间,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冲上去抢李向阳校服口袋里的戒指。
“把戒指给我!把戒指给我!李向阳,你要造反了!你以为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体就没有事了吗?什么教育工作者,什么高尚品格的狗屁教授!他教你怎么去喜欢男人了?教你忤逆父母了?还是他沈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披着教育者的外皮!实则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她哭喊着,声音贝分刺到李向阳耳朵里。
他犹如被针刺,被刀割。他母亲正言辞犀利,污言秽语的抹黑沈驿。他最亲爱的妈妈,正将他的喜欢一点点撕碎。
李向阳捂着校服口袋,领子被许晴芳扯着,他感觉到摧心剖肝,心痛如绞。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认错,到最后还依旧护着沈驿的那些照片。他低着头,一张雪天沈驿站在路灯下抽烟的照片映入眼中。
他听见许晴芳嘶吼着,痛苦万分的哭着:“你爸爸是警察,是你一辈子的榜样。你这样对得起他吗?你用什么去面对他?你知不知道,他对你的期望有多大?”
沉重的话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头晕眼花,仿佛置身在地下太平间,漆黑一片,躺在铁床上的尸体突然坐起来指责他。
“妈!是我的错,我喜欢的他。真的是我喜欢的他,你不要再怪沈驿哥了。我错了,我错了!”
李向阳护着那堆照片,戒指被他牢牢抓在手心。
许晴芳不依不饶,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李向阳,松手!你要是再这样,我立即去郴大实名举报他勾引未成年,黑了心把一个正常的男孩儿变成男同性恋!我让他再也不能站在讲台上!李向阳,你试试看!”她喊道。
李向阳的手背被她挠红了,那尖锐的指甲划伤了他的手心,他依旧死死的拽着那枚戒指。
“不是他!不是他!他没有!”李向阳否认道。见许晴芳铁了心,李向阳一把将她抱住,阻止在崩溃边缘的她。“妈…爱有错吗?喜欢有错吗?”
他极少哭,特别是在许晴芳面前,可当他面对这样的许晴芳,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我喜欢他,跟他是个男人无关。我喜欢他,是我先喜欢的他,是我找的他,妈,你别骂他,你骂我,你打我吧。”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许晴芳愣了,那哭声戛然而止,她恍惚道:“阳阳…”
李向阳泪流满面:“我…是我错了。我找的他,我故意接近的他。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喜欢上一个人,他是个男人,就是错了吗?
许晴芳原本端庄典雅盘的发散开来,那青玉簪子从头发上掉了下来。她望着李向阳哭红的双眼,脸上被她戒指刮破的伤痕,想着她可爱天真的孩子突然变了,最后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后半夜,李向阳和许晴芳沉默着。她站起来,将他一把拎起来,把他的手机和书包都收了起放到书房。最后将李向阳关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许晴芳站在门口说:“我要你想清楚,想明白。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给我说,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北上广深,哪里都可以。国内不行,我送你去国外留学。唯独,你不能留在淮安!如果你还是冥顽不灵,孤注一掷,那我就去教育局告他。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李向阳站在门口,最终无力的瘫坐在门前。他好想给沈驿打电话,想听他的声音,想去他那里哭诉一场。
清晨,医院。
麻雀似乎比太阳来得更早一些,落在病房外的枝头上叫。
院里的医生护士要进行交接班,主治医师会带着医生查房,有时候队伍庞大得连医生都要站在门口听。
楚修明赶在查房前送沈驿去了手术室,他做医生的,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手术。
风险却也大,他揪着心,一晚上都在科室和沈驿的病房两边跑。
楚修明最后牵了他的手,又心酸又要强装镇定。想起去年泥石流落下的碎石压伤了他的腿,沈驿在昏迷不醒的状态里被推进手术室,楚修明忽得红了眼说:“小驿驿,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从小傻到大,还都一副不怕的样子。你小时候最怕疼了,你跟着我骑自行车摔了找我哭,抱着我不撒手。你给我说你不害怕,我怎么信你?”
沈驿躺在推床上,对他依旧笑笑:“修明,我不害怕,真的。有你们在,我真的不会怕。”
手术门关上的那一刻,沈驿觉得手微微发麻,更多的是有些心慌。
楚修明在科室忙,身后跟了一群医生护士。他是副主任医师,三十二岁已经算是很年轻很优秀的医生了。每年院里竞争激烈,光是论文就要写一堆。
早间寻房已毕,楚修明歇了会。又开始翻病例,准备手术。
沈驿请的护工是个年轻小伙子,似乎还是个护理系的大学生。他找到沈驿的时候说自己是兼职,家里情况比较困难,希望出来挣点外快。沈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楚修明一场手术后已经是快到中午,他掐好时间等在手术门外看见了那个护工大学生。是个长得十分干净漂亮的男孩子,脸上稚气未脱,让人看了很有保护欲。
楚修明见他一直守在门外,看得出很是用心,便上前将他带到一旁,嘱咐了几句。
“楚医生,你好。我叫唐肆,沈先生已经给我说过了,如果你过来了,让我给你说不必等他出来,你去忙你的就好。”
楚修明说:“你是医科大护理系的学生?”
唐肆点点头:“是的,正在念大三。”
楚修明说:“哦,那术后护理不用教你了吧?他出来帮我看着点他,后面就劳烦你多照顾他一下。我下午有两台手术,他要是醒了替我也带句话。”
唐肆答:“好,我一定转达。”
楚修明说:“下班后我会去学校接晏秋回家,让他别担心。等我送回他们,就来看他。”
唐肆见楚修明说话时十分和蔼可亲,并无他之前在医院听那些小护士说楚医生是个又凶又不好相处的人。他有些庆幸,想着自己毕业了也能来这家医院实习,说不定还能再次见到楚修明。
楚修明的话已经说完,抬手看了下时间沈驿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这时手术门被推开,卢覃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楚修明便直接上去跟他说了一下手术情况,一切都很顺利,就等待他术后恢复了。
楚修明见他说得轻松,倒是松了口气。
“卢主任辛苦了。”
卢覃笑着说:“小楚啊,你和小沈从小一起长大吧?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楚修明答:“是。”
卢覃感叹道:“人生啊,十载一瞬,岁月难驻。有多少个十年能一起陪伴彼此啊!现在他又经历一次生死危机,不容易呀。好好珍惜,我都羡慕你们的友情呐。他父母的事情我当年也听说了,你父亲跟我算院里的老同事了,我们再干几年,也就要退休咯!我总觉得沈驿这个孩子啊,心里苦,旁人看不出来,他强撑着。每次见他都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好在有个你,我都看得心疼。”他顿了顿,忽想起那日他瞧见沈驿拿着单子坐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医院灯光下,他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楚修明听后难忍心痛,眨了眨眼,低头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卢主任…我知道,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性格您知道,我跟他就像是血亲,他有事我绝不会不管,您的话我会牢牢记住。千言万语,我真的很感谢您对小驿的照顾,我会好好待他的。”
卢覃点了点头,他胡渣都白了,两鬓也斑白。他理了理手术服,又踩着洞洞鞋回去了。
沈驿被推回病房,楚修明看了一眼就要去忙手术了。他牵挂沈驿,但自己是医生,对谁都要一视同仁,认真负责对待每一位患者。
唐肆坐在陪护床边,看着仍然在麻醉中昏睡的沈驿,望着他那张人如其玉的脸,不经看呆了。他惊讶于一个男人长得如此漂亮,还被他周身散发的气质而感到神奇。
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这个人十分随和。有时候交谈中发现沈驿有很多温柔的地方,随着待在他身旁越久,他又觉得这感觉瞬间戛然而止,仿佛他变得清冷疏离,难易近人。
唐肆看着吊瓶中的药水逐渐见底,叫了护士来换,这时在病床上的沈驿恍恍惚惚慢慢睁开了眼。他因为全身麻醉的缘故,动作变得迟缓,眼神也慢了下来。
护士正瞧见他醒了,认真看了一下各项身体指标数据。她认得沈驿,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沈驿因为楚修明的缘故,这院里除了新来的医生护士,待得久一点儿的都认得他,何况他还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她轻轻问沈驿:“沈教授,您醒了吗?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
唐肆起身靠近沈驿的病床,为他掩好被子。
沈驿咽了口水,连味觉都是苦的。他缓缓说道:“啊…觉得…腿有点儿疼。”
护士朝他的腿看了看说:“看来麻药开始过了,新伤口肯定会疼一点。如果实在很疼的话,我叫卢主任来看看,他是你的主治医生,估计知道你醒了,一会就来看你了。”
沈驿没说话,微笑示意她。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加上麻醉使人昏昏沉沉的,他只想睡觉。
又想起唐肆还在一旁,于是说:“辛苦你了,小唐。我想睡会,你如果饿了,就自己去吃点东西吧,不用时刻看着我。”
唐肆小脸微热,说:“沈教授,我不饿,我带了干粮。既然我是护工,我的工作就是好好照顾你。不辛苦,你付了我薪酬,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转头问护士。“护士小姐姐,我想问问,沈教授还有几瓶药水啊?”
小护士看了眼手里的单子,又再次核对了挂在病床上的病例说:“这两瓶挂完还有三瓶,消炎的,止疼的,还有瓶葡萄糖。”
唐肆听后点点头,他想也没想轻轻摸了一下沈驿的输液的那只手背。发现在这炎热的暑天,他的手冰凉得吓人,他将滴速调慢。
沈驿半眯着眼说了声:“谢谢。”随后便又入睡了。
唐肆本想转达楚修明的带话,可见他又睡下便不再说话。
沈驿是有点浑浑噩噩的,其实他的腿有些疼,要说完全睡着是不可能的。他能感觉到病房里,偶尔来个护士,来个医生。依稀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再到他醒来时,睁开眼已经是晚间了。楚修明趴在他的左手,晏秋趴在他的右手,唐肆在陪护床上坐着,似乎在看护理学的书。
他微微一动,三个人听见声音立即看向他。晏秋连忙喊他:“哥!你醒了吗?”
楚修明也跟着看着他说:“哪里疼不疼?”
唐肆也急着道:“沈教授,渴不渴,我去给你接杯水。”
沈驿看清三人后,缓缓开口:“睡懵了,是有点渴。晏秋,你怎么来了?”
楚修明忙接道:“下午放学我去接他回家,他担心你,我知道让他一个人回去他肯定不肯。只好骗淮砚让他先回去,带着晏秋来看你了。他啊,有一点倒是像你。就是只顾着担心别人,眼巴巴就望着你呢。”
唐肆接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准备喂给沈驿。
沈驿笑道:“我是腿不能动,又不是手不能动。我自己来就好了,小唐,你辛苦一天也累了吧?晚饭吃了吗?”他又转头看着晏秋,摸摸他的脸。“晏秋呢?你呢?晚饭吃了吗?”
晏秋拉住沈驿的手腕,点点头:“吃过了,修明哥带我和小唐哥去食堂吃过了。哥…你有没有感觉饿啊?我去楼下给你买点排骨粥吧。”
楚修明跟着说:“是呀,小驿驿,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是可以吃点东西的,对腿没有影响。”
沈驿确实觉得是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
晏秋立即站起来说:“那我去买!哥,你等我!”
沈驿拉着他说:“你就别去了,让你修明哥买就行了。我这好不容易得他伺候一次,不打算放过这次使唤他的机会,你就在这儿陪我吧。”
楚修明一乐,抿嘴微笑:“就是就是,晏秋。你看你哥哥,不愧是教授,连使唤人都是言之有理。我当然乐意为他跑一趟了,别说一趟,就是千次万次,我都跑得。”说罢,他站起来准备出去。
晏秋却不依,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心痛的说:“哥,修明哥。让我去吧,我想去。想为哥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别太惯着我了,哥躺在病床上,我怎么能有只看着的道理。从前在福利院,我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既然哥是我哥,那我也不要你们这样小心翼翼呵护我。就当我是个正常孩子吧,我只下楼买碗粥,我可以的!”
沈驿和楚修明听完,心口猛地一跳。想来也是,自从知道晏秋失聪,被家暴,长在福利院,理所当然的想着对他好,不让他再受委屈。什么事情不要他去做,这样显得更让他难以融入这个家,生分得很。
楚修明看了眼沈驿,俩人心思在一块儿,他笑笑说:“那就你去吧,你哥他不吃蒜,也不吃胡椒。你让商家少放调味料,尽量煮要清淡一点的。”
晏秋脸色好看了些,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唐肆见状立即说到:“同学,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也有个伴儿,可以吗?”
沈驿觉得不错,便先开口说:“你去吧,你们俩路上注意安全。”
晏秋嗯了一声,俩人随即出了门。
他也有被除了楚修明一家人在乎的人。
帆船回了港湾,有灯,有塔,那才是家。
病房内,时间已过半小时。
楚修明被一通电话叫走了,说楼下急诊来了个车祸的人,本不是他值班,但因为他正好在,又因为他是副主任医师,是他们科的一把手。有这样一位优秀沉稳的医生在,其他人也都安心些。会诊结束,他又匆忙脱下白大褂赶了回来。一推门就见沈驿在喝汤,晏秋守着他一脸担忧。
沈驿问他:“怎么样?”
楚修明走了过来,拉开凳子坐下说:“生命体征平稳,不算很严重。已经进手术室了,没我什么事儿。”
唐肆倒是很感兴趣,本身就是学护理专业,将来也是要穿上护士服,宣读南丁格尔誓言的。
“楚医生,咱们院里实习名额多吗?”
楚修明想了想说:“每年不一样,一般在30至100人左右。根据科室需求调整,也得看情况。”
他抬起手腕了眼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你若是感兴趣,今年就要着手准备了。留院名额只有他们急诊科要得多,其他的科室都要靠自己争取,你明年想来实习?”
唐肆点点头说:“嗯!是有这个想法。淮安市人民医院和第二附属医院我都挺想去的,特别是二院,楚医生也在,以后如果能争取到留院名额就能跟你们学到很多东西了。”
楚修明站起身,帮着晏秋收拾起碗筷,认真说:“那要看你个人能力如何了,在学校专业怎么样?”
唐肆翻出自己写的论文和各项专业技能成绩单,指着上边儿笑着说:“年级第一,专业第一,全省第一。”
楚修明一听,这还是个学霸啊。他放下碗,擦擦手接过成绩单,看见他还拿了奖学金。品学兼优,是个好苗子。
“考研吧,如果可以,考虑一下中南大学。”
唐肆顿了顿,似乎有些局促,说:“家里怕是没钱供我考研读书了,我想…还是早点出来实习,争取留院好了。”
沈驿听后,见晏秋面色凝重起来。他不是什么圣人菩萨,旁人他管不了,只是见唐肆的情况,惹得晏秋心里一惊,难受至极。
楚修明心里想的不一样,他学医的,是医生,最清楚这个行业里稀缺的是什么。缺优秀的人,缺对医学这个职业认真对待热爱的人,更缺的是像唐肆这般怀着初心的人。既然如此,他有能力帮助他,肯定就不会不管,他大少爷有的是钱。
但他不是闲着无聊多管闲事,也不是心血来潮,他做这些都是要代价的。随后想着私底下再找唐肆聊聊,现在说这些也不大好。
楚修明以示安慰对他笑笑:“你只专心读书学习,别的也不要你管。”转头看了眼沈驿说:“小驿驿,我先送晏秋回家吧。”
晏秋想再陪沈驿一会,没打算这么快就走。
“哥,我能不能再待一会儿?”
沈驿拍拍他的肩说:“太晚了,你该回去了。你赶紧回去早些睡,保证充足的睡眠,养成好习惯。”
既然沈驿开口了,他也不好再坚持。俩人走了后,沈驿其实心里在琢磨唐肆学业的事情。
夜深人静,医院的灯都暗了下来。沈驿这会儿腿疼的难受,却不好麻烦别人,唐肆先帮他打水简单擦了擦手和脸,又将漱口水递给他。
沈驿有些累了,手背的留置针扎的位置微微发青。
“小唐,不用管我了。你先睡吧,早些休息。”
唐肆坐在陪护床上说:“沈教授要是需要我的地方叫我一声就行。”
沈驿点点头,回他:“帮我拉上帘子吧,谢谢。”
等病房里响起唐肆沉沉的呼吸声时,沈驿打开了手机。翻着李向阳的微信,看着他的照片。好似自己已经抚摸到他的脸了一样,盯着他头顶上的蔷薇花,勾起一笑。
以前想过他,总是在学校,家里,图书馆,甚至经过一道梧桐也会想起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对他着迷的如此之深,沈驿摸了摸手上的对戒,想起那本《动物庄园》。
夜色流淌,他也入睡了。
隔天早晨,醒来时楚修明已经来了。他穿着白大褂对着他又黏又亲近的,好在病房里只有沈驿这一床和另外一位年轻女性,她也是做了手术没多久,正在恢复期。见他们俩关系很好的样子就知道是医生家属了,毕竟谁会对帅哥免疫,昨天一天眼睛都看直了。
挂水,吃药,消炎,这样的日子重复一日又一日,三天过去。沈驿的手机却没响过,他有时候想,会不会是学习太忙,所以没有给自己发消息打电话。或者是小葵花觉得自己出差忙,不好打扰,就也没给他打电话什么的。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周五晚上,晏秋又来医院陪他。因为明天是周末,所以他打算多陪沈驿一会。
晏秋在那削苹果,他用刀的姿势很漂亮,削的皮也很薄,一圈一圈的都没有断开。不一会儿,一个圆滚滚,带着果香的苹果就削好了。他又切开一半,递给沈驿说:“哥,吃苹果。”
沈驿接过,笑笑说:“你比我削得好多了。”
唐肆拿着另外一半苹果惊讶的说:“真的挺不错的,拿刀很稳,你要是去做医生,将来肯定是个抢手的一把手。我们上解剖课的老师就说过,实践与理论相互影响,理论好,但操作跟不上,也是没什么用。操作强的人,他的理论也强。”
晏秋不好意思的一笑:“我就是单纯的削个苹果,你们就这样夸我,哪有这么夸张。”
唐肆却摇摇头:“嗯…不对。有些人啊,还真是这样的,他操作不行,做饭切菜也不行。还是讲就一个字,“稳”。晏秋同学,我见你做什么事情都心平气和,不急不躁,这就很好啊!”
沈驿听后,看晏秋臊得慌,连忙说:“小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家晏秋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呢,让他自己再想想吧。”解围说来就来,唐肆也不再极力推荐他去学医了,俗话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话糙理不糙。
沈驿咬了一口苹果,有些发愣。脑子都是李向阳,想来已经五天了,没有他的一丝消息。晏秋看了眼沈驿手上的针管,抬头盯着瓶子里的液体。见他走神得厉害,加之他在学校已经五天没见到李向阳了,最后还是先问了沈驿。
“哥…阳阳已经五天没有来学校上课了,你知道吗?”
沈驿拿苹果的手一颤,立即坐起来,拉得腿一阵疼。他嘶了一声,吃惊道:“他五天没去学校了?”
晏秋赶紧扶他躺下,靠在枕头上,说:“是啊,我和淮砚还挺纳闷的。五天没见到人了,班主任只说他妈妈给他请的假,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发微信不回,电话也关机。”随后,他顿了顿,缓缓又开口说:“付景丞也…”
沈驿皱眉,闭上眼心乱如麻。他虽然担心李向阳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可付景丞那事他是知道的。李向阳那日在车上说了一句,可惜那个时候晏秋听不见。
“晏秋…”沈驿准备将那天在车里的事说给他听。
晏秋抢在他前面说:“我知道,哥,你不用说了。他跟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做什么都跟我无关了。”看似安慰了自己一番,继续说:“倒是阳阳,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按照以前,他肯定天天给你打电话。也不会连学都不来上,我没有给他们说你做手术的事情,应该没人知道才对。他会不会是从哪里听说了你做手术,你没给他说,他生气了?”
沈驿摇头,沉声说:“我…不知道。”
晏秋抿嘴,琢磨不清,开始回忆在学校的时候,回忆李向阳和付景丞最后上学那天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情绪上的波动。特别是付景丞,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晏秋像冰山那样,冷淡得不行。
放学那天,是他和楚淮砚做值日。李向阳拉着付景丞说在学校门口那颗大树下等他俩,等他下楼就见付景丞和李向阳蹲在那棵树下说着什么。
人还没到,就瞧见付景丞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走了。
就…等一下都烦了吗?
晏秋微微一愣,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付景丞的场景。他的校服被他搭在肩上,白色短袖衬得他干净帅气,一张混血脸,英气十足。他单手插兜,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跨出了校门口。
沈驿沉默了,晏秋也沉默了。
俩人一起沉默,沈驿手中的苹果再也没能咬下去。唐肆放下书,听见他们没声了也愣了,觉得此刻气氛十分沉重。
就在这三人都沉默的时候,楚修明来了。他刚踏进来,就见三人低着头走神。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哑巴了?”
唐肆为了打破这个氛围,立即回道:“没呢没呢,在说话呢。”
楚修明哦了声,拎起晏秋的书包和校服外套说:“晏秋,走吧。淮砚说给你发消息你没回,他在家给你做了好吃的让你快回家。电话都问到我这里了,我给他说你去图书馆了。我这会儿也下班了,顺道送你回去。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陪你哥,你别在这儿了,医院待着挺闷。”
沈驿点头:“晏秋,别想那么多。很多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回家吧。”
晏秋站起来,从楚修明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和校服,说:“我明白,谢谢哥。我这边再联系一下阳阳,问问他怎么回事,哥你也别着急。”
楚修明扣扣手问:“校草怎么了?你们瞒我什么了?”
沈驿说:“没什么,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楚修明叹气道:“得,准有事儿,等我待会再来问你。”说罢待着晏秋就走了。
又是寂静无声,唐肆只埋头看书,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沈驿开口道:“小唐,这几天辛苦你了。周一你就不用来了,我这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的薪资我刚才给你转了,楚医生说的没错。你学习很好,考研是对你将来发展前景有更好的帮助。你自己再考虑考虑,关于学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资助你。”
唐肆一听,把笔帽盖紧。他看了眼自己的笔记,那些日日夜夜辛苦做的笔记。
“沈教授,谢谢你。虽然你们说的都对,但是…我不能接受。家里…家里等不到我再读完研上班了。”他低下头,这一低,向生活妥协了。
沈驿没在劝谏,人人都有不如意。生活不是他们想的那般美好,而是美好与现实相碰撞,总有遗憾,总有失意,总有一些意想不到。
这晚,唐肆失眠了。沈驿听见他翻身的声音,那种不安,焦灼的情绪蔓延开来。
风轻云淡,万里晴空。
沈驿坐在轮椅上,唐肆推着他出去透气。在病房总是压抑的,现在才发觉外面的世界有多清新。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李向阳的微信。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不安的心情渐渐笼罩着他。他摸着对戒,拨通了李向阳的手机号码。
意外的通了,沈驿心跳快落到了嗓子眼,他开口的第一声都又些沙哑。
“喂?”
那头很安静,无人说话。
沈驿继续喊了一声:“李向阳?”
手机里传来女声,声音珠圆玉润,一听就能让人觉到这位女性有着高雅气质。
“沈教授,你好。”
沈驿呼吸沉重,不由收紧了握住手机的右手,留置针扎得他发疼。
他礼貌回道:“芳姐,您好。”
许晴芳是个体面人,依旧优雅的说:“沈教授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喝个下午茶,就在你们学校不远的鹿角咖啡厅,怎么样?”
沈驿不是傻子,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没想过来得如此之快。
从前他是理智的,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他还是没想清楚如何处理自己跟李向阳的关系。世俗如此,他终究是逃不过别人的眼光和所谓的道德观念。
沈驿缓缓开口,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