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书》兮你

7、第 7 章窥见母亲的梦想

　　莫萱回到家将背包放在沙发上，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盘用保鲜膜包好的剩菜，冰箱内空空如也。没有零食，酸奶，水果，就连食材也没有。李晓楠拎着从楼下面点店里买的包子，油条回来，看到站在冰箱前的莫萱惊喜道：“萱宝回来啦？”
　　“你都不吃东西吗？冰箱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莫萱转身微怒道，只要自己与父亲不在家，母亲就没有心思做饭，也没有心思照顾她自己。
　　几日不见李晓楠整个人憔悴许多，“我，我昨天刚吃完，正准备今天去超市里买。”李晓楠不自然地眨眼道，莫萱知道她在撒谎。
　　她看到李晓楠手中的早点，眼神柔和下来道：“我饿了。”
　　“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妈买少了，你先吃着，我这就去买你最爱喝的红豆豆浆。”李晓楠激动得语速加快，她将早点塞在莫萱手中，转身往屋外走，被莫萱从身后叫住。
　　“妈，不用麻烦，我们随便吃点，等下我陪你去逛超市。”莫萱拉开凳子坐到餐桌前。
　　李晓楠听到莫萱的话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萱自从读高中后就反感与自己逛街，嫌弃自己挑东西慢，还与店家砍价丢她人。今天主动提出与自己一起逛超市，让李晓楠有些受宠若惊，难道在同学家住了几天，把身上那些坏毛病给改了？李晓楠喜不自胜地想，她甜甜地应了声。
　　李晓楠走到餐桌旁拉开凳子，坐到莫萱对面，兴致勃勃地说：“萱宝，妈妈昨天在医院里看到一丫头，穿着身一字领碎花连衣裙，今年好像流行这样穿，今天我们也去商场给你买一件。我女儿这么美，穿起来一定好看。”
　　“你喜欢的《异形》系列电影，《异形·契约》前天刚上映，我们今天也可以去看。薛之谦出了新歌……”李晓楠话多起来。
　　莫萱看着面前絮絮叨叨的母亲，她好像窥到了母亲的梦想，母亲将一颗心全然放在她身上，知道莫萱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听什么样的歌。
　　一个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搜索这些年轻人喜欢玩的东西，努力不让自己与孩子有代沟，能更好地适应孩子的想法，这就是莫萱的母亲。她的梦想简单到令人发指，仅仅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开心。
　　“妈，你也吃点，这本来是你的早餐。”莫萱鼻子一酸道，她将剩下的一个头，半根油条递给李晓楠。
　　李晓楠推诿：“你全吃了吧，我们等下出门的时候再去楼下买点，先去医院看你外公，你外公也还没吃。”
　　“外公什么时候出院？”莫萱收回手继续吃油条，李晓楠走去厨房装了一碟甜辣酱，端出来放上餐桌，又去给她去客厅茶几上倒来一杯水，放在桌上。
　　“后天，出院后我送你外公回乡下顺便住几天，你要不要也回去玩几天？”李晓楠重新坐到莫萱面前探问。
　　见莫萱低头沉默不语，李晓楠自己给莫萱找理由开脱道：“不去也没什么，我也就随便问问，你学校还有课，怎么能说走就走。”她说完依旧一脸宠溺地望着咀嚼食物的莫萱。
　　“我可以开车送你们去车站。”莫萱道，她将最后一口油条蘸酱塞进嘴里，馒头原封不动地推给对面的李晓楠，起身拎着包油条的纸袋扔进厨房的垃圾桶。
　　超市入口处叠套着一列长长的铁架购物车，穿着红色制服、裤兜上别着呼叫机的工作人员正在将散车一辆辆推回到这里叠放一起，既节省空间让超市看上去不那么杂乱无章，又方便进入超市的新顾客取用。李晓楠从中推出一辆购物车往前走，莫萱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悬挂电视上正在播放某男明星代言的一款洗面奶广告，一位在她们前面取车的老爷爷，禁不住孙女再三撒娇要求，吃力地将六岁左右的孙女拦腰抱进购物车，剪着齐刘海娃娃头的孙女站在购物车咿咿呀呀高兴得手舞足蹈。李晓楠与莫萱推车跟在他们身后，听到小女孩说要去买菠萝吃，爷爷慈祥地笑着满口答应。
　　“莫萱，外公以前也是这样对你，虽然没有带你逛超市，但却没少带你去河里游泳，捉虾，摸河蚌。”李晓楠艳羡地望着消失在货架拐角处的祖孙道。莫萱却感觉如鲠在喉，回想外公住院三个多月，自己没去过几次，内心对外公的愧疚感涌了上来，感觉像往嘴里撒了一把盐咸涩得很。
　　她们走到面点专柜，圆弧形的透明玻璃罩下，面皮泛着姜黄色被切割成长方体形状的糍粑，横排四个，竖排五个整齐地叠放在铁板上；小孩拳头大小的乳白色糯米团子，九个盒装在一起被贴上绿色半透明标签，由内向外在糍粑边的另一块铁板上铺满三层；被炸得首尾扭曲的焦黄春卷乱糟糟堆放在凹下去的铁板槽里；几乎与莫萱脸一样大的米色白面馒头，还有一些连莫萱也不认识的大大小小的黑色，白色，黄色面点。
　　李晓楠喜欢买面点，她总是将从超市买的面点放进家里冰箱，配上白米稀饭，黄米粥，八宝粥，瘦肉面变着花样给莫萱和莫凯瑞做早餐。她对厨艺有偏执的酷爱，每次做饭的时候都能让她身心放松，暂时忘掉生活中的烦心事。
　　莫萱看着李晓楠望着一堆面点眼睛放光，但买什么不买什么举棋不定，她无奈地笑了笑，只有这个时候李晓楠才像个有烟火气的女人。莫萱掏出手机为母亲拍了张照片。照片中的李晓楠头发被黑色绒线头花盘在脑后，额头光洁饱满，脸颊皮肤上有些雀斑，皮肤微微泛着黄瓜青；她的眼睛细长，从侧面看眼尾直扫到太阳穴，鼻子小巧精致，鼻头轻翘起一个弧度，像迪尼斯动画中的芭比公主的鼻子；嘴唇是东方古典的樱桃小嘴；穿着一身藏青色亚麻长裙，套着纯白色亚麻罩衫，罩衫的长度至脚踝。李晓楠向来不爱戴首饰，手腕上除了一串檀木佛珠外，别无他物。珠外，别无他物。
　　如果放在古代，李晓楠算得上古典美女。如果出身高贵，应该能嫁给像潘安那样的美男子，然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地彼此相互扶持度过一生。这些也只是莫萱的臆想，现在李晓楠是父亲莫凯瑞的妻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出轨。想到莫凯瑞，莫萱翻了个白眼。
　　“妈，爸有几天没回来了？”莫萱直言道。“从你们钓鱼那天算起，应该有四五天了。这个给我拿两块，多了吃不完容易坏。”李晓楠一面同莫萱讲话，一面同服务员讲话。
　　“妈，您可真心宽！您都不打电话管管，任由他留宿在外，您就不怕他在外面乱来吗？”莫萱劝导道。
　　李晓楠身体前倾，双手接过店员递来的塑料袋道：“自从你留学的事情黄了后，他就再也没接过我一通电话，我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找不着他。这次你外公出事，他还不是一样不接我电话，我没办法才打电话给你让你联系他。”
　　“爸这样对您，您都能忍？不吵不闹？您未免也太好欺负了吧！再说留学的事情早翻篇了，我现在都不在意了，他还在旁边起什么劲。”莫萱知道父亲是故意借这个由头躲避母亲。明明是父亲在外面有人，搞得让母亲误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让父亲理直气壮对母亲使用冷暴力，真是服了他。莫萱内心无比鄙夷地想。
　　“毕竟是我骗他在先，他生气是应该的。”李晓楠自惭形秽道，她推着车往果蔬区走。
　　“妈，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什么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莫萱真想开口告诉母亲，父亲的恶劣行径，但想到可能让自己令人艳羡的美满家庭破裂，又咬牙切齿地忍住了。
　　“你可不许胡说，我其实挺佩服你爸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聪明，一件事别人想一步，他就能想十几步，他是个极有计划和自我约束力的男人。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他说他要花三年的时间做上高管职务，花五年时间成为公司股东，结果真如他所说。感觉和他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听他的就一定能将日子过好。”李晓楠交口称赞道。莫萱看着母亲崇拜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道：“妈，你已经完全被爸洗脑了。”
　　“萱宝，你还是年轻，不知道在社会上遇到一个像你爸这样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人多难，等你以后谈恋爱了慢慢就会懂我说的喽！我现在只想好好对你爸，让你爸能尽早原谅我。”李晓楠道，她站在一堆被黄色网格袋包裹的地瓜面前，揪起一颗地瓜的绳结捧在手里左转转，右转转地看。莫萱看到母亲如此信任父亲，不忍心当着母亲的面打破父亲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便闭口不言，不再谈论与父亲有关的话题，母亲向来心思细腻，与她说多了反倒会引起她的怀疑。父亲有外遇的这件事，莫萱决定自己暗自解决，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家庭。
　　“那边有果汁卖，我去找找有没有胡萝卜汁。”莫萱指着饮品区的三排竖立冰柜道。李晓楠往莫萱所指的方向看了眼，点头应允：“好，去吧。”她则继续在果蔬区挑选食材。
　　莫萱边往饮品区走边掏出手机拨通莫凯瑞的电话，不一会儿莫凯瑞接通。
　　莫萱冷言冷语道：“您忙得家都舍不得回了？”
　　“公司等下还有会，对你妈说一声晚上不回去吃饭，最近三天连着出差不能回家，让你妈帮我整理几套换洗衣服用壁柜里的黑色行李箱装好，等会儿散会后，我会回来取。”莫凯瑞像命令公司秘书一样命令莫萱，他的语气里无半分感情，自顾自说完便挂断电话。
　　莫萱准备教育莫凯瑞的话到了嘴边硬没说出口，她感觉自己给莫凯瑞打电话就是个错误，太冒失了！应该想个万全之策将他这段外遇连根拔起才行。
　　“萱宝，你怎么来这儿半天一样东西都没拿呀！”李晓楠看着莫萱对着冰箱想心事，手里除了捏着手机什么饮料也没拿。
　　“哦，我找了一下没看到胡萝卜汁。”莫萱心虚道。
　　“怎么可能没有呢？我记得我以前就在这里帮你买的。”
　　李晓楠手指扒在冰箱的透明玻璃上一行一行看着冰柜货架内的果汁，“这不是嘛！你这孩子，自己要喝的东西都找不到。”
　　李晓楠拉开冰柜门，从第三行货架上拿出三瓶胡萝卜汁放进购物车，转身又拿了三瓶，“这次一次性你给买六瓶，上次给你买了四瓶嫌我买少了。这东西不能买多，什么东西放在冰箱里时间长了都不好。”李晓楠边唠叨边用手指轻刮了下莫萱的鼻子，莫萱感觉到她手指冰凉，可能是刚从冰箱里拿了果汁的缘故。李晓楠推着快装满商品的购物车，在酒品专区停下来，易拉罐装的青岛啤酒在酒品专区空地上，整齐地罗列成金字塔形状，每四罐被超市黄色促销单和透明胶带贴绑在一起，黄色促销单上印着醒目的红色大字“青岛啤酒买3送一”。
　　李晓楠欣喜地扭头对莫萱道：“你爸还挺喜欢喝啤酒的，咱们给他买点。”
　　“妈，爸说他今天不回来吃饭，最近三天要出差也不在家里住，让你帮他整理几套干净的衣服放进壁柜里的黑色行李箱内，他等下回来取。”莫萱面无表情地重复父亲的话。
　　李晓楠抿了抿嘴，尴尬地放下手中刚拿起来的一听啤酒，莫萱明显感觉母亲脸上的情绪低落下去。她站在原地沉吟抿嘴道：“哦，那……好吧。我们也买得差不多了，先回去吧，免得你爸等会儿回来，我还没把他要的东西收拾好。”
　　李晓楠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换作旁人她早就使尽法子哄服帖了，但是她却拿软硬不吃的莫凯瑞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想抓住这个男人，但所作出的努力却仿佛竹篮打水到头来一场空。她内心隐约对这段婚姻感到不安起来。
　　李晓楠母女提着从超市买的新鲜水果、牛奶来医院探望李老汉。李老汉坐在上看墙上的挂机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男主持人留着平头，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正字正腔圆地播报国外某地区遭受恐怖袭击，死伤多少人。
　　莫萱进门喊了声：“外公！”
　　李老汉目光移到门口看清来人是亲外孙女莫萱，一脸惊喜地朝她招手道：“小西瓜今天来看外公啦！”
　　莫萱将手里的一箱牛奶搁在床头柜上，坐到病床边与李老汉拉家常。李晓楠则闷闷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三个脐橙捏在手里，蹲下打开铁皮床头柜的柜门，拿出专为洗水果买的蓝色脸盆，将橙子放进去端去卫生间。
　　“你妈咋不高兴呐，哪个得罪她啦？”李老汉望着女儿落寞离开的背影，疑惑地问莫萱。
　　“她……没事，就是爸今天不回来吃饭她有些不开心。”莫萱哄骗李老汉道，从超市出来后李晓楠就一直阴沉着脸，来医院的路上李晓楠也是静静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莫萱知道李晓楠感到郁闷，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能想到的那些理由都经不起推敲，令人无法信服。
　　“哎呀！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凯瑞工作忙是好事，说明他能干，公司的老板信任他。你妈就是心胸不宽广，爱斤斤计较的这点你可千万别学。”李老汉笑着偷偷嘱咐莫萱道，莫萱附和外公点点头。
　　祖孙俩聊天聊了三个钟头，莫萱声称下午还有课便告别祖父回学校去了，她不想晚上在家碰到父亲，也无法排解母亲的烦恼，只能暂时躲回学校图个清净。现在这个家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马儿，要么摔死分崩离析，要么纵身一跃跳过去当什么事没发生继续过日子。莫萱无法忍受现在家里怪异的气氛，每个人各自揣着心思，连好好说话都不行，真让人喘不过气。
　　莫萱漫无目的走在落日余晖笼罩下的校园里，经过绿树成荫的崇华园，穿过行人如织的逸夫楼，父母濒临死亡的婚姻仿佛要挤爆她的脑仁。她感到很无力。
　　“卢寰老师今天讲谁的小说？”一名长发及腰的女生问身旁的男生道。
　　“余华的《活着》。”男生说着点开手机相册中的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文学院门前竖立的精品课程讲座牌，本期主讲人是文学院的卢寰教授。“对，是《活着》，在新图书馆二号报告厅。”男生再次确认道。
　　“那赶紧吧，去晚了没位置。”女生牵起男生的手加快脚步。
　　莫萱鬼使神差地跟在这两人身后，往报告厅方向走。进入报告厅后，莫萱完全被卢寰的人气折服，梯形的报告厅能容纳一千人左右，此刻已经座无虚席。还有人专门自带凳子过来听他讲座的学生。有人已经从背包中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等会儿及时纪录卢寰的真知灼见。
　　莫萱站在报告厅入口傻眼道：“我上次自以为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卢老师估计在背后偷笑我吧。看这架势他好像真有两把刷子。“同学麻烦别站在门口。”带胸牌维持秩序的学生道，莫萱立刻闪到一边，莫萱眯起眼睛在黑压压全是人头的场子里搜索空位，突然瞅见倒数第三排最右边有一位置，脚底生风似地跑过去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位置上，吓得邻座二次元少女一声尖叫。莫萱之所以称呼她为二次元少女，因为她穿着一身日本动漫里的女仆洋装，头发被分为两股束在两侧，戴着蕾丝花边围夹，乍看上去像参加动漫展却误入了文学讲座。看上去像参加动漫展却误入了文学讲座。
　　“对不起，对不起。”莫萱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你也是一个人来听卢寰老师的讲座？”二次元少女问。
　　“嗯。”莫萱含笑点头。
　　“我也是！他讲课的时候好帅呀！像日剧《神探伽利略》里的汤川学，帅大叔！”二次元少女露出与毛西麦一样的迷妹表情。得！又遇到卢教授的一名粉丝。莫萱想，她在心里无奈地感叹道：“天下处处是芳草，全都单恋一枝花。”
　　“同学们，在正式解读《活着》这部小说以前，我想先分享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中写的一段话。”卢寰顿一顿狡黠地扫视在座的学生一眼，笑道：“从现在起，我开始谨慎地选择我的生活，不再轻易让自己迷失在各种诱惑里。我心中已经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再不需要回过头去，身后的种种是非和议论已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
　　“我一直认为文学培养的是思想家。说得通俗一点儿，通过思想来改造人的灵魂。因此你们本身应该对自己想拥有的生活有足够清晰的认识，文学并不能解决生活中的问题，但它能告诉你解决生活中问题的答案。
　　“比如《大学》中‘大学“比如《大学》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东野圭吾《解忧杂货铺》中‘虽然至今为止的道路，绝非一片坦途，但想到正因为活着才有机会感受到痛楚，我就成功克服了种种困难。’；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说‘连伟人的一生都充满了那么大的艰辛，一个平凡的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再如余华《活着》中‘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卢寰后来继续讲什么，莫萱没认真听，唯一击中她脑壳的是他说的一句：文学并不能解决生活中的问题，但它能告诉你解决生活中问题的答案。她现在正为找不到让她父母重修旧好的答案而苦恼，如果卢寰教授面临她现在的处境会怎么做？她看向讲台上的口若悬河的卢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