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性悖论》山海不见潼关路

3、征鞍不见邯郸路三

　　白昙到达警局时刚好八点二十九，踩着分针到达三十的最后一格进了大门，刚一进大门就看见现任北沧刑侦支队副队长何川正语气焦躁的跟法医鉴定科主任争执着什么，白昙远远看过去，打算趁着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的时候，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位。

　　何川一眼就看见了正猫着身子散散漫漫来上班的白昙，因为检查结果出来的慢导致案情推进不下去的怒火瞬间暴涨，当即大喝一声：“白昙，你给我过来！”

　　所有人同情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昙身上，整个一楼办案厅都安静了下来，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言相劝。

　　何川之前稍微了解过白昙和张副局的关系，心里对这个关系户本身就极为不满，加之白昙漂亮，局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总是格外偏爱他，白昙的师傅又是局里为数不多好脾气的林行蛟，一次危险的外勤都舍不得让他出。

　　而且局里上下都在夸白昙，夸的让何川嫉妒。

　　所以何川早就对这种吃白饭的关系户极为不满，平时白昙安稳不惹事，他也没怎么管过他，但是这次正好撞到他枪口上，何川的怒气值又升高了一个阶层。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还好意思来？警校纪律怎么学的！干不了早点回家，警察局不是给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享乐的地方，知不知道每年警校有多少实习生挤破脑袋想要来这！”何川说完还不解气，正欲再说，就听见有人远远叫了一句，声音里裹着温柔的和蔼：“老何，这边的盗窃案又有进展了，过来看看吧。”

　　出声的是白昙的师傅林行蛟，何川扭头看向林行蛟，正欲说点什么，可林行蛟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他有点说不出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川心里对白昙再不满，还是要给林行蛟一个面子。

　　按照往常，白昙应该说个漂亮话转圜一下，毕竟白昙那条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舌头，总能让人偃旗息鼓。

　　可今天不一样。

　　何川转身看向低着头的白昙，白昙却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窘迫委屈，反而神态自然，好似根本就不在乎何川的怒火，轻轻开口道：“我没有迟到。”平日温和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轻蔑，形状漂亮的眼角轻轻抬起，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桀骜，白昙伸手指了下墙上的挂钟，时间刚好卡到八点三十一分。

　　何川当众被白昙顶撞，本欲偃旗息鼓的怒火再次攀升，“你说什么！”白昙看见何川真的发了火，心下一动，微微弯眉，乖巧的示弱说：“抱歉，我忘了何副队常年出外勤，和我们可能不太一样。”

　　看似示弱，实则纵火。

　　何川牛目圆瞪：“好得很呢，不出外勤是吧？要不是你师傅他惯着你，你早就不知道下地多少回了，还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叫嚣？”“白昙！”林行蛟见白昙故意拱火，也出声训斥道：“注意你和何副队说话的态度！”转而又对何川说道：“老何，孩子不懂事，是我没有管教好，我回头……”

　　“不必了，林警官。“何川开口，连对林行蛟的称呼都变了，看得出来他这次必须给白昙一点下马威：”你这个徒弟自己教不好就我来教。“转而对着白昙说道：“以后你跟着我出外勤！从今天开始，你最好夹好尾巴做人，别让我抓到你这个靠脸吃饭的一点错处！”说完就扭身，气冲冲的走了。

　　按理说，实习生出外勤是必须的历练，可林行蛟听了这话脸色猛地一变，追着何川就上去想要辩驳什么，两个人边说边走，留了白昙一个人在原地。

　　白昙长出一口气。

　　啧，感谢何副队。

　　白昙跟没事人一样，无波无澜的样子让人怀疑刚刚挨训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和白昙同期进来的实习生米璐璐有些担心白昙，趁着午休没人的时候抱着饭坐到白昙身边，小声和白昙搭话：“白昙，你没事吧？”白昙抬头看向这个清秀的小姑娘，他记得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喜欢他的，张问和林行蛟暗戳戳的给他俩牵了好几回线，其他小女警老是把米璐璐往他身上撞，米璐璐本人也经常暗戳戳的给他送点东西，于是白昙估量了一下分寸，稍稍向后坐直靠在椅背上，拉开距离，静静地看着她的问道：“怎么了？”

　　米璐璐看着白昙沉如深海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被百叶窗隔成一道道的阳光有一束正好投射在白昙的鼻梁上，高挺的鼻梁在脸上留下阴影，乌黑的头发泛着细碎的光，薄唇微抿，冰白的肤色清贵无暇，修长的腿轻轻翘起，阳光好像格外眷顾美人，将一层碎金渡在白昙身上，米璐璐不由得有些呆住了。

　　米璐璐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今早何副队当着那么多人训你，我怕你心里不高兴，就想着……”米璐璐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逐渐飘忽了。

　　白昙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顿时觉得有些头疼，但他还是温柔的开口说道：“我没事，能够出外勤得到锻炼的机会我也是很高兴的。”

　　米璐璐看着白昙平静的目光，觉得白昙好像真的很满意出外勤的结果，她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想要继续说什么。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直到白昙的师傅林行蛟也过来了。

　　林行蛟看米璐璐脸红红的站在白昙旁边，开玩笑似的说道：“白昙，你是不是欺负米璐璐了？“米璐璐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林哥，是我找白昙说些事情，我我我先走了。”说完便迈着小碎步跑走了。

　　林行蛟看着米璐璐跑开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小白，你真不考虑考虑米璐璐？”白昙听了这话轻笑了一声：“林哥，我这个人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林行蛟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开口：“能跟着何川出外勤，合你意了吧？”

　　白昙没有被看穿的窘迫，淡定回道：“师傅，我这个事是做的不妥当，但我只能如此。”

　　此时的白昙褪去和米璐璐说话时沉稳的样子，语气也变得不是往常那样温柔，甚至带上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感觉，林行蛟有些迟疑的开口道：“白昙，跟着何川出外勤并不意味着就能查出当年的事情，你要记住身为一名警察的职责，而不是利用这份职责去谋求私人的事情。”

　　白昙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眉峰高挑，看着林行蛟严肃的神情他再次开口，语气却更加凛冽，冷笑道：“我父母当年的事情怎么能算我私人的事情？如果我不能亲手把陆纪了压到刑场，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安心，师傅，难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睡得安心吗！”

　　林行蛟一时被噎住了，他沉默了好久，烦躁的从口袋拿出一支烟点上，艰涩开口道：“我怎么能安心，可是白昙，当年的事情盘根错节，你父亲只是稍稍窥见了一点端倪就遭到如此横祸，可见背后的人的眼睛处处埋伏，我怎么能让你再次涉险？你借着何副队对你的不满，故意激怒他，算计他带你出外勤插手这件事，这样处心积虑，行事鲁莽，我怎么能放下心？”

　　“你没做警察之前私下调查已经算是在灰色地带游走过，现在难不成还想违反纪律?”

　　白昙没意外林行蛟看穿了自己的小伎俩，却也不反驳，语气稍缓，开口解释道：“我没想今天就能办到，这也算因缘巧合，借力打力，没有何副队，我也有别的办法出外勤。”白昙看着林行蛟开口道：“你能保证，就算让我一辈子都不出外勤，我就能平安了么?师傅，你怕我知道的太多，可那些人，不会觉得我知道的少。”

　　林行蛟沉默了，久久没有回话，他知道自己劝不动白昙，也知道，自己也不能保护他一辈子。

　　白昙看着林行蛟手上冒着丝丝火星的香烟，不知怎么，就有些被魇住了。

　　记忆回溯，时光倒转，白昙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躺在侧翻的汽车中，透过满目鲜艳的红和狭窄的车窗，他看见很多人冲着他跑来，白昙感觉自己像是在浩瀚虚空里坠落，蜿蜒的鲜血扭动着汇成了实质的绳索，向他的脖颈上缠着，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变成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层层的把白昙包裹起来。

　　突然，有一双手撕破虚空，像从深海捞出溺水的人一样把白昙托起。

　　红色的绳索渐渐松开了他的脖颈，一层层的怪物裹挟着空气一股脑地涌入白昙的肺部。

　　夜色沉沉，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

　　他感到自己被人抱着，那人的肩膀温暖，隔着衣物将体温传到自己身上，如同一股涓涓热流从皮肤相接的地方缓缓流转到身体各处，白昙闻到了橘子的香气，带着酸甜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

　　白昙终于睁开眼，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滚滚浓烟和人声嘈杂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停止，警笛的鸣响和消防员水枪出水的声音也静止在了那一秒，冲天的火焰伴随着着巨大的响声在侧翻的汽车上陡然炸开，母亲搭在车窗外的手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被火舌吞没，热浪把他和抱着他的人扑倒，高温炙烤着自己，在阵阵耳鸣中逐渐失去意识。

　　“白昙！“林行蛟再次开口，把白昙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林行蛟看着脸色煞白的白昙，着急忙慌的按灭了手上的烟，上前伸手轻拍着白昙的后背，连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小白，我这忘了你不能…..”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白昙再次开口：“林哥，当年把我从汽车里抱出来的人，真的不是你吗？”

　　林行蛟开口沉声道：“不是。”看着白昙苍白的脸语气不由得再次放低了些，开口道：“你的那段记忆还没有恢复吗？”

　　那段记忆对于当时的白昙来说，实在是冲击力太大，他一度记不清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车为什么错道，那辆迎面而来的车到底长什么样子。从医院里醒来之后，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林行蛟，虽然林行蛟一直否认自己并不是白昙的救命恩人，但白昙总是不由自主的把林行蛟的脸带入到救自己的人身上。

　　白昙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追问道：“那到底是谁救了我？”

　　林行蛟没说话，这个问题白昙问了他无数次，但他不能说。

　　白昙见林行蛟的沉默，知道这次林行蛟也不会告诉他，颓然地仰头，大口地喘息着。林行蛟开口：“我明天再给你找医生看看吧，如果出了外勤你又遇到火灾，那就太危险了。“

　　白昙没答话，林行蛟再次开口换了个话题：“你真不考虑米璐璐？”

　　白昙的大脑差点没转过弯来，林行蛟的话题转变的让他昏沉的大脑打了结。他看向林行蛟，以一种很随意的姿态开口道：“你不觉得这件事需要等到下辈子才有机会吗？”

　　林行蛟一口气被堵在嗓子里差点没背过气去，骂道：“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