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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客旧宅(叁) ...

  •   屋里仍然是熟悉的骨骼碰撞声,参差之间仿佛听见人的呻/吟声。
      顾北期二话没说推门就进,屋里一众森森骨,比门外的高大许多也荒唐许多。
      不是白骨,而光鲜亮丽的新衣之下是黑漆漆的骨棒。

      他皱了皱眉,这显然不是普普通通一只鬼能解释得了的了。
      屋里也满是烧焦痕迹,烧的只剩了一半床板的榻上瑟缩了一个人,低着头低声抽泣,浑身上下青青紫紫的淤伤,正瑟瑟发抖。

      顾北期皱了皱眉移开目光,拎着那柄剑又在已经愈合了的左丈上划开一道伤,血液汩汩漫延,合着剑上的白灰混成棕红色。
      刹那间大风四起,鼓动焦骨身上的衣裳,还有顾北期袖摆翻飞而落的荼蘼花。
      他赫然昂首纵身而上,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在手里冽冽生风,如有神助。

      这一屋子骸骨却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难对付,甚至比门外那些白骨更为脆弱,刀剑落处便散成了烟。
      待他解决所有焦骨,再回头看床上那人,已经晕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这人衣物不怎么整齐,薄薄一层白袍落了下去,露出素白肌肤。

      顾北期舔了舔唇,把剑靠在床头低声唤:“阁下?”
      那人没甚反应,仍然低着头皱着眉。
      顾北期伸手探了探他的脉,确定是个凡人,便抄起剑柄在烧毁的床尾掷去,利剑在空中逐渐变得柔和,变得平展舒缓,扩散开来补全了一整张床。

      顾北期又叹了口气,小声道:“得罪了。”便把床上的人横抱起来放在床上,小心翼翼避开身上的淤青。
      顾北期替他捻平衣角被褥,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他撩起袖腕擦干净那人脸上的灰尘,发觉这其实是个很好看的人。
      睫毛覆在略微青黑的眼眶上,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唇瓣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干裂着起一层白皮儿。就这么一副病容,眉眼平静地舒展开来,给人一种平平静静的感觉,好像看他一眼,世界都为之宁静,心跳与万物共振。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出了烧焦痕迹什么都没发现。
      实在没事儿做,顾北期就偎在床头看着那个人。
      真的挺好看的,他想,这人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这么多,从没有一个能有这张引人注目的脸的。

      没过多久那人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张开了眼睛。
      大约被窝里非常暖和,他往里缩了缩,才看见顾北期坐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顾北期笑了笑:“醒了?渴不渴?”

      他点点头,没吱声。
      顾北期便凭空捞出一只杯来,捻了一瓣茶蘼,融进杯里便有汩汩清水。
      那人看得一愣一愣的,顾北期把杯子递给他,也没想着接。

      顾北期挑起一边的眉:“怎么不喝?”顿了一下又笑着说:“难不成要我喂你啊。”
      那人的耳根刷地红成一片,赶紧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仰头把水喝了。
      末了舔了舔嘴唇,盯着顾北期看,也没把杯子还给他。

      顾北期突然福至心灵:“还要?”
      他点点头,还是没吱声。
      顾北期笑着抬手指敲了敲杯沿,指关节每碰到瓷杯都是一阵清泉声响,又满了杯。

      他又是一声没吭仰头饮尽,拿着杯子在顾北期手上碰了碰,杯里毫无反应,与手接触时也没有好听的清泉声。
      他皱了皱眉,抬眸对上顾北期笑意盈盈的柳叶眼。
      顾北期又抬起手敲了敲杯沿,这次又发出那样的流水声,杯里再满。

      他却没喝,一个劲儿往顾北期手里送。
      顾北期一时不知何谓,他突然开口:“你也喝。”
      顾北期愣了一瞬就笑出了声:“我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那人挺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愣了一瞬接过来也喝了。
      白水而已,有甚么谦让的呢。

      顾北期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听到这句,眼里的茫然更甚,反问道:“你不认得我?”
      顾北期皱眉:“我怎么应该认得你?”
      “我……”那人盯着顾北期的眼睛看了半天,眼眶居然红了。

      这给顾北期吓得不轻,妖尊天不怕地不怕,人不在江湖但是江湖有他的传说,唯一没招的就是哄人。别说人,就是神魔妖佛也一概不会哄。
      头年有一会忘了因为甚么,顾泽同他闹脾气,越哄老弟越发火。

      “你,不是,你别哭啊,我这个,我……”平生少有手足无措至此,顾北期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这几天…这几年,记性都不太好,我……”
      “你再怎么记性不好,也不该将我忘了。”那人忽然平静下来,垂眸动动手指,把顾北期垂在床笫上的发梢绕在手指间转圈儿。
      顾北期完全不知道他与自己有什么渊源,又怕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因而未曾阻止。那人吸了吸鼻子,放下他的头发:“我叫江漻清。”
      五字出,如天雷声声入耳,铁马冰河滚滚来。

      顾北期又感到那种慌张和麻痹一切感官的痛楚,眼前人的面容从未有过的模糊,模糊而清晰,清晰而顿明,在心坎上压下的麦苗破而出,长成参天模样。
      刹那间天崩地裂,千悲万苦心俱碎,肠断魂销胆亦飞。

      “北期,北期!”江漻清摇了摇他的衣领,模糊的脸慢慢有了聚焦,连睫毛上的细小泪珠都清晰可见。
      顾北期握住他的手从自己领口拽下来:“没事。”末了付之一笑:“我确而是不记得阁下了。如果不介意,你我今日开始相识也不算晚。”

      其实他这么说,大约还是十分疏离。
      哪有第一次见过就因为一句“我旧识你”就说甚么是甚么的?
      顾北期定了定神,又说:“您……”

      “别这么叫我,”江漻清有些受伤地说,“你从前一直唤我……”打断了一半又不说了。
      顾北期皱眉:“什么?”
      “……宝贝儿。”江漻清又把头低下去。
      顾北期:“……”
      万万没想到,并且无言以对。

      “我……我如今这般什么都记不起来,这样称呼是不是有些,那什么,就有点轻薄之意了。”顾北期叹了口气,他今天叹的气都快把自己叹瘦了。
      “不便就算了,我也没想着你能真的像从前那样,”江漻清忽然笑起来:“从前你每次这样叫我,我还要骂你,如今想听怕是难了。”
      顾北期没吱声,他确实不记得江漻清这么个人,但必然要接近与此人,别说他这种异样感,这座宅子也必然与江漻清有些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且总觉得即便从前他们真的是这样关系,也不是不太可能,毕竟他妖尊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都敢干。
      还有一点,他没由来就觉得江漻清本不该这样。
      本不该这样柔柔弱弱的,说话恨不得墨迹出祖宗八辈,有些太过矫揉了。
      本不该这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可就是觉得不应该。

      “叫漻清吧。”江漻清叹了口气,又盯着顾北期的眼睛看。
      “好。”顾北期眨了眨眼,他看得自己有些不适。
      顿了一下又问:“这座府邸被烧成这般模样,荒芜得一丝人气儿都没有,你为何在?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江漻清抿了抿唇:“我怎得知道?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家里便成了这般模样,我怎得知道?”
      “那这骸骨呢?”顾北期皱眉,太奇了。
      江漻清没吱声,摇了摇头。
      顾北期叹了口气,又道:“这儿有药,你自己搽一下罢。”
      他递过一个木制小盒,旋开一股好闻的檀香味儿,里面是润白色的膏体。
      本来这些伤让江漻清褪去衣物,顾北期伸手扒拉几下就全能好,但不论江漻清说的是否认真,顾北期也不好替他治伤了。
      他凭空摸出一只热壶,敲了敲注满水,拽过半截没烧尽的凳子,把热壶点上火,和那只杯子一起放在凳上。他上前替江漻清掖了掖被脚:“上了药就先休息吧。”
      末了转身便走,江漻清叫了他一声,顾北期也没回头。

      江漻清盯着关上了的门,良久不语。
      他掀起被子下床,赤足在屋里转悠了一圈,竟然笑了。
      大约这才刚刚开始,而那些马放南山万民乐业的日子都成了一场记头忘尾的美梦,终于圆不得了。
      他侧耳听了听,发觉顾北期去而复返,才一纵身跃上了床榻。
      外门吱呀一声推开,顾北期站在门廊之间敲了敲里屋的门:“上完药了吗?”
      “没,”江漻清哑着嗓子回答,“还没上,你进来罢。”

      顾北期推门进屋,手里端了碗热汤面,亮绿的油菜和喷香的牛肉,还有散出来的热气,模糊了顾北期的脸膛。
      “先吃点吧。”顾北期把凳上的热壶熄了火,连壶带杯挪到一边留出一块空地,把面放在凳上。

      刚起身,江漻清就扑倒他身上,抱了个措手不及。
      顾北期完全愣住,多少也应该先把衣裳穿戴整齐了再从被窝里窜出来吧?
      江漻清肩背的皮肤裸/露在外,眼看着满满的淤伤。
      顾北期也不好直接把他推开,人家一身伤,再严重还要怎么从他身上问出线索。
      顾北期张着双臂任由江漻清抱了个满怀,后者趴在在自己肩上,没忍住泄出一丝哭腔。

      “怎么又哭了啊……”顾北期皱了皱眉,又一想他万万不能伤了一个凡人,还是任由他了。
      退一万步说,若是从前自己真的同他是这种关系,怎么看怎么是自己负了人家。
      顾北期到底明白自己丢了段记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顾泽更是一问三不知。
      “你别动,我抱一小会儿。”江漻清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我没动。”顾北期终于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把他垂在腰间的衣衫拽到肩上,小心避开了淤伤,然后揽在他腰上。他瘦得一手就能环住腰身。
      江漻清把脸埋在顾北期颈窝,胸膛贴着胸膛,感受对方冰凉的体温。
      顾北期从来没这样抱过有血有肉的人,反正他记忆里没有。
      江漻清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膛,也撞击着顾北期的心房。
      一下,两下,温热,像心头的热血。

      江漻清果真只抱了一小会儿,松开他的时候揽了揽素白的衣裳,跪坐在床上系好衣带:“谢谢。”
      顾北期乐了,“谢我什么?”
      江漻清指了指凳上的热水和面:“这些,还有拥抱。”

      顾北期看他红着眼睛端起那碗热汤面,顺着碗沿喝了一口汤,筷子挑起几缕白莹莹的面咬在嘴里。
      他舔了舔嘴唇,喉结微动:“没事。”
      江漻清咬断那几根面条,夹起一块牛肉端着碗递到顾北期眼前。
      顾北期真的有些意外,愣了愣复而笑了:“我不饿,你多吃点。”
      江漻清也不强求,半倚在床笫上狼吞虎咽连汤带底儿吃完一大碗面,顾北期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放下碗的时候打了个小嗝,舔舔上唇,脸膛上终于露出点润色来。
      他把碗筷放回凳上,顾北期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江漻清喝了半杯又放回凳上,他有点热,把薄被掀开盘腿坐在床上:“你要问什么?问吧。”
      顾北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话?”
      江漻清摆了摆手:“方才不就问过了吗?我那会儿还有些气,没怎么理你嘛。”语气里说不明的满满都是委屈。
      顾北期和他并排坐在床上:“气什么?”
      江漻清没吱声,垂眼眸盯着自己的膝盖。
      顾北期慌了神:“你可别又要哭啊,我真不会哄人。”
      江漻清笑道:“哭够了,哭也没用。”
      顾北期愣:“啊?”
      江漻清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我只没想到你就把我忘了,还忘的一干二净。”

      天已经到了正午,残破的窗前流出几缕微弱的阳光。窗外焦黑的树木扔在缓缓摇曳,仿佛昭示生机到来。
      顾北期看江漻清的脸膛被阳光照的温暖,忽然觉得从前大约真的有过这样的时光,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满世倾城。
      那时的岁月刀枪入库,五谷丰登。
      那时的世间流光万顷,心波荡漾。
      “那你给我讲讲我们从前的故事吧。”顾北期缓缓说。

      前尘旧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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