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心善》十四梁

44、求娶

　　百鸟妖族一日之间身名俱灭，沧脊的妖族都听闻了池安宫内发生的事情，凡是涉及其中的都被下令株连，搞得人心惶惶、举步维艰。

　　不日，从牢狱内就传出姣衡山与姣玉被处以极刑，魂魄四分五裂的消息。

　　而被擒入无边牢狱的蔺钰，身陷囫囵境地。这里曾经惩恶了无数的穷凶恶极的妖怪，逼迫手段从来都是狠硬。

　　对于蔺钰，他已经受到了几日非人的折磨。被重新提审时，整个面容都丧失了生气。

　　无边牢狱，无边无垠，深不见底。他能活动的空间只有自己站立的位置，其余消磨时间的举动，便是仰起头看看头顶上犹如深渊的无尽。

　　每日都有意想不到的磨难降临，从黑暗的穷尽之处直至贯穿他整个身躯。他早已习惯暗存的滋味，可是当一切掌握在手的都成了泡影时，从心底深处，就再也无法面对现实。

　　对生无望，对死无能。在无边牢狱的每一日，他就如同行尸走肉，除了与黑暗对话，再无别的选择。

　　提审时，景瑜宁第一次见到了这么狼狈的蔺钰。寻常温润如玉的他，现在却披头散发，像个无从所依的孤魂野鬼。

　　他仿佛全身上下都失去了骨子里的傲峋，双腿无力地跪在身前，躬着的脊背再也挺不直。

　　听见传唤，抬起头时，他心绪沉浮，双眼红得麻木，看着高高在上的景瑜宁，死死咬住了舌根。

　　这本来应该属于他的权势，却被身怀异法的沈清濯通通斩断。满怨的怒气无从倾泻，倒是将自己的思绪堵得发慌。所以当他再看见景瑜宁时，各处的情绪混成一体，都成了他眼中不可磨灭的恨意。

　　对于掌握的秘术，他说是受神秘人指点，自行修炼成效。至于这个神秘人是谁，他也无法辨清。草草几次的相见，神秘人都是蒙着全身，分辨不清音貌。

　　只知道，最后一次约见他是在沧脊贫瘠的山间。料想，神秘人就连这么偏远的地方都寻得见，应该是只沧脊的妖。

　　对于清宿堂一事，蔺钰矢口否认。神秘人行事谨慎，从来只是单线的联系，教予了启用珞泽台和控制古妖兽的秘术。除此之外，蔺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

　　清宿堂的线索不得不又转移在了他所提到的神秘人身上，可是在沧脊能擅用秘术的只有祭司一族。

　　如今妖力通透的长老都被关在了池安宫的牢狱里，又有何妖能牵动蔺钰去行恶事。如此一想，景瑜宁心下一凌。

　　难不成会是昭南？

　　只是这个念头飞纵即逝，并未在景瑜宁心中死死落下。他与昭南从小就生长在宫内，自是最为熟悉她的一举一动，在最艰难的时期都是她与楠夫人共同陪伴，何谈有心陷他于不义？

　　但防备之心不可无，更何况老妖主最为重用的姣衡山都陡生了背叛的歹心。在这个生死由命的三界，他只能信自己。

　　妖界的势力因为百鸟妖族的泯灭开始变得动荡不安，各类妖族蠢蠢欲动。不时有妖前来奏请，姣衡山缺失的官位该有妖补齐了。为了平衡势力，权衡再三，又想引蛇出洞，景瑜宁最终选择放了祭司族的长老们。

　　而一直未现身的昭南再也不用担心被百鸟妖族打压，也不用守在安绥殿内日夜看护魂魄。她重新出现在了前殿与妖臣们商议朝事，为景瑜宁出谋划策。

　　自然而然，祭司族重新夺回了权势。妖界的民间开始流传，世事难料，兴许很快就能听见景瑜宁与昭南的喜事了。可是也有不同的声音，提到了沈清濯。将她在殿内莫名其妙俘获古妖兽一事宣扬开来，引得她突然名声大噪。

　　有的妖怪支持古族，又看重青梅竹马的情分，站在了昭南这边。可有的妖怪是恶鬼修身而至，平日里就常常在沧脊受到权贵的欺压，所以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拥护草根出身的沈清濯。

　　正是因为古妖兽相伴左右，没有妖怪再敢去质疑她的凡人身份，大家仿佛都形成了默契，对此避而不谈。

　　两派的妖怪闹得沸沸扬扬，可再也没有妖怪提及香消玉损的姣玉。在沧脊，他们都已默认，妖后的位子要么是昭南，要么就是沈清濯。

　　*
　　景瑜宁独自去了妖脉坟冢，百鸟妖族的消亡应该给老妖主一个交代，毕竟姣衡山曾经是父尊最为亲近的部下。

　　沧脊很久没有下雨了，这还是翻年后的第一场寒雨。整片坟冢被雾蒙蒙的雨气遮掩，忽隐忽现增添了无限的神秘。

　　景瑜宁负手立于坟冢之前，静静望着正前方被妖力封印的大门，因是起了妖法，连绵的大雨并未浸湿他的衣襟。

　　昭南则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抬头沿着他的背影看去，眼里藏有深意。

　　她至今仍记得那日。老妖主入坟冢时，妖族有头有脸的重臣纷至沓来相送。而曾经出生入死的旧臣姣衡山一直守在门前俯首跪泣，跟随在他身后是一众妖臣，他们也长跪不起，哀嚎声一片。

　　老妖主走了，独剩毫无根基的景瑜宁，这些摇摆不定、心思不宁的妖臣自是去看姣衡山的眼色。可笑的是临终之前，老妖主还是在嘱咐姣衡山定要辅佐好他膝下唯一的独子。

　　她在宫内受制多久，景瑜宁就做了多久的傀儡君主。直到他羽翼逐渐丰满，年龄变得长久，局势才有所改变。

　　可是有什么用呢？昭南冷冷轻笑，他始终不过是沧脊扶不起的君主，怎能还在妄想有一日做比天还高的妖怪。

　　既然他有这心思，不如就推波助澜。她伸手紧紧捂住自己压抑住的心魔，想要除去成仙，就必须完成那人交待的使命。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轨迹所动，如今该进行下一步了。

　　冷雨潇潇，树影迷蒙。淅淅沥沥的细雨下，景瑜宁神态冷漠，久思不移。终究还是姣衡山背弃了诺言，背叛了曾经在老妖主身前立下的忠心。

　　愁思时，他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妖力浮动，转身看去，是近在咫尺的昭南。她也注意到了景瑜宁的侧动，淡淡地回以微笑。

　　“你怎么来了？”

　　昭南轻声道：“臣猜想这件事了结后，妖主应是会来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

　　“不愧是祭司，时辰也预料得一刻不差。”景瑜宁对她心怀疑虑，所以话语中暗设了意味，“你找本君何事？”

　　昭南见景瑜宁开门见山，便快步行至近前，单膝下跪，将手中一个雕琢古老浮文的盒子高举奉上，内中装着的是象征着祭司权力的银玉。

　　玲琅银玉，取冰萃山上的妖石所铸，滴上族内万妖的心头血而成，由每一任祭司掌管。手握祭司银玉，便能在神识内接触到妖界最苍老的古籍，自学千古秘术。

　　见她所为，景瑜宁心思隐隐侧动。

　　昭南低垂着头，款款道：“臣知妖主仍心系妖神像一事，所以特当着老妖主和师父的面，将银玉交予妖主，还望能对妖主有用。”

　　听闻此言，景瑜宁唇角紧紧一抿，拂开她的手。自古，祭司掌控的银玉不得随意交予，若是执意要给，也只能给最为亲近的关系，也就是连理之亲。

　　因为有了肌肤相连，所以神识互通，才能动用妖力掌控银玉，学习古籍秘术。

　　“你可知，本君要了银玉意味着什么？”

　　大雨倏然倾泻连绵，不见丝毫收敛的意味，连同他们的情绪，混沌一片。

　　“如今姣玉已死，你和她的婚约已经不复存在。”昭南仍然跪身，立上的身影却坚如磐石，“臣斗胆，今日当着老妖主，还有师父的面，以银玉为物，请求妖主恢复你我的婚约。”

　　他们两立于坟冢之外，在这大雨的压抑之下，气氛冷肃。景瑜宁狭长的两眼添着幽暗，衣袍舞弄扬起，似风云涌动。

　　“时过境迁，你与本君并无感情瓜葛了，何必再求？”景瑜宁提声问道，“你应该清楚，本君对你除了君臣之谊，再无其他。若是妖族有合适的男子，本君自会替你留意，以最好的待遇送你出嫁。”

　　随着一片死寂，许久，才听见昭南低低传来的声音：“沧脊时局不稳，现今妖主最需要祭司族的力量，需要银玉找到方法，打开封印成为妖神。牺牲小我，才能成就大我，还请妖主不要误会臣的忠心。”

　　短短一句话似是耗费了昭南所有的力气，她紧锁着眉宇，面色也显得不稳。

　　良久，景瑜宁并未回应。昭南提起的这件事，让他不自知地想到了沈清濯。从内心深处谈起，大计未成，他需要银玉的力量。可是如果接受了，他就要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昭南自知他的纠结，又补了几句：“臣知道妖主心系一人，可以让她做配，臣是不会芥蒂的。与妖主重结姻亲，完全是为了沧脊大局着想。”

　　拿着银玉相抵，景瑜宁闷哼一声，始终是有些抵触。但是妖界失去了百鸟妖族，就如同斩断了自己的臂膀。此时的天界应该已经开始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贪婪妖界最后保留的这片安宁。

　　要成为妖神，眼下就两种法子。要么是打开封印，得到妖神像体内的元神，要么就只能牺牲掉沈清濯，得到灵髓。思来想去，丢开这层包袱，景瑜宁只觉心头一空，先前所有的理性突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从未如此为难，可眼前的机会可以保沈清濯的一条命，又可以成为搅动近日沧脊内乱的突破口。

　　雨影渐重，石阶地上湿意斑驳，被妖法撑开雨水的景瑜宁和昭南，一起一落。

　　“自小臣就长在了池安宫，受老妖主和师父恩惠。如今局势动荡，需要你我携手同行，我相信这也是他们所期望的。”昭南微微侧身看向了密雨中的坟冢。

　　“妖主，能让我进去看看他们吗？”昭南轻锁的眉头稍稍释然，清雅地笑了笑。

　　景瑜宁沉默地点了点头，随手打开了封印。从坟冢前扑面而来熟悉的气息，引得昭南泪滢在眼，可这并不是情谊所致，而是内心深处，那道心魔在扭曲她的心跳，让她难受、悲喜同在。

　　她微微扬起了嘴角：“真是久别重逢。”